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柳葭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好不容易煎熬到上午的例会结束,她便和同事结伴去餐厅。在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只见容谢抬手挡了一下,电梯门又重新开启,他姿态潇洒地走进来,面带笑容:“麻烦大家等我了。”
他似乎天生就带着魅惑的费洛蒙气息,一举一动都是风流雅致。
他站在柳葭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我今天交护照的时候,看到你没报名去巴厘岛。”
柳葭目不斜视地直视前方:“我自己另有安排。”
“和谁?”
柳葭没好气地说:“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的语气有点差,张景松立刻回过头责备地看了她一眼。
等到了餐厅,她端着餐盘走到角落,才一个人安静了没多久,就见容谢走过来,弯下腰将餐盘放在桌上,语气和煦地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看似是等着她同意,行动上却已是执行状态。柳葭抢在他坐下之前,便一口回绝:“我可以说不行吗?”
容谢慢条斯理地在她对面坐下来,拿起勺子舀汤:“今天的鸡汤味道很浓,你不拿?”
柳葭放下筷子,盯着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今天天气不错,可是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我没有心情不好。”
他皱了皱眉,竟然露出委屈的表情来:“既然不是心情不好,却对我态度这么差,我到底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柳葭呛了一下,虽然知道他不过是在逗着她玩,但是那股神情真是让她挑不出破绽来。她抬头环顾周遭,忽然看见莫潇的身影,便朝他招了招手。莫潇也看见她,脚步停顿了一下,径直走向她坐的那张桌子:“柳小姐,我方便坐在这里吗?”
“这里地方这么大,随便坐。”
容谢微微一笑,主动跟莫潇寒暄:“这回度假,听说我叔叔也会去?”
莫潇点点头:“是啊,容先生也是难得才有一个假期,就当是陪陪家人。”容谢的叔叔容亦砚会一起参加这次旅行,定会带上自己的家人,而负责他们出行安全的重任便要落在莫潇身上,一年三百六十多天里,他几乎就没有过自己的时间。
容谢遗憾地开口:“唉,你可就惨了,秘书科那帮女人实在太凶残,我怕你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柳葭忍不住又咳了一声。秘书科那诡异的气氛,她也不是没有见过。她有回还看到公司论坛里有一个关于“论忠犬和霸气腹黑boss的攻受关系”的帖子,她点进去一看,居然全篇都是文字配图,只不过两位当事人的脸都模糊了,底下甚至还有回帖表示反对,因为“少爷跟忠犬的配对其实更萌”。她用的是张景松的高授权账号,直接就看见ip地址是来自秘书科的几台电脑。
莫潇笑了笑:“我是无所谓,更何况她们肯定更在意容少你的。”
——
最后一天工作,大家都是带着行李直接来上班的,好不容易等到工作时间结束,便结伴去机场。
柳葭等了好几班电梯,全部都是超载,差点就下不了楼。
她在更衣间里换了轻便休闲的便装,在背上甩上登山包,直奔火车站。刘芸组织了一期中短期旅行,先坐火车到达目的地附近的省城,然后再转大巴,最后包车进入山区,租住了一间当地人的平房,过几天与世隔绝、围炉夜话的悠闲生活。
她带的行李也十分简便,除了换洗衣物和日用品,就只有睡袋、登山绳和指南针等装备了。
她准时进站验票,上了火车,刘芸定的是软卧票,把一起出游的志愿者都聚集在一起。柳葭按照车票上标记的包间和床位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张,她的上铺已经有人了,床上正随意扔着一只防水牛津布的包,边上还有一本厚厚的地理测绘地图。
而她对面的铺位却明显是一家人出游。
她放好行李,便去敲隔壁包厢的门,刘芸很快就打开门,笑着说:“你也未免太准时了,我差点就要以为你会赶不上这班车。”柳葭跟在她身后,走进包间,只见里面两张下铺上已经坐满了人。她到得晚了,连坐的位置都没有,只能靠在床边站着。
“我们不如趁现在就介绍一下自己,接下来几天都要朝夕相处。”刘芸站在柳葭身边,笑着道,“我想大家应该都对我比较熟悉了,入会的时候都会在我这里登记信息。”她推了推柳葭:“就从你这里先开始吧。”
“我叫柳葭,之后还要请大家多指点。”她中规中矩地介绍完自己,就等别的人自我介绍,从她这边顺时针第一个是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性,脸庞圆圆的,笑起来还有酒窝,她叫黎昕。她的下一个是位男化妆师,他一说完自己的职业,在场的几个女孩子立刻跟他约定等私底下要找他探讨化妆技巧。
轮到里面那人的时候,他尚且窝在阴影之中,声音却是低沉悦耳:“我在论坛里的id是钟楼怪人。”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侧过脸道:“今天是第一次参加这类团体活动。”
柳葭听到他声音的时候,便觉得耳边嗡得一声,后面那句话基本上已经听不到了。按照安排,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航站楼里等待飞往巴厘岛的航班,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第二十九章
“钟楼怪人,”黎昕先噗嗤一声笑出来,“可以说说你为什么要给自己取这么个名字吗?”
