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这是让自己面壁思过?曹姽怒起来,脸色渐渐发红,这世上有谁敢对自己这么说话,即便是康肃,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处罚自己,面前的这人,他是凭什么?他不过是个低贱的奴隶,如今也不过是个下级的士兵,若不是自己被派到襄阳,这样的人,连摸一摸台城最外围的大司马门,都会被砍去手指。
  阿揽一看曹姽的脸就知道她会错意了。可他自有一分傲骨,曹姽那双藏不住情绪的琉璃双眸,无论何时都是那么晶莹璀璨,让你清楚地知道其中的傲慢与轻视,阿揽心中的怒火,其实也抑制了很久:“什么都不用你做,坐到屋角去,不然后悔的是你。”
  她是总惹祸事,不然也不会就这么被母帝赶出建业,但是这话无论如何,轮不到面前的人来说。
  曹姽动上了手,开始用蛮力扯那被褥:“我做的事,我自己承担,总比你坐着不肯动,什么都不做的好!”
  阿揽初时还和她掰扯两下,后来却突然放手,害得曹姽往后趔趄两步,差点绊着脚下的树根,摔到凹坑里去。被褥扑面罩在她脸上,她急得扯开,“呸呸”吐出其中夹杂的干草,站起身冲上前去指着盘腿坐着的阿揽怒道:“你……你……”
  阿揽眯着眼抬头看她,恍惚给曹姽一种吵醒了狮子的压迫感:“我什么?”
  曹姽一时无言,阿揽追问道:“你说你一人做事一人当?”
  对方都接了话头,曹姽自然昂着下巴答应:“本公主一言九鼎。”
  “好!”阿揽却低下头去,曹姽也跟着他低下头,她不是无知女郎,前生她嫁于王慕之,也是生育了两个孩子的。只是对着眼前的情景,她一时噤声,说不出话来。
  “我的裤子湿了。”阿揽作势去解裤带:“公主一人做事一人当,麻烦给某烤烤裤子。”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殿下,一人做事一人当哟,快去烤裤子~啊哈哈
  ☆、第五十一章
  阿洛等人尚不知逃亡中的两人正为了一条裤子争执,自派人冒险入匈奴人营地救人已有两天两夜。他们不知领头的就是北汉太子刘熙,只知那队越境的匈奴人已经仓皇退回秦岭北面的山区,沿途更是征召医师,想来潜入的阿揽与呼延莫给对方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他们已经找到了呼延莫,可是阿揽与曹姽却不知所踪,冬季深山,野兽难以捕获猎物,性情十分凶残,二人一日没有音讯,就多十分危险。
  如今匈奴人已撤,康肃当即就要下令调集重兵搜山,却被阿洛谏言:“康公,城守公孙泰平既然敢阻您一次,就敢阻您第二回。您至今没有大动,想必也是考虑到远在建业的陛下,一举一动当谨慎为上,还是莫要如此行事。”
  康肃如何不知这样的道理,他戎马半生,危及性命的险境不知经历凡几。他倒宁可遇险的是自己,而不是曹姽那个无知小儿。不幸中的大幸,就是阿揽很可能就在曹姽身边,指不定能护得二人的周全。
  阿洛想了想道:“往年我等也随山中猎户行猎,如果他二人果真遇险下不了山,阿揽必会选择猎户平日的落脚点,康公且带人去询问,派出精兵挨个搜,想必事半功倍。”
  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康肃点了身边亲信去办。这时有人来报留驻襄阳城内的吴爽归来,康肃遣退众人,见帐中只余二人,吴爽当下就双膝跪地,往地上“砰砰”磕着响头,一会儿额角就布满了血迹。
  康肃长叹一声,也不叫起,只问道:“想必你已经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吴爽忙道“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与芝娘的私情报于康公知晓,然这并非了不得的大事,吴爽到底没有冲昏头脑,与那芝娘暗地结为夫妇,不然就是隐没户籍的大罪。可不幸的是,就在吴爽的眼皮子底下,芝娘所住的那个暗·娼小院儿里,偏偏有人窥视着他们的动向。
  吴爽令人蹲守了数天,严令不准放过暗巷中任意一人。待得旬日,他如往日一样上门见芝娘,那福清原本不露痕迹,见着吴爽到来,还巧笑倩兮地上前问了一句:“今次怎不是阿揽大哥来?”
