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纨绔 第169节

  “有了牵挂的人事,”沈明苦笑,“便不能再糊涂着过了。”
  话说完,两人已经走到宫门前,叶世安带着侍从和马停在门口,同江河道:“我从宫中拿几套和咱们身材相仿的衣服,官印文牒银两都置办好了,剩下的我已通知了让他们之后带过来,事出紧急,我们先启程吧?”
  江河点了点头,两人同沈明告别之后,便驾马疾行出城。
  沈明靠在软轿上,扬起头来,便见蓝天碧蓝如洗,一片澄澈明净。
  而后他听到有人叫他:“沈明。”
  他转过头去,看见叶韵站在不远处,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神色有些紧张。沈明静静看着她,片刻后,他突然勾起嘴角,笑着道:“红豆糕做了吗?”
  叶韵愣了愣,片刻后,她也笑起来:“你这人,是不是就只会从我这里捞吃的了?”
  “回去吧。”她说着,放软了声调,“我回去给你做。”
  第146章
  顾九思领着徐罗去了司州,他隐藏了身份, 带着徐罗去了城里柳玉茹开的铺子。
  徐罗拿了柳通商行的令牌叫了管事出来。
  顾九思之前吩咐来司州的人, 是给了他两个令牌, 一个用来调司州的军马, 另一个令牌是柳玉茹的,用来在危急时调动柳玉茹在司州所有商铺。顾九思让人一入城先到柳玉茹的铺子打个招呼,也算有个知情人。他本也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如今真的有了用处。
  “之前的确有人拿着柳夫人的令牌来了花容,还让我们准备了客房,说夜里要留宿。”司州的管事恭敬道,“可这位公子白日来了, 去了官府之后, 就再没回来。我们以为他是临时改了主意, 回了永州……”
  顾九思听到这话, 哪里还有不明白?
  人是到了司州, 还去了官府, 可却不见了, 司州迟迟不发兵, 明显这人,怕已经是没了。
  顾九思知道司州再留不得,他深吸一口气, 站起来道:“你好好经营,当没见过我,什么事儿都别说别问, 如果有一个叫江河的人来了,你让他在永州城郊外的密林里放一个信号弹。”
  管事连连应下,顾九思走出门来,领着徐罗回了林子。
  徐罗跟在顾九思身后,有担心道:“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明日随我去买纸笔,还有风筝和孔明灯。”
  “买这些做什么?”
  徐罗有些茫然,顾九思平静道:“若是真的走到绝路,只能同他们拼了。”
  徐罗还是不明白,顾九思嘲讽一声:“干这么大的事儿,你以为只有王家一家人在后面就能干出来吗?这么多人一起干这种抄家的事儿,你以为他们不怕?”
  “一群乌合之众,”顾九思冷着声,“自己一伙人怕都闹不清楚,更何况他们把持荥阳这么久,多的是人想取而代之了。”
  徐罗感觉自己似乎是懂了,又觉得不明白,他想了想:“所以这和风筝有什么关系?”
  顾九思直接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徐罗点了点头,他觉得顾九思高深莫测,自己怕是不能理解大人深意了。
  顾九思和徐罗领着人夜里歇在了山林里,王树生没想到顾九思是从山林里逃的,又回了山林,他猜想他一个人,必定是要找个落脚的地方,甚至就直接逃往东都或者司州,于是他让人从周边的客栈、村子挨家挨户搜起。
  而柳玉茹等人在府衙里安安稳稳睡了一觉之后,第二天起来,柳玉茹便去清点府衙里的物资。
  府衙如今有三百多人在里面,首先要考虑的就是粮食的问题,好在准备给河工那些粮食,仓库放不下,于是府衙挪了两间屋子用来存放粮食,这样一来,粮食的问题便解决了。
  府衙内院有水井,柳玉茹又带着人去拆了几个偏房,劈成了柴火放在院子里,于是水和火的问题也都解决了。
  柳玉茹解决后勤,洛子商和李玉昌就去清点了府衙里存放着的兵器数量,两人商量着,花了一整天时间,以内院为中心,一层一层布防设置机关出去。
  这一夜谁都睡不着。
  顾九思在外面躲着王树生追杀,王树生四处找着顾九思,江河领着叶世安披星戴月奔向司州,而柳玉茹自个儿站在庭院枫树下,一直看着月亮。
  白日忙活了一整日,印红有些撑不住了,她站在长廊上等着柳玉茹,终于道:“夫人,回去睡吧,折腾一天了,您不累吗?”
