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消磨了这些时候回去坐在屋里还是心慌,坐立不定的,连梅姐儿都瞧出来了,躲在自己屋里不出来,蓉姐儿自个在院子里玩耍,沈氏心口怦怦直跳,她喝了好几口凉水还压不下去,手上的针线一扎就是错的,一双袜子半天连个边儿都没琐好。
  索性到灶下去,把猪血蒸起来,再拿出前两天买的藕清净了切成断放在石臼中打成浆,做成藕浆再倒进石磨里慢慢磨,泺水镇人人都会做藕粉,这里的女儿家全都肤白细腻,除了脸皮上抹的珠粉,就是吃下去的藕粉,还有湖里的白水鱼,加起来叫三白。
  蓉姐儿最爱吃这个,看到娘亲磨浆就知道是要给她做粉了,这些磨好了的浆晾出来做成粉团,吃的时候削下一片来,这样磨出来的粉能调藕粉还能蒸糕,不费粮食又养人,冬日里存上一季都不坏。
  其实家里还有些粉,可沈氏不想让自己闲着,她推着石磨转,蓉姐儿就跟在后头转,她才吃过炸年糕,也没那个肚皮吃藕粉,可她就是乐颠颠的跟在沈氏屁股后头打转,银锁上挂的小铃铛叮叮当当的响。
  有这么个小磨人精沈氏倒松快一些,她把磨出来的粗浆又磨过两回,好让它出粉出得更多更细,再把磨出来的细浆倒进布袋,放进木盆里淲出藕渣。
  梅姐儿几次想出来帮忙,都叫沈氏赶了回去,她一个人慢慢的磨,慢慢的淲,等天色发暗,她才吁出一口气来,觉得这一天总算是快过去了。
  夜里蓉姐儿吃的就是她惦记一天的藕粉,沈氏在里头搁了干桂花跟红枣丝儿,蓉姐儿自己捧着碗拿勺舀着吃,不一会儿就吃得肚儿圆。
  沈氏跟梅姐儿点着灯做针线,蓉姐儿拿着两根彩绳学打结,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可她每打一个都要凑到沈氏面前给她看,沈氏点头夸她,她就低了头再打另一个。
  等两条绳子打满了结,蓉姐儿忽的抬起头来:“爹?”她歪着脑袋不解,这时候王四郎应该家来了。沈氏吃她这一问僵住了,才要答她的话儿,外头“乒乒乓乓”响起捶门声,沈氏手一抖,绣棚掉在脚下,圆棚子滚到门槛边停住了。
  ☆、寻赃物官差上门
  门外站着两个衙役,沈氏强自镇定,抱着蓉姐儿问:“两位官爷有甚事?”她一句话出口,自家都觉着打颤,幸而穿着厚袄裙,又抱着个孩子,看起来倒像是沈氏正在哄孩子,这才把身子打颤给掩了过去。
  沈氏也知道自己忍不住,把蓉姐儿的头扣在肩上,拍哄着她左右渡步。衙役知道沈氏是捕头的弟妹,也不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来,还抱拳做了个揖,问道:“王四郎可在家。”
  沈氏皱了眉头:“昨儿才轮过值,一早就去了江州府,请那个带他贩茶叶的茶铺掌柜吃席去了,也不晓得歇一歇。”
  两个官差对视一眼,那打头的叉着手问:“王四郎可曾与陈家大郎,浑名叫作陈大耳的来往?”