  吴爽隐约知道她有不妥,此时见了她天真清丽的笑容,方觉得不寒而栗。就命擅长潜伏探听的斥候藏于福清的小屋中,那斥候也是个人才,将福清暗中自言自语的样子学了个惟妙惟肖:“曹氏那小贱人,中计了也不消停,阿揽大哥想必是被康肃老儿派了去找人了。哼哼,这乱世被卖入下处的女子,哪里还能找得到呢?”她还取了朵廉价的珠花簪子往头上比了比:“女人哪,还是该找个阿揽大哥这样可靠的男子,才能在乱世存活下来。阿揽大哥他,下回一定会来的。”
  福清“咯咯”的笑让人毛骨悚然,康肃挥退那个斥候,脸色铁青,他抄起置于一旁的马鞭就抽在吴爽的身上:“公主的身份,你可曾泄露过半句?!”
  “属下绝不敢!”吴爽忍着脸上寸长滴血的伤口道:“自从那位到了襄阳,属下就未出过营房,若是有俸禄要转交芝娘,多是托人前去,那人就是阿揽。”
  “那个福清想是看上了阿揽,不过此事应与阿揽无关,怕是机缘巧合。”康肃捻了捻胡须:“你还查到什么?”
  吴爽觉得伤口剧痛,吸了几口气才道:“院中有两个龟奴是福清帮手,属下怕打草惊蛇,并未拷问他们。只是这几日襄阳城风声鹤唳,他们隐约也觉得事情与自己有关,私下也会悄悄商量。只是属下听来,他们也只是照着福清的话行事,并不知道更多。”
  这个福清骂曹姽叫做“曹氏的小贱人”,康肃乍听有些惊讶,但细思并不意外。汉末之后,中原政权更迭,金枝玉叶流散在外不知其数。只是对曹氏这般痛恨的,也就那么几个姓氏。
  同样的,康肃想起燕王慕容傀的妾室高玉素,那个意外在海贼堆里抓到的东海王妃裴红丹,哪个不是出身高贵,哪个又不是被逼堕落呢?
  他心里有了谱,便吩咐吴爽道:“你失职在先,自己下去领二十鞭。至于那福清的身份,我已心里有底,尔等不必再顾忌,将她抓了投入大牢,我自有办法让她开口。”
  福清似是多少料到这个结局,并没有多加反抗,可是她入了半山军营的牢房,就鲜少有人搭理她,每日麦饭酱汤也没有薄待她。只是那两个看守的士兵,想必是百无聊赖,每晚喝些小酒之后,话实在是忒多了。
  昨日他俩说着巴郡形式,从成都王的流民身份,一路往上调笑到没出息的后主刘禅和三分天下的刘皇叔,福清暗地“呸”了一声,自顾自缩在角落里睡了。
  第二日,这二人恭维了一番当今女帝在江左的德政,又说道前朝东吴的时运不济和末帝孙皓的刻薄寡恩,大大取笑了一通,福清这回却嘟囔了一句:“孙氏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龟缩的鼠辈,曹氏不过是步孙氏的后尘。”
  康肃听了两日来的回报,便如此这般地吩咐下去。当日福清的酱汤里被撒入了有迷幻作用的天仙子,两个士兵照旧坐在外头喝酒,今次说的却是司马家那个被诸王玩弄的白痴皇帝。
  那两个士兵大着舌头道:“那司马衷何止是白痴,非但被人玩弄于鼓掌,婆娘还争先给他戴绿帽。那淫·妇贾南风,又黑又丑,还在皇城搜罗美男进献,我若是被看上了,不如干脆抹了脖子。那羊献容却是个有后福的,只是匈奴人到底蛮子,却不知道在野人身下吃的是什么苦。”
  两人放肆且恶意地笑起来,絮絮叨叨羊氏被匈奴人淫·辱之事。福清只觉得胸口有一汪热血直往头顶冲,她砸了陶盘,拿着陶碗里剩下的残羹剩饭往外头泼,呆呆地往外头大叫:“你们不准说!不准说!”
  “为什么说不得?”康肃从暗处现身,盯着面前这个跪在地上、形容狼狈的年轻女子,她确是姿态不凡,举手投足间端庄雍容不弱于两位曹氏公主,甚至比曹姽这个猴精还要强些。可是这些特质,只不过是在乱世里催人性命罢了。
  福清抹抹眼泪,跪坐起来,呆板板地道了句:“想必这位就是康乐公,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你!”
