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看着她像只炸了毛的小猫般呲着牙,林敏敏默默放开那只木匣,又低下头去翻检其他东西。
  这么一翻她才发现,这包袱里除了孩子们的衣物外,就只有几套应该是属于钟全的男装而已,居然没有任何财物。
  林敏敏叹了口气,丢开那些衣物,泄气地往床边上一坐,揉着太阳穴道:“别的也就罢了,这孝服必须先给你们置办上,不然就算回到长宁,怕也会被人挑礼。”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她这个新晋的寡妇有心要领着孩子们给死去的夫君披麻戴孝,也得有这个经济能力才行。
  林敏敏再次揉了揉额,视线不由落在她那死鬼丈夫留下的那几件直裰长袍上。
  她隐约记得古代的衣服似乎挺值钱的,那些穷苦人家甚至夏天当冬衣,冬天当夏衣来周转着过日子。
  她拎起那几件直裰,发现那几件衣服竟然都是丝绸面料的,且还都是七八成新,不由嘀咕道:“咱大周朝应该有当铺之类的吧……”
  “不行!”谁知她的话音刚落,钟宁嘉就一把攥住那衣服,含着泪道:“这是爹的衣裳,不能当!”
  看看哥哥攥在手里的衣服,再看看姐姐抱在怀里的匣子,林敏敏不由又揉了揉额。好吧,娘的东西不能动,爹的东西也不能动,那她只能从自己身上想法子了。
  而,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那些包裹里居然看不到一件属于年青女子的用品。
  “那个,”她摸着鼻子问道,“这里面,哪些东西是我的?”
  钟宁嘉看看满地凌乱的衣物,忽然一埋头。
  钟宁卉则磕磕巴巴地道:“忘、忘收拾了……”又防卫地抬起下巴,“那时候逃命都来不及,谁还顾得上那些!”
  “也是。”
  林敏敏嘀咕着,一低头,正看到身上穿着的那件衣服。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她忙着逃命;第二天,她吐得昏天黑地;第三天,她昏睡了一天。所以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身上穿着的那件短襦看起来似乎挺上档次的。
  她站起身,脱掉那件短襦铺在床上,然后双手抱臂,低头打量着那件衣服。
  那是一件绣着繁复花纹的丝绸短襦。即便是不懂针线,林敏敏也能分辨出那细密均匀得犹如缝纫机踩出来的针脚做工精良。而且,那衣料摸起来轻软柔滑,看起来又金光灿灿。
  “这衣服,应该能值个几文钱吧。”林敏敏抚着下唇喃喃自语。她这一路又是逃跑又是呕吐,居然没在这衣服上留下任何破损和污渍,还真是老天爷保佑。
  “这是恒天祥的出品,”钟宁卉抓住妹妹想要去摸那件短襦的小手,盯着林敏敏的双眼道:“当初买这件衣裳花了将近五十枚银元呢。”
  五十枚银元?!林敏敏吓了一跳。如果她有这些银币,那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你是说,这衣服值五十枚银元?!”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向钟宁卉确认道。
  钟宁卉点头。
  林敏敏不由又眨了一下眼。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个钟全为什么不信任这个林敏敏了,原来这女人就是个败家娘们!
  而钟宁卉则歪着头,带着三分警惕七分迟疑地望着眼前那个只穿着件白色中衣,任由头发披散在肩上,却显得十分自在的女人。她难道不知道她这副模样十分不成体统吗?
  显然,连比基尼都穿过的林敏敏并不觉得自己这一身衣冠不整有任何不妥之处。
  “都说买贵卖贱,”她揉着唇沉思道,“估计卖是卖不到这个价的……”她忽然一扭头,不抱希望地问钟宁卉,“你大概不会知道这衣服能卖多少钱吧?”
  而,让林敏敏意外的是,钟宁卉居然一口就答了上来:“如果是死当的话,至少应该可以当个二三十枚银币。”见林敏敏不信,她又强调道:“这是恒天祥今年春季的最新款。”
  林敏敏眨眨眼,歪头看着钟宁卉道:“你,好像很熟悉当铺的样子。”
  钟宁卉立刻扭头避开她的视线。
  林敏敏再次眨了眨眼,忽然觉得那个钟全似乎也不是个靠谱的爹。于是她换了个话题:“那个恒天祥,是什么?”
  “是皇家御用的制衣坊。”钟宁卉抬起头,很是认真地看着林敏敏问道:“你,真能舍得卖掉?”