  沈氏晓得这个骗不得人,就算官差不来问她,难道还不能问角店的食客焌糟,镇子里无人不知他与陈大耳几个走得近,也不否认:“原到是走的近,如今四郎要去江州贩茶,到生疏了,有个半旬都不在一处喝酒了。”
  这话也是实情,王四郎年初二从姐夫那里得了消息去寻过他一回,之后就再没跟他们兜搭,在家里躲了几日,又到乡下去走了回亲戚,住足了七八日才回来,跟陈大耳那边算是断了干系。
  两个衙役问了这些便又作了个揖:“烦请嫂子等他家来叫他往县衙去回话。”说着便要走。
  沈氏赶紧喊住他们:“为的甚事还跑这一趟,梅姐儿,沏了甜茶汤来。”说着请他们进屋稍坐,那两个差衙一天跑了好几家,到王四郎这里早就又喝又饿,听见茶汤就立住了。
  若是寻常人家还真不敢留下来用茶用饭,可王四郎是王老爷的儿子,还跟捕头沾亲,几家问下来他不过是贩个货,其它的事都没他的份儿,料得没有多大罪过,便坐下来等着热汤热面。
  梅姐儿到灶下烧起火来,沈氏晓得这些公门人口都重,巡街的时候到了角店便要吃些个酱汁味厚的小菜儿下酒,她嘱咐梅姐儿把鸡脯子切了丁,老笋也拾掇出块来,预备炸个酱叫他们拌面吃。
  蓉姐儿早就躲到屋里去,扒着门框探出脑袋来,两个差衙坐在长条凳上捧了碗喝甜汤,年才刚过,家家户户都还煮着枣儿汤待客,胖些的喝了一碗又要一碗,那个瘦收的把枣子含在嘴里嚼吃了。
  等沈氏炸好了酱,把面端上来,两个衙役“忽忽”吸了起来,鸡脯肉炒的嫩嫩的,跟笋丁混在一块儿一咬一口鲜汁儿。
  每个都吃了两碗方才罢休,抹一抹嘴儿也不好意思再瞒,等沈氏把炸过的藕饼裹肉端上来,一个看看另一个说道:“嫂子莫急,原是南山上头许多前朝坟茔被人盗了,跟陈大耳几个对上了,便来问一声。”
  沈氏捂着心口惊叫一声:“吓!竟做的这事!伤阴德莫不要遭了报应罢。”她赶紧双手合什拜了一拜,想必还没有查实,心里先松了一口气儿,强打精神同他们周旋:“倒不怕天上的雷公收他们呢。”
  那个瘦的精乖些:“县老爷还派了人到江州府去问,看看哪家铺子最近收了明器,这些个东西咱们这地儿没见,必是到江州府里去出脱了。”一面说一面拿眼儿盯住沈氏。
  若是初初一问,沈氏必漏了马脚,可她又是探问又是迎人又是做吃食,心已经落到了肚里,手也稳住不抖,听见这话说便道:“可走得远了,若不远便把四郎叫家来,等问个明白了再去贩茶不迟。”
  既不心虚也不气儿短,两个差衙把屋里来回打量个遍,放下碗出门去,还好声好气的说一声:“嫂子留步。”
  梅姐儿刚才就一直竖着耳朵听,她出来收了碗看看沈氏:“嫂嫂,可是哥哥惹下祸事了?”从小王四郎的麻烦便不断,打架挂彩那是家常便饭,一旬日里得有个二三回,她们是没娘管的,也没人上门赔礼道歉,朱氏还要哭诉继母难为,王家前头几个失了家教。
  沈氏难得发怒,啐了一口道:“胡咧咧什么,便是官差也说无事,你慌甚!”
  梅姐儿缩缩脖子:“要不,我往三姐家走一回。”这句倒还成个样子,沈氏也不放心把女儿交给她,看了看天色道:“今儿便罢了,明儿我亲去。”
  也不耐烦再与小姑说道,给蓉姐儿抹了脸擦了身扔进暖烘烘的被子里头,自个儿和衣坐在床沿对着月亮发怔,屋里灭了灯,铜钱大的月亮映在窗框上,把窗纸照得发白,沈氏绞着绢子瞪大眼儿,也不哭,就是心里发虚,空洞洞的。
  这么坐了一会儿越坐越心慌,掀开被子,握了蓉姐儿的手,小小的肉肉的一团,虚在手心里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长长吁出一口气儿来。
  第二日也不十分打扮,穿着家常衣裳正在出门就看见梅姐儿拿了花布,预备栽衣裳,她自己不会,沈氏也忙,想出门央对街的陈婆子给她栽,被沈氏一眼瞪了回去。
  这个小姑子甚都好,既不刁钻也不挑事,性子更是面团一般,与桂娘有些像,可她也没主意,不晓得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体,听见沈氏说王四郎无事,便不存心思,欢欢喜喜的想起栽她节中得的布来做衣裳了。
  沈氏知道说她也没用,挥了挥手还是叫她去了,自己抱着蓉姐儿去了衙门后街,拍开了纪二郎家的门,他正拴刀预备出街,见沈氏来了客气两句,回头瞪了桂娘一眼,桂娘缩缩脖子,把他送到门边。
  这一下被沈氏瞧出来了,纪二郎明明知道她来是做甚,却一刻也不肯多呆,急三赶四的出门去,怕是知道些却不愿说于她听。
  沈氏只好在桂娘身上下功夫,萝姐儿还在睡,蓉姐儿也眯着眼,她没睡够,眼睛都睁不开来,小手握成拳头趴在娘身上不肯动弹,连沈氏要她给桂娘问好也不搭理。
  桂娘笑得尴尬,沈氏坐下来她还干站着,隔一刻才说:“我去热些茶汤。”说着转身去了灶下,良久才端了茶碗出来,里头满扑扑的搁了蜜桔果仁儿:“吃个热茶汤暖一暖,清早石板上头落了霜,可滑着了没?”