  “羊氏命不好,初嫁司马衷的时候皇后礼服就着火,始终被人认为是不祥之兆。事实也果真如此,适逢八王之乱,她四废四立,数次入冷宫,险些丧命。”康肃看着面前一脸倔强少女,那股凌然之气丝毫不弱于曹姽,只是多了些阴沉,让人观之不悦:“洛阳城破,她被匈奴人所掳。如今贵为北汉皇后,确是她的本事,只是枉为中原名门之后,也枉为人母了吧。”
  福清的眼里落下大颗大颗泪珠,康肃又道:“我不知你的来历,只是查到你被卖到襄阳之前,曾在吴郡一户人家为奴。那家女郎见你气质高贵,很是不悦,常常将你打得遍体凌伤。”
  福清却残忍地笑起来:“是,她嫉妒我,即使我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依然有人嫉妒我,我缺的不过是个庇护,让我能够立于这人世间。”
  康肃叹道:“你说的庇护,难道在北汉?你过不去,匈奴人天性残忍,你不是北汉皇帝的骨肉,他们如何容得了你?至于羊后,你又让她如何自处?”
  福清一笑:“我只知道康公费了这么大力气抓我,又诱出我的身份,必不会杀我。”
  康肃转身欲走,只留下一个冷峻的侧颜:“我与你有着一样的目的,只想看看你在北汉皇族眼中价值几何。”
  福清沉默半晌,最终惨然一笑,端庄行了个大礼道:“清河公主司马福清,拜会康乐公。”
  既然真相已经被不留情面地撕扯开,康肃并不想在兵营养一个毫无用处的质子,他令人除了阿洛的脚镣,使阿洛上山与人一同寻找曹姽与阿揽,却又把那副沉重的脚镣套在了福清的脚上,将这位前朝公主没入浆洗房,天天与各种酸臭衣物为伍,也是一种有苦说不出的惩罚。
  康肃甚至提点她:“这副脚镣很有些来头,前一个主人是吴兴沈氏家的,违逆陛下的下场就是一生为奴,不管你资质多优越、品格多高超,哪怕你曾贵为公主,亦只能是这样的命。司马氏,你该学着何为认命。”
  福清讽刺一笑,冷眼看着自己被套上脚镣:“那来日康公在两军阵前,可会留福清一个全尸?”
  康肃不语,却在这时,日头突然昏暗,帐外遮天蔽日、飞沙走石,兵士惊恐奔走,吴爽顾不得礼数冲进来,搀扶住把着帐中支撑木的康肃,惶惶然道:“康公,地动了!”
  福清的头撞在胡床一角,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她却“唧唧”怪笑起来:“康公,尔等才该认命,此时地动,我且看着曹小贱人要如何活着回来?”
  须臾她又想到自己的阿揽大哥也被康肃派出去找人,至今未得见到,心里又充满了忿恨,但对于她来说,自始至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任何事。
  此时,曹姽与阿揽正身处山巅,地动的感觉尤为明显。原本二人只要勉强再度过几日,等那两只大猫完事离去就可下山求援,如今天摇地动之下,山上碎石纷纷滚落,他们藏身的大树长于崖边,之前跨过的那个深不见底的凹坑正以肉眼可及的速度慢慢裂开,若是再迟疑,等到越不过去了,那么二人真的就要被困死于这方寸之地了。
  阿揽二话不说,揪起曹姽的领子,脚踩连接两端的横木,在其上飞跑两步,猛力把曹姽朝前一掼,曹姽团身飞出,在雪地上扑了两扑才稳住身形。又见身后阿揽脚下不停,一个起落稳稳站在地上,原本他们经过的木桥,已经塌陷,那棵大树根部已松,倒悬在悬崖外面,不知还能撑到何时。
  二只大猫也受惊不小,只好互相舔舐安慰彼此,很是情深的模样。曹姽对这变故愣了半晌,才拍拍身上残雪站起,正了正情急之下套在身上的弓箭,迎着阿揽赞许的目光道:“裤子的事日后再说,地动之后还有零星震动,事不宜迟,我们必须速速下山。”
  阿揽把身上皮袄绑紧:“秦岭地动,恐怕巴郡之内更为严重,襄阳怕是到了要紧关头,我们早日回去,也好令康公可以一心一意对付巴郡与北汉。”
  曹姽指指那两只大猫:“你要先对付它们……”
  阿揽不语,也不欲令曹姽张弓,就那么沿着藤条再次攀爬下去。他让曹姽跟在自己身后,方才地动过后,雪下不知何处就会裂开深缝,诱人失足,误踩的话,就是往后康肃把整片山翻过来都找不到曹姽的尸身。
  曹姽依然穿了阿揽的袜套,踩着阿揽的脚印跟着慢慢走,她盯着数十步之外对着他们虎视眈眈的大猫,一只手扶着石壁,另一只手往后把住弓箭。若是大猫纵身扑来,她可以在眨眼间就射出一箭。
