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凤华 第763节

  陆阁老身为首辅,当仁不让地张口应下。
  魏公公一走,方阁老便忍不住叹道:“皇上温和宽厚,行事不失果决,爱民如子,堪称一代明君。唯有对妻女实在太过爱纵了些。”
  何止是爱纵,简直就是宠溺太过了!
  后宫只谢皇后一人,堂堂天子,从不沾惹二色。对阿萝公主,细心教导,耐心谋划,连储位也打算传给女儿……
  可谓前无古人,想来也是后无来者了。
  赵阁老自倒戈之后,说话便处处站在天子这一边,闻言顿时奚落道:“方阁老有诸多怨言,何不对皇上直谏?只在背后嘀咕,算什么能耐?”
  方阁老:“……”
  方阁老被噎得差点翻白眼。
  他何曾不想直谏?可皇上吃了秤砣铁了心,跟在皇上身后摇旗呐喊的官员也越来越多。阿萝公主入朝势不可挡,他又不傻,何必跳出来做恶人!
  陆阁老咳嗽一声,打了圆场:“今日是端柔公主及笄礼,皇上只公主殿下一个爱女,观礼陪伴也在情理之中。我等深蒙圣恩,为皇上分忧也是应该的。”
  颜阁老忙笑着附和:“陆阁老言之有理。”
  李阁老扫了一脸正色义正言辞的陆阁老一眼,心里轻哼一声。
  都是混迹朝堂数十载历经散朝的老狐狸了,谁还不知道谁?
  陆阁老原本是坚定反对阿萝入朝听政的。眼见着势不可挡了,陆阁老的态度也有了恰到好处的转变。
  这也难怪!眼看着陆家就要出一个尚主的驸马,日后说不定也能像谢皇后那般,为家族带来莫大的尊荣和体面,陆老狐狸心里不知多乐意……
  李阁老在心里腹诽了一番,口中呵呵一笑:“是啊,我等就别耽搁时间了。将奏折搬来,我们一并商榷。”
  ……
  及笄礼是一个少女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及笄,意味着少女成年,可以出嫁为人妻为人母了。
  当然,到了阿萝公主这儿,不是出嫁,而是出宫开府招驸马……
  热闹中透着庄严肃穆的及笄礼上,已许久未在人前露面的梅太妃做了正宾,为孙女阿萝加笄。
  这一日,要换三次礼服,也要加笄三次。身为正宾,要做的事其实不多。只是,梅太妃身体素来纤弱,观礼的女眷们心里都暗暗为梅太妃忧心不已。
  这等盛大又重要的时刻,梅太妃可千万别来个当场昏厥之类的好戏。
  也怪不得众人会这么想。
  梅太妃病了一年多,颇见清瘦,今日特意敷脂抹粉,气色也没见好看到哪儿去。让人有一阵风吹来就能吹倒梅太妃的担忧。
  倒是一旁的顾山长,虽然比梅太妃年长十余岁,却面色红润神采奕奕。
  亲自来观礼的盛鸿也有些后悔。
  阿萝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及笄礼,理应挑选身体康健的正宾。他出于维护亲娘体面尊严的私心做出的选择,现在看来,委实不太明智。
  在阿萝换第三次礼服的时候,久站的梅太妃已有些撑不住了,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上前两步,伸手扶住了梅太妃。
  梅太妃身子一颤,神色复杂地看了谢明曦一眼。
  婆媳两人自彻底翻脸反目后,便相敬如冰。这般肢体相触,还是第一回。毫不夸张地说,梅太妃是没力气,也没那个当众翻脸的胆量。不然,怕是要当场甩开谢明曦的手。
  “母妃站稳了,”谢明曦轻声提醒:“至少撑过阿萝的及笄礼。”
  梅太妃定定心神,轻轻嗯了一声。
  顾山长这才松了口气。
  盛鸿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有谢明曦撑着,梅太妃总能撑过及笄礼。婆媳两人在众女眷面前这般亲近,也一举打破了婆媳不睦的传言。可谓一举两得!
  过了片刻,换好了礼服的阿萝出来了。
  身着绯色礼服的阿萝,明眸皓齿,美丽明媚,风采动人。
  比美丽容颜更引入注目的,是阿萝眉眼间的自信和从容,还有那份上位者的卓然气度。
  这不仅是帝后的爱女,更是大齐最矜贵的公主,亦是大齐未来的储君。
  谢明曦凝神看着女儿缓步而来,那一刻,心里涌起的是无尽的骄傲和喜悦。盛鸿激荡澎湃的情绪,比谢明曦有过之而无不及。
  夫妻两个目光交汇,相视一笑。
  ……
  及笄礼成后,是盛大的宫宴。
  梅太妃撑过了及笄礼,体力精力消耗一空,遗憾地缺席宫宴,在宫女们的搀扶伺候下回了寒香宫。
  今日的椒房殿,丝竹乐声歌舞不断,美酒佳肴川流不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而寒香宫,却依然冷静而寂寥。
  从喧嚣热闹中骤然回到孤寂冷清的寒香宫,落差颇大,梅太妃怔怔地躺在床榻上,不知在想什么。
  琴瑟心疼主子,柔声道:“太妃娘娘忙了半日,一定又乏又饿了。奴婢这就命人传膳,伺候太妃娘娘用膳。”
  梅太妃低声道:“不必急着传膳。琴瑟,我心情有些纷乱。你坐过来,陪我说说话。”
  主仆数十年,感情深厚,犹胜亲人。私下说话,早就没什么宫中规矩了。
  琴瑟应了一声,坐到床榻边。
  梅太妃苍白又疲惫的脸孔映入眼帘。
  这一年多来,梅太妃老态毕现,额上眼角俱是皱纹,头上也多了许多白发。
  琴瑟看着心酸不已,低声道:“娘娘今日也看见了,阿萝公主是极好的……皇上和皇后娘娘要做的事,娘娘阻拦不住,公主殿下也会心中不快。娘娘何必再拗着这股劲。”
  “娘娘还是放开心胸,欣然接受吧!”