  沈氏也不跟她来虚的,一手抱了蓉姐儿一手拉住桂娘的手:“三姐,我可是实心实意拿你当亲姐姐待的,如今有个什么你可不能瞒了我去。”
  桂娘手一抖,茶碗盖差点掉下来,沈氏不给她分辩的机会:“昨个儿到天黑了,两个公差上了门,左问一句四郎右问一句陈大耳,四郎人是浪荡些,可那是过去,如今他不再跟那些个沾着边,怎的忽的就有公差上门,姐姐好歹漏名实话与我,不然我这心里空落落的。”说着眼圈一红,摸了帕子就要哭。
  纪二郎当差的事从来不说与桂娘知道,还是昨儿他吃了酒回来狠骂她一回,这才知道四郎犯了事,她一句还没出口,就让纪二郎踢翻了洗脚水,洒了她一头一脸,袄裙全湿了。
  纪二郎一路骂一路往屋里走,把萝姐儿摇起来,抱着她直晃“你怎的不是个男孩儿!”唬得桂娘不顾得浑身湿透,把女儿抢下来,屁股上挨了他一脚,半边骨头隐隐作痛,到早上纪二郎出门还叫她把嘴缝得牢些,若说了出去,看他给不给厉害瞧。
  可沈氏这一顿哭她就又心软了,在耳边同她说:“如今还没寻着实证,县里打发你姐夫到江州府去收罗那东西。”她在纪二郎面前求了又求,叫他睁一眼儿闭一眼,把这事糊弄过去便罢,这才叫他一顿打,所幸身上衣裳穿得厚,没伤着骨头。
  桂娘受了委屈从不说,连挨了打也不往家告状,不然凭他纪二郎是个捕头,娘家人为着女儿撑腰,打翻在地上也没人管。
  她说了这一通再不敢多说了,沈氏这才见着她走路样子不对,才沏茶没瞧出来,摸高了去拿点心匣子却有些挨不住,桂娘脸上还笑,开了匣子递到蓉姐儿面前:“来,吃蜜枣儿,可甜呢,正经的梧州蜜枣,寻常铺子可没有。”
  沈氏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桂娘觉得自己过得好,旁人说破了天去也无用,她又跟桂娘说上两句,看着蓉姐儿捏了一个蜜枣儿啃了半日,这蜜枣儿真跟平日里吃的不一样,是干的,蓉姐儿小牙啃不动,塞进沈氏嘴里,甜得发苦,连那放了蜜橘果仁儿的茶也带着苦味儿,沈氏赶紧立起来,抱着蓉姐儿告辞。
  沈氏一路从东首往西边来,拐过了一座座桥,正开早市,肉食铺生鲜铺子前叫的热闹,她一声儿都听不见,远远看见娘家,咬了牙忍住不去,去了也落不着好。
  蓉姐儿却瞧见了春风桥,点了两下要过去,沈氏摇摇头:“不去,咱们家去。”刚走到街边,就见一群人围着,沈氏发急,拨了人过去,几个公差把屋子围住了,里头还有砸锅砸碗的声儿。
  她赶紧奔进去,见昨儿来问话的官差也在,抖着声儿问:“这是怎么的……”沈氏隐隐觉得不好,梅姐儿一脸惶恐藏在人后,那公差这回不再客气:“陈大耳朵都招了,那些个金银器可都藏在你家里。”
  沈氏身子一歪就要倒,还是徐家娘扶住了她,蓉姐儿扯着嗓子哭,沈氏抖着嘴唇:“挨雷批的东西,自己丧了阴德,便赖在旁人身上,趁我家当家的不在,可着劲儿的泼脏水,该叫阎王小鬼拔了他的舌头!”
  官差冷笑一声,指了指地上的包袄:“不在你家,这又是个甚?”