  “怎么?这件衣服难道还有什么其他意义吗?”林敏敏问。
  钟宁卉垂了垂眼,又抬头道:“这是恒天祥的出品,一季只有一千件,你想要好久了。这原是爹送给你的礼物。”——以答谢她在他们父亲不在的时候照顾他们姐弟。
  而林敏敏却是误会了她那未出口的话,道:“你们父亲的情义,我会记在心里的。但眼下还是钱更要紧。”——何况,严格说来,她可是在替他们夫妇养孩子!林敏敏暗想。
  “我们能去吃饭了吗?”钟宁嘉跳下床,嘟着嘴抱怨道:“我都快饿死了。”
  自觉已经解决了经济危机的林敏敏不禁呵呵一笑,穿回那件短襦,又将脑后的长发束起,打算挽个发髻。摸着那长及腿弯的长发,她忽然问道:“这头发应该也能卖些钱吧?”
  钟宁卉吓了一跳,自古以来头发就是女人的命根子,她曾亲眼看过大家族处置犯了错的内眷,就是强迫她们剪掉头发。那个婶婶甚至因为受到这种羞辱而上吊自杀了。
  这女人……
  望着林敏敏,钟宁卉心头又是一阵纠结。
  林敏敏却已经利落地将那头长发盘好,一边弯腰从妹妹手里拿回那根签条一边道:“我估计这头发应该没这衣服值钱。不过这样也好,如果钱还不够的话,到时候再拿它来救急。”
  她伸手捏捏妹妹那胖嘟嘟的脸颊,正待要直起腰来,却隐约听到耳畔飘过一声低语:“对不起。”
  林敏敏诧异地扭头,只见钟宁卉一脸别扭地看向窗外,若不是她那发红的耳根,林敏敏几乎就要以为那声道歉只不过是她的一时幻听了。
  她眨眨眼,忽然一捏姐姐的耳垂,直起腰,利落地簪好发髻,又弯腰抱起咯咯笑着的妹妹,对站在门边眼巴巴望着她们的弟弟道:“走了,吃饭去。”
  ☆、第十一章
  等林敏敏他们到达三等舱客人所专用的餐厅时,在那里用餐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钟宁卉拉住林敏敏,又踮着脚尖将那件斗篷的兜帽往下拉了拉,直到那帽沿几乎盖住林敏敏的鼻尖,她这才满意地点了一下头,领着林敏敏和弟弟妹妹们进了餐厅。
  挑了个角落里的桌子坐下,林敏敏问几个孩子:“你们想吃什么?”
  “肉饼。”男孩立刻毫不犹豫地答道。
  此时妹妹正坐在林敏敏的腿上,拍着桌子学舌道:“肉饼,肉饼。”
  钟宁卉则瞪了弟弟一眼,低喝道:“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要节俭!”
  钟宁嘉扁扁嘴,委屈地低下头去。
  “我们还是和昨天一样,叫个大碗的面条来分着吃吧。”钟宁卉对林敏敏道。
  林敏敏抬起兜帽,研究了一会儿那在柜台后方挂着的水牌,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直到看到那水牌上的价格,她才知道她以那碗最便宜的面条来推算物价是何等的可笑。如果要保证孩子们足够的营养,他们那点流动资金甚至都不够吃到船靠下一站码头。
  而,除了伙食费、路费和孝服的钱之外,林敏敏觉得她还必须多准备一些备用金才行。
  长宁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几个孩子也说不清,只说是父亲早就计划要带着他们回老家。至于他们在老家是否有产业,孩子们更是一无所知。
  投亲靠友。林敏敏的亲身经历告诉她,就连亲爹娘都靠不住,更别说是那些不关痛痒的亲友了。如果不是她初来乍到,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世界叫她两眼一抹黑,且孩子们又是领了父亲的遗命无法更改,其实她是宁愿辛苦些,带着孩子们随便去个什么容易谋生的地方求生的。
  想到谋生,她不禁又是一阵黯然。自古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当初毕业时她就曾感慨过学个中文实在是没什么用处,如今她更是面临着这样的难题。不过好在她的勤工俭学经验丰富,曾从事过多种多样的职业,她深深相信,只要她有一双勤劳的手,便不会饿死自己……呃,至于会不会饿着这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看着桌边三个孩子炯炯的目光,她忽然没那么有把握了。
  看看眼巴巴望着她的弟弟,再看看严肃看着她的姐姐,然后抬头看看水牌,林敏敏一咬牙,抬手叫来伙计:“麻烦给我们三碗粥,两张肉饼。”
  弟弟立马露出了笑靥,姐姐却不悦地撅起嘴。
  林敏敏从斗篷下伸出手,摸着姐姐的脸颊笑道:“你们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在这上面节俭,会得不偿失……”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人猛地一下撞在背上,那人甚至顺手抓下了她头上的兜帽。
  这一撞,直接让坐在她怀里的妹妹的下巴磕在桌边上。妹妹顿时大哭起来。
  林敏敏顾不得去看那个肇事者,忙捧起妹妹的下巴查看,见她只是撞红了一块,并未破皮,这才放下心来。
  她抱着妹妹愤怒起身,一扭头,只见钟宁嘉和钟宁卉已经双双护在她的身后了。
