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55节

  别忘了酸枣还驻扎着朱灵的一万大军。
  与曹昂有同样心情的还有刘备。刘备随袁谭重返兖州,那些对他爱理不理的兖州名士蜂拥而至,边让也在其中,而且成了袁谭的贵宾,让他看到了袁家的强大号召力,不免自惭形秽。
  袁谭随即问起了张邈的情况。他到兖州的消息一传开,兖州诸郡国或是太守国相亲至,或是派使者前来问候,陈留作为兖州第一大郡,却是来得最迟的一个,他自然要关心一下。听说张邈病了,袁谭立刻表示要亲自赶往陈留探望。
  张孟卓是家父的至交,是我的长辈,我不该以刺史的身份去见他,而应该以晚辈的身份去见他。
  袁谭的话一出口,便赢得一片赞誉声。袁谭随即安排了防务。因为济北相鲍信战死,由刘备接任济北相,立刻赴任,领济北、东平、任城三国郡兵与黄巾作战。其他各郡国也要行动起来,不能让黄巾横行无忌,以免影响即将到来的秋收。在拜见张邈后,他将亲自率军作战。
  众人再一次异口同声的表示钦佩。
  刘备听在耳中,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在兖州战斗了那么久,多次打败黄巾,这些兖州人都没夸过他一句。袁谭一仗还没打,只是说了几句空话,这些兖州人就忙不迭的送上奉承。这差距也太大了。会议一结束,他就起身离开,出了门,翻身上马,正准备离开,曹昂从后面追了过来,挽着他的马缰。
  “刘将军,请留步,昂有一事相求。”
  刘备连忙下马。从袁谭对曹昂的态度就可以知道,袁曹两家关系不错,曹昂很快就能升迁,与曹昂结交对他有好处。“子修,不必如此客气。我与令尊有一面之缘,算不上至交,也算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一定办到。”
  曹昂再三致谢,最后说道:“济北与泰山相近,我想请刘将军帮我留意家大人的行踪。如果能联系上,请立刻通知我,我派人去接他回来。”
  刘备大喜,拍着胸脯笑道:“这点小事,何必你亲自去。放心吧,如果能找到他们,我亲自护送他们,保证万无一失。”
  第414章 无隙不钻
  孙策打量着路粹,又看看手里的信。
  “这是路君的大作吧?”
  路粹矜持地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心里却多少有些得意。蔡邕给他写过信,让他辅佐孙策,但他拒绝了。现在孙策一眼就看出是他的文章,自然是蔡邕在孙策面前提过他的文章。蔡邕是当世大儒,能在别人面前提他的文章是对他的一种认可。在孙策面前,他有足够的底气。
  像我这样的人,你怎么可能请得到。
  孙策将路粹的得意看在眼里,不禁暗自发笑。这么一个无行文人,不知道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会写几篇文章嘛。你难道不知道老子手下现在也有张昭、张纮两支笔吗?何况你的老师蔡邕都被老子忽悠来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当时请你,只是想应个急而已,你还以为缺了你就不行?
  不过,对于这种自以为是的货色,孙策一向不介意再烧一把火,让他更膨胀一些。
  “说起来,我与曹子修还是有仇的,曹子修能捐弃旧怨,重修于好,又派人送来典韦的家人,这其中必有路君的劝说之功。大恩不言谢,南阳新纸五百枚,聊表谢意。希望这些纸能借路君佳作流传后世。”
  孙策一摆手,有人送来一只竹匣,里面是五百张新纸。南阳已经普及新纸,几乎淘汰了竹木简和缣帛,但对其他各郡来说,纸还不多见,是送礼的上好选择,特别是对路粹这样的文士来说。即使是到了东晋甚至宋代,送几张好纸也是一个大人情。
  果然,路粹被挠到痒处,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笑容。“多谢将军。”
  “路君,你是陈留名士,见多识广,我能否向你请教一个问题?”
  “将军请说。”
  “袁显思临兖州,是准备东进,还是准备南下?”
