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诚然,若不是这少年长得委实合我心意,我也不会好心的给他捡葫芦,好心的给他指一指该寻的正主。
  那少年却对看不见的女鬼没什么兴致,见我半点没有发难,语气温和,遂好歹是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挣扎出来了。
  “你……是什么?” 声音纤细,带着点中性的柔媚。
  我应道,“我是魔,不在你管辖的范围内。”
  凡界有一类人稍具灵根,可以在静心修行到一定程度之后,羽化登仙。
  真正的修士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半吊子的甚至带糊弄性质的,比如这位美少年,灵根都未有便要出来游历收妖,委实是……
  看他一身华贵,又不谙世事,想必是世家的小少爷罢。
  “怎会,我师傅道,魔者为恶,是要被道者严惩的。”小少爷说起自家师傅,不由肃然几分。
  我扫他一眼身后,悠悠道,”你还是见好就收吧,别耽误了去冥界的好时辰。“那水鬼已经起身,悠悠然的飘到了少年的身后。
  少年面色一僵,朝后急急退了两步,恰好撞进水鬼的怀中,自个却丝毫不知。又抖索起精神,捧着他那‘仙界至宝’开始叽里呱啦。
  水鬼淤积着血块的浮肿面容靠在少年白皙的颈间,湿漉漉的头发似是有妖力一般,开始慢慢攀上其四肢,那双森白的眼却死死的盯着我,似是担心我会抢她的食物。
  我有点看不下去一个好生生的美少年被这么糟践,就开口问,”我说,小少爷,你要不要我救你?”
  小少爷口中念着的经一顿,“啊?” 他那眉间微挑,稍有迷离风韵,恍似秋波盈盈,煞是撩人……
  我上前两步,一手揽了小少爷的腰身,往自个怀中微微一带,一手拉住水鬼极长的发打算将之从少年背后撕下来。
  头皮传来的剧痛之下,水鬼尖叫一声的朝后仰去,试图摆开我的牵制,人却还整个不屈不挠的半挂在少年的身上,纷乱的发似是着魔了一般开始狠命的吸食起少年的精魄来。
  少年起初的面色中还是懵懂中带着点惊吓,现时便是整个人一颤,面上的血色如潮退去,黝黑的瞳中染上一阵灰茫,失神了。
  我眸中一沉,回身与那水鬼贴近了,一记勾拳实打实的狠击在其的腹部,她一声闷哼,紧接着‘呕’的一声吐出一堆黄水。
  霎时便似是一块破布一般,一点气力都无的垂在我的手中,差不多灯枯油尽了。
  ☆、第19章 善变
  凡界的鬼物毕竟只是小打小闹之流,除了占据凡胎瞧不清其本体的优势,又兼之凭借满腔怨念触及修罗道皮毛,得一二妖法,便要害人。
  我将那若死物一般的水鬼提着,丢到草棚后的树丛中,回眸同正魂飞天外的少年道,“你兜里揣着的那些符咒,能不能给我瞧瞧?”
  那少年还没缓过来,素白的小脸上颗颗饱满的眼泪滴答滴答坠得欢快。
  我过去,在他揣着的符咒中找了一番,好歹是寻着了三张有用的,其他一沓的黄纸全都是胡乱的鬼画符,遂随手扔了。
  举起一张同那少年道,“看好了,这个是现行符。”一把扔到树林中,那早前的女鬼奄奄一息的喘息着,散落的发丝掩盖大半浮肿淤血的脸颊。少年瞳孔狠狠收缩,呜咽一声,啜泣。
  再举起一张,“这张是护身的,但是灵力太弱,寻个有道行的人再帮你重画一个好了。”
  少年终于偏头看我,目光呆呆的。
  最后一张,“这是隐身咒,啧,给你也没用。”我站起身,拍拍手上沾着的朱砂,总结道,“总之,你带着的东西都是骗人之物,本无灵根之人就莫要学人修仙收妖,徒将自己搭了进去,可惜了幅好皮囊。”
  早前不愿救他,便是觉着他这样的性子,到哪都是与人卖命,与鬼果腹的,迟早的事。可既然救了,就难免得多唠叨几句。
  话已收尾,少年却仍是一声不吭专心垂泪,我懒得再劝,救人全套的流程走完,我也算仁至义尽。披戴上斗笠蓑衣,意欲寻个僻静之所等到夜黑,再以引魂铃来寻璃音。
  方走了两步,身后瘫坐在地上的少年语带浓浓鼻音的哭腔,细语道,“你的脚……全都露出来了。”
  我下意识扭头去看身后,唔,蓑衣挡着了。
  略嫌麻烦,“你就当看不见好了。”
  “可你大太阳天穿件蓑衣出门?”少年不屈不挠。
  我沉思。
  少年瞅着我沉思的侧脸,半晌后小心道,“骨魔,我能不能跟着你?我可以帮你掩护。”
  我呵呵笑一声,”不能。“
  “为什么?”
