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384节
她付了钱,拎着篓子慢悠悠晃过去,刚到巷子口毛冬就伸手来扯她,本想把她扯进去巷子里去的,结果一扯之下没扯动。
圆圆左右一看,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自己走进巷子里,低声骂道:“扯什么扯?你扯得动我吗?”
毛冬本就是仗着是家生子又有一副好皮囊竟日偷奸耍滑的货,手上四两力气没有,被圆圆那肉厚的胖手一拍,还把手背都给拍红了。他差事在身顾不得生气,一味讨好道:“好姐姐,我这不是着急吗?怎么样?这几天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打听什么消息啊,这两天那太监心情不好,我连伺候他都心惊胆战的,还敢打探消息?莫不是找死呢?昨天给他宽衣,他自己袖中掉下个东西来,我捡起来,他劈手就夺了去,看我那眼神险些没把我吓死。这事我做不来,你找别人吧。”圆圆不耐烦地说完,转身就要走。
“哎哎哎,好好,不打听就不打听,瞧你这样,好像我与你在一起就为了让你打听什么一样。喏,特意给你买的蜜饯果子……”毛冬忙拿出零嘴来哄她,又说些旁的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绕了一大圈才又绕回来问:“那安公公袖子里掉出来的到底什么东西啊,值得他这般生气?”
圆圆一边啃着盐津梅子一边皱着眉头道:“就一块小破铜牌。”
“什么样的铜牌啊,上面有字吗?”毛冬装作闲话一般问。
“就巴掌大的铜牌,可能有字吧,我不识字,没细看,就看到上面好像有羽毛还有鸟骨头一样的图案。”圆圆道。
毛冬见问不出更多,话题一转:“那前些天你说的那个来投靠安公公的门客呢?”
圆圆斜他,问:“你问他做什么?”
毛冬勉强笑道:“我就看看安公公的银子好不好挣,若是好挣,我也介绍几个人投奔他去。”
圆圆道:“你可得了吧,我都问过了,那个门客都没月利银子的。现在的门客可真惨,还不如我们这些当丫鬟的,为了顿饱饭就可以供人驱使了。可就这样的人居然还带着两名仆人伺候自己呢,你说奇怪不奇怪?”
第493章 认错
另一头,皇后从自己有孕的惊喜中冷静下来后,立马派人通知她父亲两件事,一是告诫他不要因为她有孕就松懈对慕容泓的戒备之心,二是让他无论如何要在太医院安插自己人照顾她的胎。
她不信任慕容泓,嫁给他近两年的时间足够她看清这个男人的冷血无情与难以捉摸,她觉得就算穷尽自己一生的智慧与耐心也无法征服这个男人,所以一有筹码,她就毫不犹豫地把所有赌注都押在了自己娘家一方。
赵枢得了赵宣宜的传话,心中倍感欣慰。
于他而言,近来形势大好。荆益二州不太平,原本早该回来的征北将军陶望潜也因此仍然滞留在兖州境内,钟慕白身为太尉无暇他顾,连在朝上与他针锋相对的兴致都减了好些。而他因为上次闭门思过一事,再返朝也改变了对慕容泓的应对策略。他拒了理政堂总理一职,但对于慕容泓奏折的批复却经常提出反对意见。慕容泓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纵然有些城府与手段,但在对权力和人心的制衡把控上,又怎及他圆融熟练?
慕容泓屡屡碰壁,而这时候皇后怀孕了。赵枢想到那小皇帝许是想用这种手段来缓冲彼此间的关系以求给自己留个喘息之机,他就觉着好笑。这是还有个不好合作的钟慕白在旁虎视眈眈,如若不然,他早让这小皇帝做了傀儡。
只是,他回信说让太医院正杜梦山看顾赵宣宜的胎,杜梦山是太后的人,可以信任,可赵宣宜却坚决不肯,还说太后不值得信任,这又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太后在宫中对她做过什么事令她生了戒心?
赵枢正想着是否要找时间和慕容瑛见一面,他的幕僚许庄来了。
这个许庄能力并不出众,但胜在跟着他时间长,忠心不二,很多不便让人知晓的事情赵枢都让他去做。
“丞相,今日毛冬带回一则消息,那个太监长安,他得了一块铜牌,上面有羽毛与鸟骨骸的图案。”许庄努力稳住自己的声调,却稳不住自己焦急的眼神。
赵枢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否认:“这不可能,那边最近有人失踪?”