  第1114章 想通
  听了这席话,梅太妃眼角溢出一丝泪水,轻声哽咽:“琴瑟,你说的对。是我钻了牛角尖。”
  “我自问从无半点私心,凡事皆为皇上着想,也是为了天家的颜面着想。到头来,却落得母子离心,婆媳反目。就连阿萝,心里也是怨我这个祖母的。”
  “这一年来,我也听闻了不少阿萝的事。阿萝如此出众,不逊任何男子。皇上要立她为储君,就随皇上吧!”
  一旦彻底想开,人的思想转变,也就是刹那间的事。
  梅太妃深深呼出一口气,一直沉沉压在心头的枷锁终于除去,含泪笑道:“我这大半辈子,出嫁前听从父亲的话,进宫后战战兢兢地伺候先帝,后来又在太后的威严下苟且求生。”
  “我眼睛所见的女子,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我从来没想过,女子也能活得自信强大。”
  “说句心里话,我其实一直都不喜欢谢明曦。”
  “她年少时就才名赫赫,锋芒毕露。阿鸿身为皇子,想娶她为妻,这是她的福分才是。可她没有半分受宠若惊,反而将阿鸿牢牢拿捏在掌心。我这个亲娘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对这个厉害的儿媳,也实在喜欢不起来。”
  简而言之,就是身为亲娘见不得儿子被儿媳收拾得服服帖帖。
  再有,梅太妃自己憋屈隐忍了半辈子,看手段厉害从不受半分委屈闲气的儿媳,心里总有些不平衡。
  婆媳之间的隔阂,从一开始就种下了。
  梅太妃心结一解,没了往日的哀怨不平,低声说了下去:“现在想来,谢明曦这样的女子,才是普天下女子的典范。身为女子,也可以聪慧出群,可以手段凌厉,有丈夫的深情和尊重。”
  “阿萝是帝后唯一的爱女,自幼时起便接受最精心最严格的教导。她比霁哥儿他们都出众,为何就不能做储君?”
  “是我太狭隘太怯懦,也太无能了。我不但没帮得上忙,反而成了绊脚石。也怪不得他们都和我离了心。”
  “从今日起,我再不会说半句阻挠的话。”
  “只盼着阿萝能少经些波折坎坷,早日被立为储君。”
  ……
  宫宴行至半途,盛鸿便来了寒香宫。
  到底是亲娘,哪怕闹了隔阂不快,盛鸿心里也是惦记梅太妃的。
  母子两人见面,独处了一个时辰。不知梅太妃说了什么,盛鸿走的时候,俊脸上满是笑意,连脚步也比往日轻快得多。
  此时宫宴已经散了,众女眷一一告退离宫。
  谢明曦令女官们送众女眷离宫,阿萝也送了一众同窗好友离去。然后,母女两个就见盛鸿春风满面步履轻快地回来了。
  这副心情畅快的样子,着实少见。
  谢明曦还未张口,阿萝便已抢着问道:“出什么事了?为何父皇今日这般开怀?”
  盛鸿的释然喜悦,由内而外,发自内心:“阿萝,你祖母是真的想通了。刚才和我说,让我早日立你为储君。”
  阿萝:“……”
  真的假的啊!
  这真是梅太妃说出的话?!
  阿萝双目倏忽睁圆,吃惊地看了谢明曦一眼:“母后,父皇是不是随口说来哄我高兴?”
  谢明曦也有些讶然。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笑着说道:“这等事,你父皇不会扯谎。以后你去寒香宫请安,看看你祖母是何态度就知道了。”
  虽说梅太妃支持与否,对他们没太大妨碍。不过,能得到身边人的首肯和支持,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再想一想,连梅太妃这等固执守旧之人都改变了相反。可见过去的这两年,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立储的时机还没到。
  不过,阿萝入朝听政的事,已是水到渠成了。
  谢明曦和盛鸿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
  隔日,阿萝去寒香宫请安。
  果然如谢明曦所料的那般,梅太妃如脱胎换骨一般,一张口说话连风格都变了。先是夸赞阿萝昨日气度不凡,又问起了阿萝平日在移清殿是如何听政学习的。
  这还是梅太妃第一次主动张口询问呢!
  阿萝挑着轻松有趣的事说了一些:“……一开始,我在移清殿里伺候笔墨,众臣进了移清殿见了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没一个肯拿正眼看我。过了半年,才勉强习惯我听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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