女宦 第325节

  长安腹诽:我也没求着你把时间花在这样无意义的事情上啊。
  她过去在妆台前坐下,自己脱下帽子解开绑着发髻的布带。
  “为何用布带不用簪子?”慕容泓动作生疏地捞起一把她的长发,一边梳理一边问。
  长安言简意赅:“簪子麻烦。”
  慕容泓无言以对。
  长安的头发细软轻盈没什么质感,又很浓密,慕容泓梳起来难免磕磕绊绊的,几次问她疼不疼。
  “陛下,你为何要给我梳头?”长安见他明显不会梳,不解地问。
  “这样你个没良心的或许能多些时候想起朕。”慕容泓眉眼低垂道。
  长安立即提出异议:“我怎么没良心了?”
  “昨日朕不过赏了顿御膳给你,你说又哪儿惹你不高兴了,你非得和钟羡一起来气朕?”慕容泓从镜中睨她一眼。
  长安长眸一斜嘴角一勾,得意道:“说你小心眼你还不承认,不就一顿饭吗?在兖州我天天和他一张桌上吃饭,那又如何了?吃顿饭又不会怀孕。”
  慕容泓被她口无遮拦的话说得一怔,反应过来,气恼道:“不许胡说。”
  长安撇过脸,道:“看在你生病的份上不与你争一时长短。”
  慕容泓见她一副不思悔改的模样,心中真有些动气了,道:“还争一时长短,朕说错你了?”
  长安道:“陛下,您何不推己及人呢?”
  慕容泓发现了,当她以“您”来称呼他时,证明她有意和他划清界限,而说“你”的时候,反而是愿意亲近的意思。听她这话,分明还是介意他有后宫,那他放下身段所做的种种解释和讨好之举,在她眼里到底算什么?演戏么?
  慕容泓自尊心瞬间受挫,将梳子往台上一放,转身走到书桌那边背对长安。
  长安三两下绑好发髻戴好帽子,过去将内殿殿门一开,对张让等人道:“张公公,可以进去伺候陛下梳洗了。”她自己却出了殿门扬长而去。
  慕容泓回身,见她就这么走了,顿时一口气梗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
  昨夜那般温柔可意,今早起来也还是好好的,结果说翻脸就翻脸,难道女人都是这般坏脾气?
  他心中不痛快,兼之头痛脑热的身体上也不舒服,自然就没有好脸色。张让等人察言观色,不免拿出十二分小心来仔细伺候着。
  外头细雨如丝,似是在倒春寒,长安只觉冷飕飕的,也没撑伞,就这么一路跑回了东寓所,刚洗漱完,有人敲门。
  她开门一看,却是袁冬松果儿等人,后头还跟着吉祥。
  吉祥见了长安,忙过来行礼。
  “当初伺候刘公子伺候得不错,以后就跟在杂家身边当差如何?”长安对他道。
  吉祥没想到长安还会记得自己,自是喜不自胜,道:“承蒙安公公抬举,奴才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
  长安点点头,也没多话,只令袁冬下头那两个人去领了早点过来,几人就在长安屋里吃了,随后便出门往宫外去。
  一行还未走到甘露殿,长福挎着个包袱撑着伞迎面而来,见了长安,迎上来道:“安哥,陛下赐了件披风给你。”
  长安:“……”
  吉祥正给长安打着伞,松果儿便机灵地过去替她接了包袱,笑道:“这天儿也真挺冷的,安公公,既然是陛下赏的,这就披上吧。”
  长安见慕容泓主动示弱,也无意拿乔,道:“也好。”
  松果儿遂打开包袱抖开披风,众人一看,黑面红里的锦缎披风,用金线滚了两指宽的边,那花纹绣得密实而精致,领部的系带上还坠着玛瑙珠子,这般低调奢华,分明是陛下自己的披风。
  松果儿吓得手一软,差点将披风掉在了被雨水打湿的地上,除了长安之外其它人被他这动作惊了一跳,纷纷吸了口冷气。
  长安斜他一眼,道:“瞧你这点出息!”
  松果儿觉着有些委屈,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陛下就跟那庙里的菩萨一般,你只配跪着向他拜拜,摸他一下都是大不敬,更何况他还拿着他的披风这么毫不尊重地抖开。并不是人人都如长安这般得宠,不得宠的人,又哪来的底气不对与陛下切身相关的东西顶礼膜拜呢?