  “你先回去睡吧。”柳玉茹平淡道,“我再待一会儿。”
  印红撑不住了,应了声,便回去睡下。柳玉茹待在院子里,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有人突然道:“睡不着啊?”
  柳玉茹回过头去,便见洛子商站在长廊上,歪头瞧着她。
  柳玉茹轻轻笑了:“洛大人。”
  洛子商点了点头,撩起衣摆,坐在了长廊上:“不知活不活得过明日,心中害怕?”
  “洛大人,”柳玉茹轻叹出声,“凡事心知肚明就好,何必都说出来呢?”
  说着,她放低了声音:“人心时时刻刻被人看穿,是会害怕的。”
  “柳老板说的是,”洛子商点了点头,“可惜了,我瞧着柳老板害怕,就觉得有意思的很。”
  这话把柳玉茹哽住,她也没有搭理。洛子商循着她的视线往上看过去,有些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以往九思心里烦,就会站在这儿看看,我便学学他。”
  “柳老板烦什么呢?”洛子商撑着下巴,笑着看着柳玉茹,柳玉茹将目光落到洛子商脸上:“洛大人不怕吗?”
  洛子商没说话,他抬了抬手,示意柳玉茹继续说。柳玉茹走到洛子商长廊旁边的柱子边上,与洛子商隔着柱子坐下,慢慢道:“他们之所以不对我们动手,一来是当时我唬住了他们,说自个儿在外面留了人和口供,他们若不让我进去,我便点了信号弹,到时候九思和我的供词一起出现在东都,我们若是死了,他们就完了。”
  “他们终究还是怕,如今还想着伪装成暴民,留着余地。今日就算陛下领人打进来了,也都是暴民做的事儿,与他们没有关系。而我们也没什么伤亡,也就不会深究。这是他们给自己留的后路。”
  “可若他们不要这条后路了呢?”
  柳玉茹转头看向洛子商,紧皱着眉头:“当日我说我留供词在外,唬住了下面那些小的,可给他们这几日时间,他们怕是反应过来了。我拿我自个儿是王树生想过,王家是这个案子里牵扯最深的,按着王思远给出来的名单,还有秦楠和傅宝元的证据,王家几乎一个都跑不了。他们就算不暴乱,等九思从司州带兵过来,就以他们做过的事儿,也是要完蛋的。再加上王思远惨死,王树生又如何咽下这口气?”
  “我若是王树生……”
  “我若是王树生,”洛子商接了口,笑着道,“最好的路,便是能利用暴乱一举干掉李玉昌、顾九思,这两人一死,其他人不足为惧,洛子商有洛子商的打算,能谈就联手,不能谈再杀。等朝廷来了,都推脱到暴民身上,这事儿就完了。”
  “如今顾九思跑了,”洛子商撑着下巴,笑意盈盈看向前方,“要么就是抓到顾九思,一切按照之前的计划办。就算查出暴民的事与他们有关,人也死了,也算是同归于尽,而且四个大家族联手,说不定还有周旋的余地。要么就等顾九思领着大军回来,到时候顾九思按着律法办事儿,他们也活不了。所以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撕破脸?”
  “同归于尽尚能挣扎,做人案上鱼肉,滋味可就不太美妙了。”
  洛子商说着,让柳玉茹心沉了下去。
  柳玉茹静静听着,片刻后,她轻笑了一声:“洛大人如此说风凉话,也不过是因为,您身后站着扬州,关键时刻您还有谈判的资本罢了。”
  “无论如何,”柳玉茹叹了口气,“您终归是有路的。”
  洛子商没说话,他静静看着柳玉茹。柳玉茹垂着头,听洛子商道:“那你怕吗?”
  柳玉茹转头看他,艰难笑了笑:“怎么会不怕呢?”
  “我若说救你呢?”
  洛子商接着询问,柳玉茹愣了愣,洛子商转过头去,慢慢道:“柳老板,您这样的才能,留在顾九思身边,终究是可惜了。你若是跟着我,”洛子商撑着下巴,笑着道,“扬州予你,自是一番天地。”
  柳玉茹听着这话,慢慢皱起眉头,洛子商接着道:“你可以到扬州去,扬州富饶,商业发达,我可以将扬州财政全数交给你,由你来做主。日后你可以不当顾柳氏,只当柳夫人。”
  “洛大人,”柳玉茹笑起来,“听你的口气,不像个臣子。”
  “说得好像你们信我就打算当个臣子一样。”
  洛子商轻笑,眼里带了几分嘲讽。
  柳玉茹没有再出声,洛子商站起来:“您好好想想。如果你愿意,紧急之时,我会带你,以我夫人的名义离开。”
  “洛大人说笑了。”
  柳玉茹冷着声,洛子商回头瞧她,却是道:“我是不是说笑,柳夫人心里不清楚吗?”