  路粹打量着孙策,看到了孙策眼中藏得不够好的忧虑,不禁微微一笑。袁谭入主兖州,孙策紧张了,怕袁谭打豫州的主意。这么说来,他到陈县来并不是为了进攻,而是怕袁谭进攻豫州。想到曹昂的紧张,他便有些不屑。
  “朝廷有三互法,袁使君是不可能临豫州的,将军大可放心。”
  孙策一拍额头,摆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干笑了两声,又命人送上一匣纸。“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小小谢意,请路君不要推辞。”
  路粹坦然受礼,心里对孙策更加鄙视。白痴啊,袁谭不能做豫州牧,其他人不能?说起来,会是谁呢?路粹一下子动了心思。如果袁谭拿下豫州,谁会是豫州牧?主动一下,说不定我也有机会哟。即使没有机会做豫州牧,做个颍川太守、汝南太守也行啊。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请路君回复曹子修,我奉朝廷法令,无意进入兖州,此次来陈国只是行使我的本职,巡视各郡国,并无他意,切莫误会。如果路君有机会见到袁使君,也请代我向他致意。我身临豫州,无以无报,愿举他为茂才,以结盟好。”
  茂才也是举荐一种,与孝廉相似,但孝廉按人口比例来,每二十万口举一人,各郡太守都有权力,人数相对多一点,像汝南郡多的时候十几人,少的时候也有七八人。茂才就少了,每州一年限举一人,比孝廉更难得。对孙策来说,这绝对是送给袁谭的一份大礼。他举曹昂为孝廉,曹昂都要派人致谢,他举袁谭为茂才,就是袁谭的举将,袁谭于礼也应该感激他一下。
  历史上,刘备任豫州牧时就举袁谭为茂才,他后来兵败去投袁绍,经过青州,时为青州刺史的袁谭就派步骑相迎。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世家子弟——就讲究这一套。换成郭嘉,他才不在乎这样的虚名呢。
  路粹一口答应,带着两匣纸和孙策送给曹昂的礼物,告辞而去。孙策让蒋干送路粹,两人都是名士,有共同语言。论文章,路粹略胜一筹。论口才,蒋干完虐路粹。两人说了半天,路粹便将蒋干引为知已,甚是惋惜蒋干明珠暗投,很隐晦地说,如果蒋干有心改换门庭,他可以代为引荐。
  蒋干“受宠若惊”,看看四周,说道:“兖州人才济济,又有像路君这样的英俊,我能有机会吗?”
  路粹本来就有心去见袁谭,现在蒋干送来一个借口,他正中下怀,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让蒋干等他的消息。蒋干“感激不尽”,将路粹哄得眉开眼笑,大有指点江山,舍我其谁的豪迈。
  蒋干更加热情,一送再送,一直将路粹送出郡县。这一路上,他舌灿莲花,将路粹知道的那点事挖得一清二楚,结合郭嘉细作打听来的情报,他对陈留的事比路粹还清楚。路粹却还蒙在鼓里,一副要救蒋干于水火的热心肠,浑不知已经将整个陈留的底细都卖了。
  与路粹分别之后,蒋干一路急行,赶回陈县,立刻向孙策汇报。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一个异常现象:张邈身为陈留太守,却没有主动去拜见袁谭,也没有及时派使者去,而是等到曹昂去请示才顺水推舟,这里面有文章。
  郭嘉随即提到一件事:韩馥让出冀州后,被袁绍逼迫,不敢在冀州停留,就去投靠张邈,后来又死在陈留。这件事是袁绍逼张邈干的,还是怎么回事,没人说得清。但这个罪名落在张邈的头上,张邈不可能一点想法也没有。
  河内人朱汉只是因为打折韩馥儿子的腿,就被袁绍杀了。现在韩馥本人都死在张邈眼皮子底下,张邈能不担心袁绍把逼死韩馥的罪名栽赃到他的身上?他要让袁谭去见他,也许就是要出一口恶气,让世人看看,他并不仰袁绍鼻息行事,韩馥的死与他无关。
  “袁谭很可能会来陈留拜见张邈,进一步坐实世人的猜疑。”郭嘉分析道。
  孙策却有另一个看法。
  历史上记载,袁绍曾经想杀张邈,却又不想自己动手,就派曹操去干,却被曹操拒绝了。这件事是真是假,不太好说。陈寿写史的资料是依据魏人的记载,袁绍曾经是曹操的旧主,又是他最大的敌人,史书中对袁绍的事多有曲笔,自相矛盾的地方不少,有时候不能完全取信。
  张邈这个人也怪,与袁绍、曹操都曾经是好朋友,但最后都反目成仇,还死在曹操手中。从各种迹象来看,他简直就是在乱世中无可适从的名士典型。他要逼袁谭主动去见他,明显带有名士习气,袁绍如果不待见他,让袁谭趁机搞他一下,是完全有可能的。
  “袁谭有没有可能要逼张邈让出陈留?朱灵的大军可就在酸枣。”
  郭嘉也有此意。“将军,不管有没有这个可能,只要他们互相猜疑,我们就有机会。我们可以张邈联系一下,施以离间之计。如果能将张邈拉拢过来,颍川、汝南就安全了。”
  孙策看向蒋干。“子翼,又要辛苦你了。”
  蒋干大笑。“此乃份内之事,何苦之有!”