  我从沉思中走出来,望一眼他精神抖擞的站在我身侧,小眼神央求的瞧着我,奇特道,”你怎么不抖了?“
  少年拉着我的手骨,粲然笑道,”幸会幸会,在下柳棠,亦是个堕魔之人。”
  “ ……“
  人入魔道,主流途径分两种,一为大修者自入魔道,二为灌魔,经由魔界之人精血灌体改造,方可成魔。
  我现下眼力劲不行,看不出柳棠血液中是否含了魔性,更不能将之剐了,直观的打量一番。半信半疑间,思索他其实还有旁的两分用处,遂由他跟着了。
  ……
  夜半时分,煦城一处客栈内。
  我将引魂铃系在帐内绳边,枕手舒服的躺在床上,半瞌睡的守着铃,呵欠连连。
  柳棠挑灯坐在窗边的桌上,专心致志的吃着各种甜点,偶尔瑟瑟看眼窗外,尚还算安分。
  今个正是拖他的福,我才能顺当的以女子装扮的白色斗篷与面纱作掩,扮作柳棠家侍女,入住了这家客栈。
  我原本对柳棠的身世以及如何堕魔的过程一点不感兴趣,但当此注定无眠的夜中,人家吃完东西之后,搬个小凳子,闲着无聊的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的开始说了,我也就半魂游天外的听着。
  一段描述了小半夜的话语,大体可用两句话来总结。
  他从小起就已经完成了灌魔的仪式,之后一直被安置在一处偏远的山庄中,月前偷溜出来,遇着了个得道高人,拜了师。
  那‘得道高人’听闻他是个魔,直赞他有灵根,是个好胚子。将‘仙界至宝’高价卖给他之后,便让他自个出去历练,收服妖物来抵消为魔的戾气,往后定然能修成正果。
  我其实不知道柳棠他作为一个魔,是怎么好意思相信一个修仙的道者的话语的,且而还深信不疑的高价入手仙界至宝,巴巴跑去收妖。委实是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想那道士该是嫌这厮身份上是个麻烦,得了钱后打发跑路为上,压根就没将柳棠的小命搁在心上。
  听罢,我有点唏嘘,”你逢人都把自己身世半点不漏的抖出来的么?“
  正说得口干舌燥的柳棠,面色微滞,呆呆道,”可你不是救了我?“
  我翻了个身,略焦心,“往后这等的事,同谁也不要说,不然就走人吧。”省得我看了烦心。
  背后静了一阵,小心问道,”走去哪?“
  我胸口一闷,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整个人都不好了,蔫蔫的扫他一眼,“没什么,你去休息罢。”
  ……
  柳棠他果真是个很能宽心的少年,明知会有鬼魂聚集的夜晚,他却将将挨着枕头没一刻,便睡熟了。
  我起身将门扉打开,回眸又见窗边趴着的红衣女鬼死死的盯着柳棠的脸,颇为垂涎的形容。无言将身上的斗篷褪下了,给他拉上脸的盖好,免得他一会给旁的鬼吸几口元气,再褪几分精神头去。
  我坐在窗边,一夜见着少说百来的魂魄,可真正搭上一二句话的却寥寥无几。大多是神识不清,连自己是什么都不晓的,残余一份执念而残喘。
  亦有一上来就抢引魂铃的,更有甚者,趁我同鬼攀谈之时绕到我身后头来偷。我像进了疯人院与牢狱的共存处,被折腾得好不欢快,一夜下来却未能得到丝毫有用的讯息。
  想必正同折清所说,目及当初人界浩劫,璃音离世之人,大抵已经轮回多世了罢。
  冥界的一年之前,就是人界三百余年前,可现在遇见的鬼魂,八成都是近百年的。年代更久远者,却不知道去了何处。
  天将拂晓之际,鬼魂只剩寥寥几个还留在我房中,不肯离去。
  我在窗口,但见幽然的青石板路上行人无几,其中一人身着青铜铠甲,行动迟缓。