  沈氏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她抖着手指头,点着那东西,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还是梅姐儿抽抽哒哒:“嫂嫂去姐姐家里串门儿,我才要出去,就有人来送东西,我一开门他便把包扔了进来,再去追人影儿都不见了。”
  这话一出口,沈氏算是回过气来:“四郎从没与我说过有东西送家来,前儿半夜里有人来拍门,小妇人没得嘱咐不敢开,还是徐家大哥给回了去。”
  徐屠户是个大嗓门,吼得半条街都听见的,街坊四邻原来厌恶王四郎家事多,可自打沈氏进了门,便一直是笑眉笑眼的,跟大伙儿处得都好,一个个点头附合。
  “既有这许多人为证,咱们总会报给县太爷听,怎生发落却是他老人家的事儿,若是冤屈定能还你清白。”那个圆脸盘的听得如此说倒宽慰她,扭身叫兄弟们轻些,他们可不是来抄家的。
  本来这事儿也透着蹊跷,寻常人家得了东西藏还不及,王四郎家却把个喏大的包袱放在堂前桌上,他们一开门便见着了,包袱布上头还沾着青苔,布还是湿的。
  沈氏再三再四的央告,求他把话儿一定带给县太爷,那圆脸的点头应了,拿了赃物,带了一干人回县衙复命。
  ☆、听恶言蓉姐护爹
  衙役一走,沈氏就瘫在墙上,看热闹的指点了一会儿各自家去,这场风波在这个小镇里怕是两三年都不会散去。
  徐家娘子赶紧扶了秀娘进来,梅姐儿晓得闯下大祸,跟在后头挨挨蹭蹭,等徐家娘子把锅摆正打水烧得滚了,才敢到沈氏面前,一开口就是哭:“嫂嫂我实不知那是甚,只以为是哥哥叫捎家来的,不防开了门他一扔进来就跑没了影儿。”
  沈氏脸上一片青灰,眼珠儿也睨不动她,挥了挥手,徐家娘子却是个直肠子的,她没好气的瞧了梅姐儿一眼:“王家小娘子,可不是我虚长你几岁就捏什么大道理来教导你,你哥哥嫂嫂全不在家,一个当家的也无,你就敢给个生人开了门儿?”
  梅姐儿身上套着刚裁好的花衣,她哭得襟前一片湿,袖子都擦皱了,沈氏这才看她一眼,叹了一声:“罢了,也不能全怪到你头上,他们要栽赃总想得出法儿来,你回屋罢。”
  此时发恨骂她也无用,原来王四郎是吃准了家里没有东西,如今这包东西搜了出来,脏水要再洗干净可不那么容易了。沈氏脑袋昏昏沉沉,蓉姐儿哭累了,改成了抽泣,一地的碎碗粉盘,那些衙役进门就搜寻到这么大包的东西,全都以为立了功,把灶头都挖开了。
  徐家娘子见不是个事儿,把秀娘梅姐跟蓉姐儿全都带到自己家,蒸了一笼饭,拿猪油拌了,爆了个猪肝佐饭吃,蓉姐儿哭得嗓子痛,一口也咽不下,两个眼睛兔子似的,扒着沈氏不肯放。
  沈氏端着碗勉强吃了两口,梅姐儿见她这样,自家也不敢吃,徐家娘子啧了一声:“天塌下来也得吃饭,你当家的不在,这个家就靠你撑着,再不吃累倒了可怎办?”
  沈氏味如嚼蜡,听了徐娘子的话扒拉了半碗,蓉姐儿一口也不肯吃,徐娘子知道她是伤了嗓子,调了蜜水儿给她喝,蓉姐儿喝了半盏,推开杯子不要了。
  沈氏立起来冲徐娘家福一福:“还烦姐姐借个盆于我梳洗。”她得往公爹那儿走一回,王老爷此时应当下了衙,就算朱氏话说的再难听,这个气也得咽下去。原想把蓉姐儿放在徐娘子这里,可她受了惊吓,怎么也不肯放开沈氏,只好把她也带了去。
  这事儿跟春风吹绿杨柳梢似的,将将一刻,便满镇子的人都知道了,秀娘抱了蓉姐儿一路走就有人一路指点,巴掌大的地方,民风一向纯朴,出了件挖人坟茔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秀娘还没拍开公爹家的大门,就听见里面苏氏尖刻的声儿传出来。
  “爹每日都在衙役,怎的不知,外头都传这是杀头的罪呢,我说四郎干个差事不好,便是不想在巡军铺屋里头当差,也不能去做这个,咱们家一向清白,出了这事可怎生好。”一句话说的转了三个调,秀娘气得咬牙,硬生生忍住了拍开门。
  苏氏开了门见是沈氏露出个笑来,这笑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沈氏来时是重新挽头洗脸的,大人脸上瞧不出来,可蓉姐儿一双红眼却遮不住:“哟,蓉姐儿怎的哭成了这样儿,老爷子不得心疼死了,秀娘,可不是我说你,你也该劝四郎收敛着些,那伤阴德断子孙的事儿可不能沾。”