许庄道:“没人失踪,只有当初派去益州刺杀钟羡的龚麟至今未归。”
赵枢徘徊几步,道:“若是龚麟出事,那他也只会落在赢烨手里,断不会落在那太监手里。”
许庄道:“长安最近收了个门客,那门客自己带了两名仆人,且长安并不给他月俸。”
“你的意思是,这名门客身份有蹊跷?”
“是。”
“派人盯住这名门客,另外,一定要弄清楚,那太监手里的铜牌,到底是不是龚麟的。”赵枢眉头紧皱地吩咐道。
许庄领命。
长安当天下值后又回了宫,慕容泓的心态有些不稳定,她虽不想去安慰他,却也不愿就这么置之不理。虽然知道他再次偷溜出宫的可能性很小,但防患于未然总没有错。
然而很不幸,她刚进宫就又被陶行妹给逮着了。
“你用过晚饭没?”陶行妹见了长安,劈头就问。
“尚未,不知婕妤娘娘有何吩咐?”长安依然一副恭敬样。
“来我宫里吃。”
长安:“哈?”
陶行妹瞪眼:“哈什么哈,你上次带进来的酒还在,你不陪我喝,何必带给我?”
长安:“……”喂,那是你让带的,这么讹人真的好吗?
“还是要我派人去跟陛下说一声你才肯?”陶行妹见她不语,有些负气道。
长安忙道:“既然娘娘给脸,奴才也不能不识抬举,请娘娘先行。”说着回身让跟着自己回来的吉祥等人先回长乐宫东寓所,自己跟着陶行妹往后苑仁明殿去了。
陶行妹蹴鞠热得一身汗,到了仁明殿东配殿自然要先去洗漱沐浴,长安就站在廊下往对面看。
对面是周信芳住的西配殿,她从莲溪寺回来后,依然还是住在此处。
看着自己的老公理所当然地去别的女人房里睡,而且就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到底会是种什么感觉?长安不知道,也永远都不想知道。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陶行妹沐浴速度也像个男人,很快就出来了。
宫女布置好饭菜,陶行妹就没让她们在殿内伺候,只对长安道:“坐。”
长安:“奴才不敢。”
“怎么,你怕我叫你坐了又治你大不敬之罪?我陶行妹在你眼里就这般卑鄙?”
长安俯首道:“娘娘自是光明磊落之人,但宫里尊卑有序,奴才不敢僭越。”
陶行妹顿了一下,表情有些落寞下来,道:“坐吧,我只想找个人陪我喝喝酒说说话而已。”
长安能想到她会说什么话,她十分不想听这些后宫女人倒苦水,刚想找个借口推脱,便见陶行妹微微一笑,斜眼看她:“看来外头关于你的传言也不尽是空穴来风,他若是不宠你,你哪来的底气在这里推三阻四?”
长安垮下双肩,道:“娘娘,奴才与您同桌就是僭越,这与奴才得不得宠是两码事。再者您与我这个奴才同桌共饮,万一传了出去,对您名声也不好。奴才虽不是个男人了,但毕竟也不是宫女。”
“那又如何?谁会在乎?”陶行妹斟了两杯酒,诱惑长安“你坐下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长安当即一屁股坐下,道:“既然娘娘厚爱,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陶行妹嗤笑,道:“说实话,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实在很难相信,他那样惜字如金的人,居然会喜欢你这种油嘴滑舌的奴才。”
长安装听不懂,岔开话题:“不知娘娘所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陶行妹举杯。
长安:“……”
陪她喝了这一杯酒,才听陶行妹道:“周信芳跟我说,陛下对后宫冷淡,不是因为他天性冷淡,而是因为,他的魂儿都被你这个奴才勾走了。”
长安:“呵呵,这种无稽之谈娘娘你也信?”
陶行妹不说话,又拎起酒壶来倒酒。
长安一副上当受骗的模样:“娘娘,您说的秘密,不会就是指这个吧?”
“当然不是,我要跟你说的秘密,是关于陛下的。你可知道,陛下有个乳名叫做玉娘?”陶行妹道。
长安先是被这个乳名雷了一下,继而腹诽:这样的秘密姐根本不感兴趣啊!
“这是陛下的私事,娘娘不必跟我一个奴才说的。”
“我既然跟你说,自然有跟你说的道理。”陶行妹说着,不知从那里拔出一把匕首来,放到桌上。
长安目光微凝,讪笑:“娘娘这是何意?莫不是要杀奴才灭口吧?”