  那公的在母的脖颈上舔舐两下,却并没有上前,而仅是向前迈了两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般的“咕噜”声。见二人还往前走,大猫试探地伸出一脚,脚下山壁已经裂开落差,雪块纷纷滑落。
  曹姽屏住呼吸,眼见那大猫张开血盆大口,却是舔了舔自己被雪覆盖的脚爪,又懒洋洋地蜷缩了回去,只半睁着眼瞧着他们。
  曹姽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这时才发现自己背心早已湿透,仿佛真正经历过一场虎口逃生。她不由自主地就伸出手去,握住了前方那人的手,也无暇多想,二人相互搀扶,尽量轻手轻脚地下了这处山崖。
  曹姽的手被山壁划出很多细小的伤口,直到踩到实地上,她都不敢想象当初自己是怎么被人这么背上去的,她突然就有些明白阿揽与阿洛之间的患难情分。经历过这样的不易和坚忍,都会在人心下留下印痕。
  她突然觉得脚上的袜套也不是那么恶心了,想到方才还挽着对方的手,便假装轻松道:“看来你那半头猪,大猫是笑纳了。”
  她放松得过早了,以为到了山间平坦地势就没有危险,却不知地动会将山体震出蛛网般细密的裂痕,也许只要往前一小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曹姽连叫都来不及叫,就跌落了下去,阿揽一刻不曾迟疑,顺着曹姽的身形坠落方向,也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山中大冒险,抠鼻~
  男主阿揽你很招公主们的喜爱啊,不管是炙手可热的还是昨日黄花的……
  ☆、第五十二章
  曹姽闭着眼,只觉得耳边风声忽忽,一双大手猛地把她抓进怀里,身下已经触及坡面。她听到身体撞到坡上的一声闷响,可自己身上却不疼,她疑惑地睁开眼,入目所及均是天旋地转,阿揽将她抱得紧紧,几乎要把她勒断了气,若非如此,曹姽早就脱手飞出去,不知在哪块突出的岩石上撞得粉身碎骨。
  好像一瞬间又好像过了很久,二人滚到底,落进一处谷底的泉流里,溅出好大一片水花。这处原本该是暗流,如今山体开裂,变成道一线天的峡谷,暗流变成了横贯其中的小溪。
  曹姽手脚并用地从没了脚踝的小溪里汲水出来,却发现身后没跟着人。她心里一跳,发现阿揽面色苍白地躺在方才他们滚落的那处,看不出状况,但是溪面上却沁出血色来。
  曹姽惊恐万状,甩了沉重吸水的裘衣,穿着薄薄的绢衣就下水,费了老大的劲儿把人拖上来。
  阿揽脸上不是头发就是胡须,此时一头的水,毛发松软了下去,倒看着比往常年轻一些,脸色却是不正常的苍白,胸口极速起伏着,却说不出话。曹姽不知道他怎么了,只好在他身上小心摸索。
  手探到胸口的时候,阿揽突然抓住她的手,脸上是剧烈的疼痛:“别,肋骨断了。”
  曹姽吓得连忙把手缩回去,阿揽粗喘了两口气,仿佛方才的举动已经耗去了他仅存的力气,过了良久,他才望着顶上的一线天,也没有力气转头道:“肋骨不碍事,我腰上有伤口,要赶快止血,我已经觉着身上发冷,若是再失血下去,恐怕不过片刻的功夫就顶不住了。”
  听他这么一说,曹姽连忙去扯他衣服,这才发现因为他的夹絮皮袄是枣红色,外头才看不出不对来,里头的麻布中衣其实早已被血浸润,大约是撞到山壁时候,他垫在曹姽身下刮到了尖锐的岩石,连衣服带人都在腰侧拉出一道大口子。
  曹姽不敢去碰,她颤抖着染满了血的双手,突然缩着坐到了一边。她刚刚分明看到,阿揽的伤处掉出了一截肠子。她不是没杀过人,她只是害怕,在这样的深渊绝境,若是没有人发现他们,阿揽的结局就是死去。
  她怕的是只剩她一个人的绝望,就像她上辈子被亲生儿子孤独地烧死在寺庙里。
  想到这个,曹姽又连滚带爬地摸到阿揽身边,抹开覆在他脸上的湿发,她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他的眼睛黑亮而清醒,曹姽心下稍定,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止血?”