  自我这个方位,唯能瞅见他侧脸不正常灰白的肤色,手中握着青铜铃,身后飘忽跟着几个魂灵。骤然抬眸时,眸光幽绿,森然落在我身上。
  鬼将。
  我拧眉,一把卷起尚还熟睡的柳棠,收好引魂铃,拉下斗篷上的连帽,低着头便自另一端的窗口跳了出去。
  柳棠大概是被吓醒的,身子在失重之时极为明显的狠狠一缩,分明还没醒透彻,眼泪就先开始答吧了。声音微微倦懒,“你好端端的,为什么……”
  我道,“睡你的,别说话。”
  城中鬼魂莫名聚集,原本就会引来近处的阴兵,我只是没料到,此番来的却是个鬼将级别者,委实是时运不济了。
  要逃开有公职在身的鬼将并不难,可一城之内若是有鬼将过路,不出一月,必当有灭城大祸,遂才准备早些离开此是非之地。
  柳棠租下一辆马车,陪同我昼夜不停的赶了三天的路程。
  只不过这厮在马车中依旧睡得如鱼得水,我却因要守着引魂铃,整整三天四夜没能合眼,体验了一番在凡界生存的艰辛。
  南方,雨镇。
  驱马赶至这方之时,外遭正是烟雨朦胧,如雾般笼罩着整个清雅的小镇,意境若画。
  可惜,这里却是死城一座,古巷之中独余三两虚无的漂浮着的鬼魂,神情木然,飘然而过。
  说也奇妙,现下人界正值血腥战乱。在位君主昏庸,企图夺位的外族残暴,屠城之事已有几起,这小小雨镇便是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
  人界的是非不是我能插手的,当次纷乱之际,阴兵四下收魂,唯有这死城,是我最合适的暂时落定之所。
  我在城中查探了一番,才进车去将柳棠喊醒。他一路上与我不少便利,我自然不好将他利用完了就丢弃,老老实实的将之带着。
  柳棠起床一般都有一阵的磨蹭,我一面等,一面蹲在临近的一处小河边上,同一个被溺死的小孩说话,问问他这里有没有一个名为璃音的游魂。
  小孩乖乖的摇头,便去玩他的石子去了。
  我听到身后的下车的声响,便回头去瞧柳棠,哪想他瞅见我,正打着呵欠的一呆,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直烧到耳根。朝车内退了两步,不自然的整了整衣摆,小声问道,“姑……姑娘可看见了一具……白骨?……”
  姑娘?
  我回头时目光正好被额边的发遮挡,低首所见十指好好的都带上了些皮肉,微怔忪间,也能明白过来他这突然的反应是何缘由。
  一时半会虽然没有想通这副皮囊怎么说好就好了,还是气定神闲的回道,“看见了,可不就是我么。”
  ☆、第20章 面首
  自我皮肉恢复之后,柳棠基本都是距我三步之遥的站着,像是同我莫名的生疏起来。
  我心情甚好,倒是不介意。
  暮时自个动手烧了两个小菜,颇够义气的唤柳棠出来吃点,那厮回了一句不必,窝在卧房里睡觉去了。
  我且悠且哉的小酌一杯,几个小鬼在我桌下闹腾,震得桌上碗筷叮当作响,也不算寂寥。
  月前庭院空灵,幽静几许。恍惚间想起一道悠然身影,不怎么明晰的烙印在心间,将下咽的酒也莫名滋味难言。
  我近来时时会想起他,却一直没什么实感。这就好比悠远的记忆之中朦朦胧胧的存了一个人,细想之下又觉得隐约虚幻,不晓这个人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仅仅只是自个的臆想,亦或是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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