  他小心翼翼地将披风给长安披上,系带子的时候都不敢去碰那两颗玛瑙珠子,生怕自己粗手粗脚一不小心给扯掉了。
  穿上了披风,长安低头看看,还好还好,长度只到小腿下段,没到脚踝,不过穿着披风走路都带风,感觉逼格一下子上升不少,看来这披风真乃是如假包换的装逼利器,她得多做几件才成。
  “陛下去上朝了吗?”长安边走边问长福。
  “已经去了。”长福道。
  “他发着热呢,别忘了派人去太医院叫御医过来给他瞧瞧。”长安叮嘱他。
  “张公公一早派人去叫了,安哥你就放心吧。”长福笑道。
  与此同时,荣宾大道上一辆正往皇宫这边赶的马车被人拦了下来。
  坐在车内心事重重的谢雍问外头赶车的车夫:“谁拦车?”
  车夫道:“老爷,是尹姑爷。”
  谢雍撩开窗帘一看,果是尹衡撑着伞站在外头向他行礼,道:“岳父大人,昨天小婿去朋友家里吊唁,夤夜方回,听父亲说岳父大人曾派人来找过小婿,不知所为何事?”
  谢雍道:“上车来说。”
  尹衡收了伞钻进马车,谢雍谓车夫道:“慢些行。”
  车夫应了,谢雍这才对尹衡道:“那个长安,让我帮他打听宫城附近的宅子售价几何,说是要在外头置一间两进的宅子。我听他那语气,莫不是要我送间宅子给他?若是别处,这两进的宅子倒是不难弄,可宫城附近寸土寸金,那不是有银子就能办到的事啊。”
  尹衡闻言,思虑片刻,展眉道:“岳父大人,此乃和他连成一体的好机会啊。”
  谢雍疑虑:“此话怎讲?”
  尹衡倾过身来低声道:“宫城附近的宅子固然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可您身为司隶校尉,您手里不也有银子不能衡量价值的东西么?您可以拿它们去换呐。”
  谢雍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道:“这绝不可行,这是以权谋私渎职枉法,万一被人揭发,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宅子又不是您自己住,只要您能拿下宅子并让长安收下它,那在旁人眼中,您和他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旁人即便想动您,不得掂量掂量他的斤两么?”尹衡道,“只不过,不知这长安是否真的如传言中那般深得陛下之心。”
  谢雍道:“这一点毋庸置疑,陛下亲书内卫司的牌匾,我只能将它挂在司隶部的外头,这挂的时间一长,司隶部在外人眼中,也就等同于内卫司了。昨天他第一天上任,陛下又是赐膳又是赐药,这不是生怕旁人因他是太监身份而轻视他,帮着他在政事院树立威信么。”
  尹衡听得双眼发光,道:“既如此,您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他让您打听价钱,您不妨先透些口风给他,他若知道这宫城附近的宅子不是有银子就能买着的,还是坚持要买,您再提议帮他想想办法,他若同意,此事八成就可行了。”
  第418章 周婕妤
  长安来到内卫司自己的书房里,还未来得及解下披风,窗前传来轻扣声。
  她过去打开窗户一看,是钟羡站在外头。
  钟羡看到她身上的披风便是一怔,后见她眼底泛青一脸憔悴,以为是昨夜醉酒没能休息好的缘故,便将披风之事丢至一旁,歉然道:“昨天真是抱歉,若早知我爹会来找你,我会劝阻他的。”
  长安笑道:“还好你没劝阻,昨天临走钟太尉可是给了我一万两银票,省点用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钟羡看着她眼中明亮的笑意,道:“很少见有什么事能让你如此高兴。”
  “那当然,”长安毫不避忌道“银子是这世上第二能让我感觉自己有立身之本的东西。”
  钟羡没问她第一是什么,因为毋庸置疑,一定是权力。
  他伸手,从窗外递进来一个盒子。
  长安接过,抬眸问他:“这什么?”
  “看你血气不足,吃点阿胶或许能好些。”钟羡道。
  钟府阿胶的威力长安是领教过的,想当初可是能补得她鼻血直流。对此长安自然是欣然接受,当即打开盒子拿出一片掺了芝麻红枣核桃的阿胶薄片,一边咬一边问钟羡:“对了,昨晚钟太尉说有件事要问我,是什么事?”
