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凤华 第663节

  身在后宫多年,对危险来临的警觉,几乎已成了俞太后的本能。此时,俞太后只觉心神不宁,似有大祸将至……
  “母后!”昌平公主见俞太后面色倏变,心里有些着急:“母后在病中,一定要宁神静心养病,万万不可多思多虑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
  ……
  自俞太后病了之后,整个福临宫都沉寂下来。这些时日,出入福临宫之人虽然多,个个轻手轻脚,从无人敢大声喧哗。
  这些脚步声,粗略听去,至少也有十数人。
  昌平公主又惊又怒,猛地起身:“是谁在门外喧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姐勿惊,是我。”
  是盛鸿!
  昌平公主忍着怒火,走上前相迎。
  率先出现在门口的,果然是一身龙袍的天子。
  盛鸿年少时曾穿过女装,相貌俊美绮丽,更胜女子。如今年岁渐长,那份男女莫辨的美丽化为男子的英俊。象征着九五之尊的龙袍,给他增添了几分威严。
  此时盛鸿身着龙袍,神色沉凝,举手投足间俱是天子气度。
  便是看惯了盛鸿的昌平公主,心里也有些凛然。不过,在看到盛鸿身后的众人脸孔后,被压抑的怒火顿时又涌了上来。
  皇室宗亲里,有亲王爵位的淮南王河间王临江王都已死了,只余辈分最高的两个年迈亲王。其余七八个郡王,俱正值盛年。以汾阳郡王为首,皆是宗室里的佼佼者。
  可以说,这些人便足以代表皇室宗亲。
  “皇上前来探望母后也就罢了,为何还带了一众亲王郡王前来?”昌平公主身为俞太后嫡女,自要挺身相护亲娘。
  盛鸿没有出声,汾阳郡王上前一步,冷然道:“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问责太后。昌平,你站到一旁!”
  天家也是家族。身份最高的是天子,掌管宗人府的却是盛家的家主。
  汾阳郡主一张口,昌平公主不能不让。
  昌平公主再迟钝,也惊觉事情不妙了,下意识地看了床榻上的俞太后一眼。
  病重的俞太后,在宫女们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坐了起来,有气无力地靠在绵软的被褥上。刚吃了半碗粥,倒还有些力气说话:“昌平,你让开。哀家倒要看看,他们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要仗着人多,来欺凌哀家不成!”
  “先帝在天之灵看着,你们谁敢!”
  汾阳郡王冷哼一声:“亏得太后还有脸提起先帝!我今日和一众亲王郡王们进宫,便是来问一问太后,先帝到底有何处对不住太后。为何太后心狠手辣,谋害先帝性命?”
  ……
  最后一句话,如惊雷炸响。
  俞太后脑海中轰隆一声。呼吸一窒,脸孔刷的白了。
  深藏在心底无人知晓的隐秘,忽然曝露在众人眼前。
  这等震惊和慌乱,几乎无法以言喻来描述。全身的血液汩汩流动,迅速冲往脑海。喉头阵阵腥甜。
  俞太后身子晃了一晃。
  昌平公主全身一震,不假思索地怒喊起来:“这绝无可能!汾阳郡王,你这是血口喷人!”又急急看向床榻上颤抖不已摇摇欲坠的俞太后:“母后,他们这是故意合谋来气你。你一定要撑住!”
  汾阳郡王冷笑一声:“若无真凭实据,我等岂敢来惊扰太后!”
  “昌平,你是个孝顺女儿,太后再怎么对不住你,你依然孝顺亲娘。可若你知道,你的亲娘曾对你亲爹做过什么,只怕你第一个就要反目相向。”
  “这是赵院使的证词,你不妨拿去看看。真相自然明了!”
  汾阳郡王自袖中拿出折叠好的证词,迈步走到昌平公主面前,将证词递了过去。
  薄薄的纸张,在此时竟重如千钧!
  昌平公主用力地攥着证词,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汾阳郡王。
  汾阳郡王面不改色,冷冷道:“这张证词,皇上已经看过了。所有的亲王郡王也都一一过目。”
  “你还犹豫什么?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昌平公主全身僵硬,抬手的动作格外迟缓。
  当着众人的面,昌平公主打开证词,目光落在写满字迹的纸上。眼前似有千星万点。
  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为何汇聚到一起,就变得晦涩难懂?