  第415章 团结
  得知袁谭将临兖州,孙策就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半个坑。没有了曹操,袁绍掌握兖州的难度没有增加多少,却无意中消除了一个隐患。他本来以为袁谭太年轻,用兵又不如曹操,未必能掌握兖州,但他随即就发现低估了袁家的影响力,兖州士族几乎望风而归,袁谭比历史上的曹操入主兖州还轻松。
  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四世三公的雄厚人脉。
  汉代去古未远,二重君臣思想的遗风还很明显。天子是君,上司也是君,而且靠得更近,忠于天子,也要忠于上司以及曾经的上司,在两者发生冲突的时候,天子常常是被抛弃的另一个。原因很简单,天子太远,恩泽惠及不到民间,而上司却可以直接决定你的荣辱。
  比如说孙策举曹昂为孝廉,举袁谭为茂才,这就是施恩。从二十万人中推荐一个孝廉,从一州几百万人中推荐一个茂才,这样的恩惠谁能轻易忘记?你可以不接受,但你却不能恩将仇报,否则就违反了公共道德原则。张昭宁可坐牢也不接受陶谦的辟除,但陶谦死了,他还得为陶谦写悼文,就是这个道理。
  天子当然可以给更多的恩惠,但是那样的机会太少了,数量远不及三公、州牧刺史、太守这样有自主辟除的官僚。三公是官僚的顶端,施恩的权力更大,再加上四世三公,繁衍的人脉网络极其惊人,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比天子提拔的人多不知多少倍。
  庐江周家就是袁家故吏。周瑜可以选择既不支持袁绍,也不支持袁术,但他却不能明着反对。孙家父子也是如此,所以当袁术作死称帝的时候,孙策才会第一时间劝阻,并趁机与之决裂。即使如此,他后来也没能完全摆脱袁术的影响。
  挟四世三公之威,袁谭一入兖州,兖州的士族就表示拥护。就算对袁家不以为然的也选择闭嘴,不会主动与袁家发生冲突,否则不用袁谭说话,兖州士族就不会放过他。不管袁谭最后能不能在兖州站稳脚跟,至少目前他没遇到什么阻力。
  如果说有阻力,那就是黄巾和孙策。
  孙策不会选择主动与袁谭发生冲突。汝南是袁氏大本营,也是党人的大本营。他如果与袁谭发生直接冲突,汝南立刻就会大乱。袁绍官渡之战时,汝南三十七城,只有李通控制的朗陵、阳安拒绝了袁绍的邀请,剩下的三十五城全都支持袁绍,逼得曹操在兵力紧张的情况不得不抽调曹仁前往汝南平叛。
  这还是在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情况下。
  那种莫名其妙的人王霸之气迸发,名将名士纳首便拜的桥段只是笑话,不能当真的。孙策对此有清楚的认识,也有长期的心理准备。他抱着能不冲突就不冲突,有机会捞实惠就捞实惠的既定方针,尽可能将对决推迟。在做好准备之前,他不介意藏起锋利的爪牙,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
  比如举袁谭为茂才的同时,他也不放过离间张邈与袁谭的机会。陈留郡在前,颍川和陈国就成了后方,他就有更多的周旋空间。陈留是粮仓,更是天下闻名的纺织中心,就连天子的朝服都在襄邑制造,而陈留种植的染料植物同样是重要的经济作物支援。将来荆州要发展纺织,需要陈留的染料供应。
  这么一块肥肉,如果有机会抓在自己手里,孙策自然不会客气。
  三个很快商量好了行动计划,蒋干赶往陈留,说服挑拨张邈,孙策则带着亲卫营赶往颍川,在视察颍川屯田的同时,寻找机会与张邈见面,并造成他与张邈有约的假相。
  蒋干对这份工作抱有极高的热情,带着典韦和二十名义从出发了。
  孙策来到了陈王府,求见陈王刘宠。
  孙权、孙翊和陆议三个年龄稍长些的少年正在练习张弓,孙匡、孙朗和孙尚香则在堂上陪刘宠陪投壶。孙尚香一箭投中,兴奋得雀跃不已。见孙策走来,她飞奔过来,拉着孙策上堂。
  “大兄,大兄,你看,我投中了好多。”
  孙策向刘宠躬身施礼,笑道:“叨扰大王了。”
  刘宠抚着胡须,笑容满面。“不妨事,不妨事,有这几个孩子陪着,孤都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几岁。孙将军,这几个孩子资质都不错,但是最佳的还是你这个妹妹,只可惜是个女子。”
  “为什么可惜是个女子?”孙策坐了下来,搂着孙尚香。“我妹妹练好了射艺,将来也可以做将军。”
  刘宠大笑。“将军豁达。”
  “我不是和大王开玩笑,我是真的这么想的。”孙策很严肃,声音不大,但很坚决。“大王,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刘氏有大王这样的宗室而不能用,不亡简直没有天理。”
  刘宠笑容一僵。“将军……这是何意?”