  这山壁是方才裂开,光秃秃的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草药也还没长出来呢。
  阿揽叹了口气,像是要叹出心中几日来的郁闷,才缓缓说道:“先把我的肠子塞回去。”
  曹姽不敢不从,可是手沾到那个黏腻滑溜的东西时,她觉得恶心害怕得不行,咬着嘴唇还是呜咽出声,阿揽觉得自己最后一定不是伤重而死,倒可能是被她拖死的,他只好攒着剩下的力气怒吼出声:“哭个屁哭,快把老子的肠子塞回去!”
  曹姽一僵,竟乖乖照做,阿揽到底长吁一口气,只是接下来对他对曹姽都是困难的事情,曹姽见肠子塞回去了,可血还在流,到底还是问了句:“告诉我,怎么止血?”
  阿揽终于艰难开口,曹姽几乎从未听过他一贯平稳淡漠的语气竟会这样动摇:“我记得,你来了月事。”
  曹姽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红了又白,半晌才鼓起勇气讷讷道:“那是秽物。”
  她是初潮方至,匈奴大营里的大巫给了一条月事带加上她自己裁制的中衣,倒也对付得过去,如今已是第四天上,早已是干净了,她只是以防万一在山中拿现成的材料在火塘里燃了做了些草木灰,如今正攒在月事带里,只不过铁定都湿透了。
  阿揽胸口慢慢起伏,仿佛呼吸已经是困难至极的事情:“秽物给污秽之人所用,正是理所当然,公主何必为难,某不过是想活下去。”
  “你……你……”曹姽支吾着接不了话,她往日种种言行如何不是高高在上,将人视为足下尘泥。当下救人与否,她心中已有了决议。
  这事情实在尴尬,不过阿揽已经是半死之人,她曹姽也不是迂腐之人,对方救她数次,难道还值不了一根月事带?她心中衡量分明,就背过身把手伸进亵裤里摸索,因那亵裤是开档的,着实方便,她轻轻抽出那根带子,因用在最里边,不过是略略有些湿,曹姽打开来,抓出把黑乎乎的草灰,拿手指细细捻了洒在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上。
  阿揽痛得整个身体痉挛起来,嘴里溢出闷哼,曹姽不敢停,愣是把自己能够抠出的草木灰全部贡献到了对方的伤口上。然后她转念想了想,又去卸自己的手链子。
  阿揽挺过这一阵,看到曹姽又坐到一边不知鼓捣什么,张嘴却只能冒出呻吟。
  曹姽回头看他一眼,知道他暂时没事,抹了抹额头的汗,继续拿捡来的石块敲自己的手链子,北人爱步摇,因此喜欢在首饰上缀许多的金银箔片,曹姽手上的银箔手链还是那个奇怪的大巫给她戴上的。
  她一边拿石块把银箔砸得更薄更宽,一边气喘吁吁道:“我从前随父王在辽东草原住着的时候,各部落间总有零星纷争。若是有人被利器伤了或是被草原狼咬了之后,巫医给人敷完药后会在伤口上撒些银箔,据说这样做的人,总是痊愈得更好,当然嘛,”曹姽尴尬笑笑:“能撒银箔的,都是草原上有名望的人。”
  阿揽勉强挤出一个笑:“看来我今日是行了大运。”
  有冬日羽翼丰绒的秃鹫盘旋在山头,曹姽小心翼翼地把银箔均匀地贴在阿揽的伤口上,覆了一层亮晶晶的原本是首饰的银箔,伤口看上去没有那么狰狞,甚至有些滑稽。
  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多,不如好事做到底。两人周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干净的布料,另一个还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曹姽也就咬咬牙,又背过身去解心衣带子,从衣服下摆伸手进去揪出那块小小的布料,紧紧捏在手里,定了定神才道:“我给你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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