  第955章 一步(三)
  就在此刻,谢明曦和萧语晗等人也进了寝室。
  此时寝室里气氛紧绷,如恶战来临前的片刻死寂。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俞太后和昌平公主身上,无人留意谢明曦一行人。
  谢明曦走到盛鸿身侧。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迅速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盛鸿张口打破沉默:“皇姐,赵院使当年只是一介普通太医。论医术,不算最佳,论资历,也不及周太医等人。可母后一直对赵院使信任有加,视为心腹。一力提拔任用,令他做了太医院的院使。”
  “赵院使到底立下何等‘功劳’,能得母后如此青睐?想来,皇姐心里也早有猜疑。只是,这个真相太过可怕,谁也不敢深究细想。”
  “当年,父皇独宠美人莲香。莲香的身份来历,无人清楚。众人只知莲香是母后特意调教敬献给父皇的美人。”
  “父皇沉溺美色,暗中服用虎狼之药,慢慢耗尽精元,也彻底损耗了龙体寿元,英年早逝。”
  “我们姐弟悲痛难当。大概,谁也没想到,父皇的早逝背后,还有这等丑恶的真相……”
  盛鸿的俊脸上流露出浓浓的哀伤痛苦,声音低哑,眼睛渐红。
  盛鸿身为先帝的儿子,说出缅怀亲爹的话来,分外感人。
  汾阳郡王等人听闻这一番煽情感怀的话,回想起离世的建文帝,也觉悲痛不已。其中一个年长的亲王,愤而怒道:“若不是妖妇心怀不轨,以美人计陷害先帝,先帝又怎么会早早归天?”
  另一个亲王也怒道:“这等谋害夫婿的毒妇,根本不配为大齐太后!”
  几个郡王也各自张口怒斥:“在民间,谋害自己夫婿的毒妇,都是拉出去沉塘。我们盛家,也万万容不得这等毒妇苟活于世。”
  “事关先帝声名,此事不宜宣扬声张。让太后自行了断,到了地下,自己去向先帝请罪。”
  “说得没错!”
  ……
  俞太后嫁入天家数十年,因建文帝对妻子格外敬爱,皇室宗亲们便是或多或少有些不满,也从未正面和俞太后对阵过。
  这般当面锣对面鼓的诘问怒斥,还是第一回。
  不管是从人数还是从气势上,盛鸿一边都占了绝对的优势。
  往日高高在上的俞太后,此时再无半分尊荣骄傲,脸孔一片惨白。她没有和众人对视,急切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昌平!”
  俞太后声音沙哑,如被巨石碾压的砂砾一般:“你别信他们胡言乱语。他们这是买通了赵院使,有意要诬陷哀家。昌平,你要相信哀家。”
  “哀家确实因宫妃众多庶子众多,对你父皇有些怨怼。可夫妻多年,哀家焉能狠下心肠谋害于他?”
  “莲香确实是哀家的人。哀家挑了莲香进宫,是想让你父皇多留在哀家身边。赵院使医术精湛,哀家举荐他为院使,并无私心……”
  所有的解释,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昌平公主抬头看了过来,一双眼睛似被血染过一般的红:“母后!父皇到底有何处对不住你?你为何要这样对他?”
  熟悉的眼眸中,充斥着巨大悲恸绝望和恨意。
  那份恨意,如利刃狠狠刺痛了俞太后。
  俞太后所有的话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整个人似掉落万丈深渊,无边无际地跌落。等待自己的下场,只有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母后,父皇纵有些对不住你,却也从未亏待过你半分。”昌平公主眼中似要滴出血来,声音里溢满了痛苦愤恨:“你怎么能狠下心肠,做出这般恶毒的事情来?”
  “父皇临终前,心里仍然记挂着你。令三皇弟立下誓言,永远敬重你这个嫡母。父皇唯恐日后淑妃会成为你的心腹之患,令淑妃殉葬。”
  “父皇这般对你,你为何这般心狠无情?”
  “父皇在天之灵有知,会是何等悲凉痛苦!”
  “你对待自己的夫婿如此,对儿子们也没什么慈爱之心。对我这个唯一的女儿,也存着利用之心。若不是我拼着和你反目,也要为谨儿结下赵家这门亲事。现在瑾儿已成了联姻的棋子。”
  “母后,你的人心,到底是不是肉做的?”
  “在你心里,除了权势,到底还有什么?”
  最后两句,昌平公主哭喊了起来,泪水蜂拥而出。迅速模糊了视线。
  俞太后面色僵硬,全身哆嗦个不停。伸手指着昌平公主,想说什么,一张口,一股腥甜的液体吐出了口。
  俞太后仰面倒回了床榻上。
  只是这一回,满室的人,无人紧张,也无人喊着快宣太医。
  在汾阳郡王等人眼中看来,这等毒妇,根本不该再苟活于世。立刻吐血身亡才好!
  昌平公主也似未看见俞太后吐血昏迷,她木然站着,泪流满面,无声恸哭。
  ……
  过了片刻,谢明曦迈步到了床榻边,伸手探了探俞太后的鼻息。
  呼吸弱如游丝。随时都会停止呼吸,一命归西。
  这一重击,彻底击溃了俞太后。
  俞太后的生命,也终于走到了最后这一步。
  谢明曦心中无比快意,面上适时地露出些许唏嘘复杂的神色,转头对盛鸿说道:“还是召太医来看看吧!”
  没等盛鸿出声,汾阳郡王已沉着脸抢过话头:“皇后娘娘一片孝心,我们众人都知晓。可太后犯下十恶不赦大错,直至今日才真相大白。若救回她这条性命,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先帝?”
  众人义愤填膺地附和:“说得没错!”
  “这个毒妇,容她苟活多年,已是她的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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