  “大王能有今天的射艺,天赋固然是一方面,衣食无忧也是不可或缺的基础。那么多钱粮、弓矢,再加上大王的勤学苦练,这才成就大王这样的高手,却只能闲置,陪小儿投壶,这不是浪费吗?其他人未必有大王这样的射艺天赋,但他们也可能有其他的天赋,如果都能发挥出来,宗室人才济济,有哪一个世家能够威胁朝廷?要说世家,皇室才是最大的世家。”
  刘宠眉心微蹙,沉吟不语。
  “大王应该听说过木学堂吧?”
  “略知一二,听说四轮马车就是木学堂的杰作。”
  “木学堂能有今日,关键不在我,而在黄承彦父女。可惜大王的兴趣是射艺,而不是木学,否则我在陈县建一个木学堂,请大王主持。我每投入一钱,将来就能产生三到四钱的收益,包赚不陪。到时候大王坐拥巨富,可能连食邑都不放在眼中了呢。”
  刘宠若有所思,一声叹息。“将军这么一说,孤也觉得挺遗憾的。”
  “我给大王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吧。”
  刘宠眼神一闪,盯着孙策。
  “大王的儿子中,有没有对木学或者古文字感兴趣的?可以让他们去宛城游学。其他的也行,宛城人才济济,总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做朋友,互相切磋。”
  刘宠搓着膝盖,犹豫了好一会儿。“将军,不瞒你说,孤……真的动心了。你容孤与王后、诸儿商量商量,再给你答复,如何?”
  “不仅是诸儿,诸女也可以啊。大王,既然要迈出移风易俗的这一步,何不迈得大一点?”
  刘宠看了孙策片刻,浓眉渐渐扬起,微微颌首。
  第416章 诚意满满
  蒋干站在张邈的面前,微微欠身,拱手施礼。他长得好,脸上充满自信的光芒,张邈一看就非常欣赏,立刻请蒋干入座,态度也非常和蔼。
  “没想到孙将军麾下居然有你这样的人物。”
  蒋干笑笑。“明府谬赞,愧不敢当。孙将军麾下像我这样的人物数不胜数,孙将军本人更是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不仅文武双全,而且礼贤下士,胸怀宽广。不论敌友,皆能以礼待之。”
  张邈和张超互相看了一眼,不禁摇了摇头,面露失望之色。他们本来还觉得蒋干人品不错,没想到一开口就是阿谀奉承之词,实在有失士子风度。这样的人,不提也罢。
  蒋干是人精,岂能看不懂张邈兄弟的潜台词。他故意这么说,就是要挑起他们的情绪,然后才好见招拆招,化解张邈兄弟的防范心理。张邈与袁绍再有矛盾,毕竟明面上还奉袁绍为盟友,而孙策却是敌人。
  “闻说明府与南阳何伯求相交甚厚?”
  张邈点了点头,却没说话。他对蒋干的观感不佳,不想与他多说一句话。
  “那明府知道何伯求现在在哪儿吗?”
  张邈微怔,随即打起了精神。何颙本来在长安,后来由荀攸陪着回了南阳,之后就没消息了。“难道……他也在孙将军麾下?”话一出口,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能。何颙是有名的党人,和袁绍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孙策在南阳打击豪强,何家也在其列,他怎么可能和孙策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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