  若不是站在门前,沈氏定一口啐过去,可她是来求人的,便只看了苏氏一眼,越过她进去了,有那知道底细的邻居不齿苏氏开了沿街的门儿探看,苏氏白眼儿一翻“嘭”的阖上门进去了。
  苏氏这话说的响,王老爷“忽”的张开眼睛,盯着跟前端茶递的水朱氏看了一眼,朱氏被他拿眼一瞧浑身一个激灵,她心里暗恼苏氏沉不住气,越是这时候越是不能说这些个风凉话儿。
  她皱着眉头侧身唤道:“宝妞的娘,锅上的水冷了,赶紧去添些柴。”
  苏氏刚要回话说让雇佣来的婆子做,见朱氏阴恻恻的盯准了自己赶紧把舌头缩回来,扭身往厨房去了,隔了道帘儿吩咐婆子把水烧上,自己贴着窗听外头的动静。
  沈氏先是给朱氏见了礼,她为着丈夫几乎从不到这院里来,跟朱氏的交际更是有限,但听几个姑子说的话也知道这个婆婆不是好相于的,她先是抱着蓉姐儿见了礼,问过安,见朱氏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垂了眼睛把事儿说了。
  “那包东西是梅姐儿接下的,街坊四邻都听见夜里拍门的声儿,若是住的偏僻些,许就潜了进来,爹是县丞,总得帮四郎说说话儿,不能叫他凭白冤屈了去。”沈氏顾及着有朱氏在,王四郎深恨朱氏,他这些事怎么也是丑事,不肯十分说出来。
  王老爷重重叹息一声,他自己的儿子他知道,真要挖人坟茔还没到丧德到这个地步,可明明知道却去沾点油星子的事还是会干的,可如今他却偏偏帮不上忙。
  泺水是个富镇,每三年一回来的官儿都是京里下来的官,过来沾点水气财气好往别处升官去,王老爷在县丞这个位子一坐就是七八年,算是流水的知县,铁打的县丞,那些从京里来的官儿,初初一到任还须得跟他拜礼,拉拢着他才好摸清楚府里库里有多少东西,税收多少人口多少,下属地方的村长族长又是些什么人。
  可这回子这个却不一样,刚刚到任也不请富户下属摆宴吃酒,绕过了一众下属,茶礼都不受,往大堂上一坐,各自见了礼就躲在后衙不出来,后来才知道是往库房钻了去,拿着连年来的帐本一一核对,县衙里的算盘都响了整个月还不停。
  俗话说的好,千里当官只为财。一任任官员到了地方总要收些茶菱丝米,也有那初时羞涩的,到任期满时也成了官场老油子,如今这个一点都不收,还摆开了架势要清算,自上到下全都慌了神。
  如今全县的大小官都盯住了王老爷,他是除了县太爷官儿最大的,底下的人都等着看他怎么跟这位县太爷打交道。
  王老爷当官这些年,油水捞了不少,可他惯会做人,上下一齐发财,泺水又富,乡民们过得富足,官儿贪一些也不碍什么,如今来了个县官倒想把这混水滤干净了,怎的不讨人嫌。混水里头才能游得了鱼长得起藕,干干净净只怕虾米也无。
  何知县既是抱着肃清的心思,如今这案子算是撞个正着,本地民众少有过不下去的,小偷小摸民事纠纷倒是不少,至多也不过是张三踩了李四家田里的稻子,抑或是王五被赵六家的牛给踢伤了。
  上一任在位时三年不过薄薄一抽屉的案卷,判词倒比案情还多几行。县衙门口的站笼,更是好些
  时候都没立过人,那竹条都干的发脆了。
  如今出了这么个案子,何知县连算盘都不打了,连夜提审了陈大耳几个,看着夹棍哨棍先自虚了,两句一问把这些事全推到了王四郎身上。
  陈大耳几个倒也不是真心想要陷害他,原想着东西放在他那儿,只要他把那当官儿的爹抬出来,没人敢拿他怎样,横竖他不在县里,能拖得几日就拖几日,总比日日吃一顿打好上许多。
  王老爷既是县丞,管的便是治安财务,何知县正疑他财政上头不干净,却怎么也拿不住把柄。王四郎一犯事等于打了王老爷的脸,何知县下了衙便叫住他,当着人的面让他休养两日,这个节骨眼上他还真不好上下走动。
  王老爷长出一口气:“四郎家的,你也莫慌,回去便是。”
  沈氏是抱着期望来的,哪知道哭诉了半日只得了王老爷这么一句话,她哪里能安下心来,这么些年公爹几乎就没管过儿子,可到底是骨肉至亲,难道娶了后头的婆娘,就真个成了后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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