  肇事的,是个中年男人。在林敏敏他们进来之前,他那桌的人都在谈论着早晨出现在甲板上的一个大美人儿。因他起晚了,所以他并没有看到。偏偏同桌中有人认出钟宁卉姐弟,虽然此刻林敏敏全身都裹在斗篷里,却还是叫人猜出了她的身份,便有几个人起哄,叫这平时就不太规矩的中年人来揭林敏敏的兜帽。
  此时见林敏敏扭过头来,果然是花容月貌,那中年人不由猥琐地笑开了,嘴里说道:“哎呦,真是不好意思,刚才一个没留神,脚滑了。”一边又看着仍痛哭着的妹妹,嘻笑道:“来,让叔叔看看,撞到哪里没有。”
  说着,竟明目张胆地向着林敏敏的胸前探过手来。
  林敏敏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她决定收回之前教育钟宁卉的话,谁说看花的眼神不关花的事?!此刻她就有一种被人兜头淋了一身秽物的糟心感觉。
  偏偏那男人还涎着脸向她靠过来。钟宁卉和钟宁嘉双双拦在他的面前,他居然还想去摸钟宁卉的脸。
  林敏敏顿时怒了,她将妹妹换了个手,伸手拿起伙计刚刚端上来的茶杯,劈手就将那杯茶向那个男人的脸上泼了过去。
  虽然这茶不是刚沏出来的,却也烫得那个男人一阵哀嚎。
  林敏敏一脸严肃地道:“不好意思,一个没留神,手滑了。”说着,“当”地一声将那个空茶杯往桌上一扔。
  在妹妹大哭的时候,满餐厅的人的视线就已经都集中到了他们这一桌。此时,大家更是被她的反击给震得呆住了。
  不远处,只听一阵桌椅响,忽然有几个男人站了起来,显然是跟这个中年人一伙的。
  林敏敏的视线冷冷扫过那些人,扭头对钟宁卉和钟宁嘉道:“我们好好在这角落里坐着居然都能被人‘不小心’撞到,可见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人还是要多积德行善,少动些不该有的龌龊念头才是!”
  说着,她以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几个站起来的人。
  此时,餐厅里一片寂静。见林敏敏盯着那几个男人,众人也全都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那些人。
  顿时,那几个人的脸上挂不住了,忙缩着脖子悄悄坐了回去。
  此时,那个中年人终于也回过神来了。他是惯常在良家妇女身上沾便宜的,却是从来没遇见过居然有人胆敢不顾名节当众反击他,此时不由恼羞成怒,指着林敏敏怒骂道:“你这biao子养的……”
  林敏敏忙伸手捂住妹妹的耳朵,竖着那双桃花眼,截断那男人的怒骂:“恕我见识浅薄,不懂这个词的意思,想来那玩意儿是贵府上的特产。好心告诫你一句,这种好东西你最好还是自己私藏了,莫要拿出来丢人现眼。”
  她说的文雅,偏偏那意思却是一点儿都不文雅,四周顿时此起彼伏地响起一阵窃笑声。
  林敏敏又不依不饶地道:“孩子们,记住一点:人可以低贱,但绝不能下贱!”
  顿时,那笑声更响了。
  终于,那伙人旁边那桌上,一个老头儿看不下去了,蓦地起身走到那中年人面前啐着他道:“失德败行的家伙,还不快滚回舱里去!”
  显然这老人的身份地位在那那中年人之上,那中年人忙以袖遮着脸,仓惶跑开。
  ——这一回,林敏敏可不觉得那个动作可爱了。
  中年人走了,老头儿却有些咽不下自己一行人在众人面前被个妇人羞辱的怨气,走到林敏敏的面前,上下打量着她冷哼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妇人。”
  可惜的是,林敏敏可没有古人那种看到老人就先矮三分的尿性,扬着眉道:“老丈的意思是说,我得由着贵亲友调戏,才是个忠厚贤良的妇人?”
  那老头顿时一窒。
  林敏敏猛地一沉脸,“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老丈有心在我这‘牙尖嘴利’的妇人身上找碴,不如先回去查查你那个‘忠厚老实’的贵亲友!岂不闻,‘君子有诸己而后求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
  她低头看看一脸懵懂地望着她的弟弟,故意瞟着那老头儿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品德高尚的人,都是先要求自己做到,然后才会去要求别人。”
  “我知道我知道,”钟宁嘉抢着道,“前面那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世祖爷的话。”
  林敏敏一呆,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也是,这句名言可不正适合那位创|世型穿越人士。
  她和钟宁嘉说着话,便没有留神餐厅外的动静。
  此时,餐厅门外正站着两个人。那个穿着一袭青衣的青年回头看看船老大,船老大则笑眯眯地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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