“你别跟我插科打诨!”陶行妹咬牙切齿地盯着她低斥道,“我四岁起就只爱跟他玩儿,六岁就为了长大了能够保护他而习武了。哪怕他不说话,一个眉风一个眼神,内中情意瞒得过旁人难道还瞒得过我吗?他喜欢你,那是你的运气,你若敢对他不起,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长安收起嬉笑之色,闭上嘴不说话。
见她识相,陶行妹微微收起些戾气,自顾自地又喝一杯酒,道:“你心里定然很是瞧我不起吧,别否认,看你这奴才的眼睛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我知道,宫里很多人都瞧不上我,旁人不管陛下宠还是不宠,那好歹都是陛下点头才进来的,而我呢,我是仗着往日情分死皮赖脸硬塞进来的。我还借着父兄的军功升位分……可那又怎样?那又怎样……”
长安见她说着说着眼眶泛湿像是要哭的模样,顿时头大,开口道:“既然不怎样,娘娘您别哭啊。”
“谁哭了?喝你的酒!”陶行妹闻言,竟然硬生生把眼泪又逼了回去。
长安无语。
陶行妹又继续之前的话题:“小时候老家有风俗,谁家孩子要是不好养,就给他取个性别相左的乳名,比如说男孩取女孩的乳名,女孩取男孩的乳名,说这样就可以让阎王爷犯糊涂,拘不着孩子的魂儿。小时候也是不懂事,就觉得陛下长得好看,小名儿也好听,就整天叫‘玉娘玉娘’,叫到后来陛下只消一看见我,都不用我开口转身就走。你说他是不是从那会儿就开始不待见我了?”
长安:“……”明知是对方不可言说的痛还老去戳,换我也不待见你啊。
“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该是这么无趣的一个人,你要是这么无趣,他不能喜欢你……”
陶行妹话还没说完,被她遣出去的宫女进来禀道:“娘娘,张公公来了。”
张让就跟在她后头,宫女话音一落,他便上前行礼道:“奴才见过婕妤娘娘。”
慕容泓不来,这张让平日里自然也不会来,而今长安刚被她带回来,张让就来了,陶行妹心中清楚缘由,却故意要问:“张公公突然过来,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张让大约过来时走得有些急了,圆胖的脸上挂了一层汗,他努力稳住呼吸道:“回娘娘话,是陛下有事召见安公公。陛下说了,娘娘若是缺人伺候,跟奴才说一声便是,以后这长乐宫的奴才,您还是不要使唤的好。”
长安黑线。她看得出陶行妹今日的邀约并无恶意,说不定还抱着些为慕容泓考虑的意思。而以张让的圆滑,能当面说出这样呛人的话来,大约是得了甘露殿的吩咐不得不为。
果然先爱的人总是先受伤啊。
她本以为以陶行妹的脾气受了这样的委屈多少也会反抗一下,谁知她却似习惯了一般,只略略顿了一下便对长安道:“看来今天这酒喝不完了,你回去吧。”
对这样的安排,长安自是毫无异议。
回到甘露殿,慕容泓见她安然无恙,便挥退张让等人,对她道:“今后不管后苑谁召你,你都可直接拒了,若有人敢有怨言,叫她来与朕说。”
明明是相护之言,长安听在耳中却只觉刺耳。不仅是对她,他对他所有的女人都是这般上对下的态度。陶行妹固然是自作自受,可她对他的感情是真挚的,她甚至可算是为他而活着,她不信以慕容泓聪明体察不出来这一点。可最终换来的也不过是这样一句话罢了。
是啊,他有这个资本视这一切如无物,乃至搓圆捏扁。因为不管是在地位上,还是在感情上,他都占绝对优势。
“奴才不敢,若是哪天哪位娘娘与陛下说了,陛下又同意了,那奴才不是自取其辱吗?”
慕容泓被她话语中难掩的嘲讽意味刺到,知她耿耿于怀的,是上次蹴鞠之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上次让你替补蹴鞠之事,是朕不对。”
长安微讶,抬眼看他。
“还有上次发簪的事,也是朕不对。一不该主观臆断,二不该不给你解释的机会。”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也抬起眸子来看着她,道“朕说这些不是求你原谅,只是想告诉你,朕明白了你我一直相处不好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朕亦有错。”
长安轩眉:“……”很好,这认错方式很慕容泓。
慕容泓见她轩眉便知她对他的态度并不满意,原本平静的脸上不免浮上一层窘迫。
事实上他也是在今天听了钟羡的话之后才明白原来自己并不知道长安到底想要什么?她或许爱权爱钱,但这都与她的感情无关。他想用这些来换取她感情上的回报,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没再做无谓的遮掩,直言道:“朕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但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从今日起,我们彼此有什么想要的抑或不喜的,都直接说出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