  钟羡迟疑了一下,想起自己答应父亲要亲自来跟她说这件事,遂直言道:“在我娘让人带给我的食物中下毒的人,是王进宝。”
  长安一愣,脑海中回想起那孤苦支伶的男人,直觉地否认:“这不可能。”
  “是真的,府中已经彻底排查过了,他嫌疑最大,而且那件事发生不久,他就消失了。”钟羡道。
  长安怀疑了一瞬,猛然想起罗泰身上那股檀香味,心中不由一凛。她能想到罗泰与莲溪寺有关,却不曾想过王进宝在莲溪寺会出事。
  “那个王进宝长什么模样?”她问钟羡。
  钟羡已有好久不曾见过那王进宝,也记不大清了,便大概描述了一下那人的外貌。长安其实也记不清那王进宝的相貌了,只记得他前排上面的牙齿有一颗豁牙,问钟羡,钟羡说他见到的王进宝并不豁牙,长安便知进了钟府的王进宝八成是假的,而真正的王进宝……下场不难预料。
  她垂下眼睫,心中也不知是愤怒更多一些还是难过更多一些,只低声对钟羡道:“我知道了,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钟羡见状,想安慰她两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时身后忽传来尹衡的声音:“钟兄。”
  钟羡转身,见是尹衡与谢雍一道过来,先按着官职高低向谢雍行了礼,这才回了声:“尹兄。”
  他和尹衡是同科进士,原本就是相熟的,尹衡又是左右逢源的人,自然是和谁都能相处得当。和钟羡打完招呼之后,他看到了窗里的长安,于是又上来与长安打招呼。
  “尹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长安对他态度格外热络。
  这才是两人第二次见面,尹衡难免有些受宠若惊。
  “不知尹公子在哪里高就?”长安笑眯眯地问。
  尹衡道:“在下不才,不过是理政堂一名打杂的而已。”
  长安道:“尹公子这话可就太过自谦了,理政堂那是什么地方?便是看门的,放到下面去也够做个知府了不是。”
  两人寒暄一阵,尹衡便与钟羡一道回理政堂去了。长安看着外头又密集起来的雨幕,回身向司隶部正堂走去。恰谢雍也正准备来寻她,两人便在正堂碰了面,不待谢雍开口,长安便道:“谢大人,马上点五百徒兵给我,我要去查抄莲溪寺。余事待我抄完莲溪寺回来再说。”
  谢雍惊了一跳,道:“查抄莲溪寺?莲溪寺可是皇家寺庙。”
  长安皮笑肉不笑,道:“咱们这些给陛下卖命的,还怕她们那些给陛下念经的不成?让葛月江跟我去,他我还用着挺顺手的。”
  莲溪寺离皇宫甚近,自然离政事院也不远,不过半个时辰后,一切便已布置妥当。
  长安在莲溪寺的大门口下了轿,随同前来的吉祥忙上来给她打着伞。长安见他身子淋湿了大半,道:“回头去买把大一些的伞。”
  吉祥忙道:“谢安公公关心,奴才命贱,淋些雨不妨事的。”
  长安看着他卑躬屈膝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若不是被慕容泓高看了一眼,那么稀里糊涂地进了皇宫当了太监,是不是一辈子也只能像他这样过了?
  这个念头不过在她脑海中闪了一下,很快便被抛诸脑后。
  长安刚踏上台阶,葛月江从里头出来,道:“安大人,寺庙都围上了,寺里共两百七十九个姑子,现在都押在大雄宝殿。”
  “杂役呢?”长安问。
  葛月江道:“还在核对名册。”
  长安来到大雄宝殿前,看到里头挨挨挤挤的尼姑,唇角冷冷一勾,道:“里头多挤啊,把人都带到外头来透透气。”
  葛月江遂吩咐手下将一众尼姑都赶到殿外台阶下的广场上。
  正下着雨,待到众人都站列整齐时,身上衣服也都湿透了。
  长安站在殿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目光沉凝面若冷玉,在一片肃静中缓缓道:“佛门本是清静之地,不想在尔等手中却沦为了杀人调包的污糟之处。你们人多,杂家懒得一个个去审,从现在开始,你们就给我跪在这里,主动交代,提供线索,举报旁人,都可以免于刑罚。如若不然,每半个时辰就往指甲里钉一枚竹签,待十根手指钉满了,还不交代的,就从小指头开始一节一节地切起,十根手指切完了还不交代的,就权且相信你们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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