  柳玉茹不说话,洛子商背对着她,站了片刻后,他突然道:“我是感激您的。”
  柳玉茹愣愣抬眼,风徐徐吹过,洛子商背对着她,月华色压金线的衣衫翻飞,他声音有些低:“年少时候,我每个月都会去隐山寺。听说有一位富家小姐,每月在那里送东西桂花糕,每次我阿爹就会去领一份回来,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听到这话,柳玉茹整个人有些发懵。
  她突然回想起当初去借黄河的钱,洛子商大堂上挂的那副画。
  “柳夫人对方才那幅画有兴趣?”
  “年少时候,母亲每月都会带我去隐山寺祈福,这地方倒也是认识的。”
  “那时候想读书,没钱,”洛子商看着前方,声音平和,“于是偷了本书,被人追到隐山寺门口,差点被人打死。刚好遇到那位小姐在送东西,她听到闹声,问了一句‘怎么了?’,我听见了。”
  洛子商说着,转过头来,看着柳玉茹轻笑:“当时我就趴在不远处的泥潭里,仰头看,我很想看到这位小姐的模样,但我什么都看不到,就看见马车干净又漂亮,然后马车上就走下来一个下人,帮我给了书钱,又给了我一两银子,让我去买书医病。”
  听到这里,柳玉茹依稀想了起来。
  那是张月儿还没进门的时候,她和她母亲过得还不错,每月都去隐山寺祈福。
  她隐约记得这么一件事,也就是这件事后,她回家,张月儿进门,于是就再没去过了。
  柳玉茹呆呆看着洛子商,洛子商看着她,神色认真:“我这辈子有一份善念不容易,柳玉茹。”
  “那你,”柳玉茹从震惊中拉回了几分冷静,有些好奇道,“你后来知道是我?”
  “不知道。”
  洛子商摇了摇头:“在扬州时候,没刻意打听过,我一个乞丐,刻意打听了,怕多了念想。后来到了章大师门下,更不想知道了。只是兜兜转转,你还是回来。你来同我要钱那次,我便知道了。”
  柳玉茹没有说话,似在想什么,洛子商颇有些不高兴,他知道柳玉茹心思,僵着声直接道:“给你黄河的钱,与这事没有关系。我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想明白。”
  “我并非哄骗你。你若愿意去扬州,我能给的,一定比你现在得到的,多得多。”
  洛子商说得认真。柳玉茹听到这话,却是笑了: “可你这样说,我却更觉得您在骗我了。”
  洛子商愣了愣,柳玉茹站起身来,温和道:“洛大人,有些路走了,是回不了头的。您同我说这些,或许有几分真心,可更多的,是您看中我经商理财之能。当初扬州收粮,对扬州必有创伤,我心知此乃不义之举,但当时本就交战乱世,我立场在幽州,也是无法。可你从此事上却明白,财帛一事,运用得当,实则与兵刃无异。您今日为的不是安你那份良心,而是想要玉茹到扬州去,成为你麾下将领。”
  “你说我骗你,”洛子商淡道,“便当做我骗你吧,但若真的出事,我能救你。”
  柳玉茹静静站着,洛子商抬眼看她:“所以,你给我什么回答?”
  “我不想欠您。所以也望您,”她看着他,说得平静,“若要保留一份良心,别留给我。”
  听到这话,洛子商愣了愣,柳玉茹冷静道:“对您不好。”
  说完,柳玉茹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洛子商看着柳玉茹走远,他什么都没说,他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不远处月下红枫。
  许久后,他轻笑了一声,似是嘲讽。
  柳玉茹回房歇下后,等到第二日,县衙里所有人心惊胆跳等了一日,王家也没什么动静。外面都被人围着,他们出不去,也打听不了情况。
  而顾九思在司州买了纸笔后,也被王树生的人察觉,好在他机敏,和王家人在司州县城中纠缠了一整日,才终于甩开了人。
  这样一拖,已经足足有两日过去,荥阳城内各个大家族的人,终于坐不住了。
  当天夜里,当顾九思被追杀到司州远郊,启明星亮起来,才终于领着人找到一个山洞歇下时,王家却是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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