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男(5)
杜佑南之所以把刘彦同一併带去天方出版社,他怕在那里看到金綰岑时会崩溃,他需要愤怒而不是让怜悯摘去他的武装,金綰岑则是需要一个可以分担她负罪的对象。
杜佑南迟早得面对王子豪。
他曾想过逃跑,按金綰岑的愿望,两个人躲去希腊或是任何一处不是这里的地方。可想而知,无论他逃去哪都会面临和王子豪同等命运,甚至遭致更残忍的毁灭。当他接过叶丽娟送的万宝龙钢笔时就已经无法回头。
他才必须对金綰岑说你和其他人并没有不同。
你是人,也会痛也会高兴,就算痛到快死也必须做出活下去的抉择。
使我也变成平凡人爱你。
「我说走!」
当杜佑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脏如同被撕裂。
「你真是出乎我意料。」王子豪说。「把她赶走自己却留下。噢,对了,我常常忘记你是我的仇敌,是的,应该有这点智慧。」
杜佑南的根源是痛苦,王子豪不知道,他们是彻底相反的存在。
「我选择面对你,戴乐芬那一晚我已经知道你们有所联系。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王子豪,你那么爱叶丽——」
王子豪一巴掌挥过来,杜佑南的嘴角渗出血。王子豪注意到自己失态露出表示歉意的笑容。
「哦,你不该继续挑衅我,特别是你现在的处境和我一样,真是抱歉哪。我已经不可能再去爱她了,不可能再像当初那般爱她,你应该懂吧?因为她玩了你这种有瑕疵的玩具,显得我们是如此愚蠢。你有哪一点赢过我?而我又有哪一点赢过你呢?」王子豪扶起杜佑南的下頷。
「我以为黄星发是自愿这么做,看来他是蠢得被你利用了。」
「黄星发只是道开胃菜,不需要对傻瓜认真。我好不容易得知杜佑南的秘密基地,你肯定懂我,人类如果失去了斗争剩什么?和平是无法过着像我们这种生活的人找给自己的藉口。」王子豪面露青筋,他不是吞噬人就是被吞噬。「黄星发并不知道幕后牵线人是我,沾沾自喜以为有了不沾手的復仇方式,对付他可比对付你简单多了。」
「王子豪,你活得多么可悲。」
「这种可悲不正是你汲汲营营亟欲追求之物。金小姐被你牵连进来,你不在乎世人评价,我相信她无法视而不见。噢,毁掉她比毁掉你简单多了,你懂我的意思吗?她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她相信这世界有真善美,我的意思是……老天爷啊,难道她以为人生是齣狗屁倒灶的音乐剧吗?」王子豪发噱大笑。「吸食二级毒品,为了钱和人上床,不会有任何学校和我们仁慈的叶丽娟一样,愿意聘用一位妓女,或是一位妓男。抱歉,其实我无法分辨你们的差异。」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在你手中得到善终吧。你毁了我们,你的家族则是被你们自己毁掉。」
王子豪使尽全力朝杜佑南揍下去,他倒向桌面,檯灯、萤幕、书本全被杜佑南撞落,他的耳根一阵阵抽痛,声音像被鑽子鑽开,他没想过可以这么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回復意识。
王子豪绕着桌边喃喃自语。
「不好好打开你的耳朵你是学不会听人话,不准挑衅我……」王子豪朝地上的杜佑南啐了口唾沫。「嘿,南,亲爱的南,我思考过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最痛苦,远远超越我的痛苦。你懂我在想什么吗?你知道的吧,我该毁掉你还是她才能达到最大效果。我一直想一直想,突然砰的一声,就好像有人朝我脑袋开了一枪,我真是笨啊,那不正是我大哥唯一做过的好事吗?他在监狱里用毛巾自杀,简直痛快死我了。」
王子豪抓住杜佑南的领带把他从地板拖起来。
「我想你还是得死,自杀死,金綰岑或许会痛不欲生,谁知道呢,说不定她也会跟我一样痛快,但是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答案,她到底会死还是会活,去地狱想像吧,我会把答案告诉你,在那之前,可以说,你已经获得我的原谅。」
杜佑南把掉下来的钢笔揣进西装内袋。
没有算计的斗争是自寻死路,杜佑南原以为他可以为叶丽娟而死。毕竟叶丽娟助他脱离了被人弃置在路边宛如腐烂菜叶般的人生,那是谁都不愿意,只有捨弃自尊的人才能理所当然活着。
杜佑南朝那道天光爬去,每一天掺进了令人上癮的甜美毒品。如果王子豪要把他拖回地狱,他没有拒绝这张门票的权力。
杜佑南蹲在楼梯上像个软弱的孩子哭了。
他爱金綰岑远超过自己想像。
事到如今才像刚破蛋的小海龟拚了命躲避海蛇爬向大海,想要活下去,尽可能长长久久活着。
『你知道我最喜欢的字眼是什么。』
『看看这里!……抱歉。』
『是征服。』
杜佑南整理乱七八糟连钮扣都脱落的西装衬衫,拉紧袖口步出大楼。刘彦同彷彿患了思觉失调蹲踞在大楼边碎碎念,路人看来都被他吓坏了。
「杜杜杜杜製……」刘彦同眼神越来越不正常,睁着一对凹陷眼眶乱翻公事包,路过的妙龄女子以为他要掏出凶器,急忙打开手机。
杜佑南把刘彦同拉起来。
「该清醒了。」杜佑南连续打了他两巴掌,强迫他直视。「刘彦同,你打算放弃了?」
「不是、我……我想……」
「你想什么。」
「我想爬到跟杜製作同样的高度,可是我办不到,我是废物……我承认自己是废物才会做出这些事……」
「我告诉你为什么,你的野心放错地方,错误使用你最强大的武器,这比你承认自己是废物来得严重。」
「野心……」
「你会忌妒表示你有野心,但是你敢牺牲自己达成吗?还是你只能安逸躲在自己画出来的小圈圈,光靠别人牺牲,光想着只要别人死你就能活了。踏出去,做你该做的事,做比你该做的还要更多的事,牺牲自己。」
那里的尽头究竟是否比牺牲他人更好,杜佑南没有答案,刘彦同改变或不改变说不定最终都以后悔收场。
这只不过是他们这类人不得不为之的生存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