“因为,我觉得这个名字——”他环顾了一下那几双盯着他瞧的眼睛,嘴角勾起几丝笑意来,“非常适合我。”
“你这样都还叫自己钟楼怪人,你让广大男同胞怎么活?”
“就是啊,这算是*的‘美而不自知’吗?”
虽然容谢有时气势逼人,可是此刻却又显得异常随和,才几句话功夫,便博得了在场几位女性的好感。他斜斜地坐在下铺的床边,姿态随意得就像坐在自己家的沙发里,偶尔转过头朝着说话的人笑一笑,就好像要引诱对方把自己的心里话全部都掏出来似的。
柳葭平时也见多了他做事的手腕,已经见怪不怪。他总有办法在三言两语之间和别人拉近关系,让人恨不得对他掏心置腹。
刘芸笑着打趣道:“如果还准备问号码和三围的话,还是先等一等,我们把该走的程序走完了再说。”
他们这次的驴友团队一共有六人,除去副会长刘芸和之前已经介绍过自己的三人之外,剩下那两人恰好是柳葭认识的,两人是在做义工时候相识,正在交往中。
这样一圈自我介绍下来,大家也都有些熟悉了,放得开的更是从包里摸出扑克牌,准备打通宵。
柳葭本来就对打牌没兴趣,碍于大家的热情,打了几局便跟容谢换了手,想站起身想回自己的车厢。谁知才刚动了一下身子,便被容谢伸手拉住,因为他的动作都掩藏在桌下,并没有人发觉。
柳葭看了他一眼,直接一抽手就走开了。
她洗漱完,又靠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直到了列车熄灯的时间,容谢才回到车厢——她回来的时候仔细看过扔在上铺的防水牛津包,那个牌子的确是容谢常用的。他见她坐在那里,便笑着说:“你也真是的,既然大家兴致都好,何必非要扫大家的兴呢。”
柳葭嘲讽道:“我怎么能跟你比,你不就向来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吗?”
容谢愣了一下,走到她身边,微微弯下腰来:“你这又是在跟我闹什么别扭?”
对面床位的那一家人已经睡了。柳葭压低声线开口道:“别吵到人家。”
容谢颔首:“很好,那就出去说。”可惜柳葭根本不理睬他,直接抖开被子,做出要睡觉的样子来。他皱着眉,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了:“今日事今日毕,别想混到明天去。”
柳葭仿佛就当他根本不存在一般,伸了个懒腰,直接倒在床上,卷上被子,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容谢见她这个态度,隐约也有点动气了,直接伸手一把扯掉了她的被子。柳葭突然遭到袭击,双目圆瞪,似乎还有点不敢置信。她也没看清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法,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被头朝下挂在他的肩上。
容谢压低声音:“你可以喊出来,把大家都叫过来看你现在的样子。”
她本待冲口而出的那句话也就不得不咽了回去,只能小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容谢不答,径直走到车厢外面,还回过身轻轻地带上了门。柳葭只觉得全身血液都朝着头顶涌去,而胃部又卡在他的肩上,说不出的难受,更是怒意横生,一路对着他捶打,他却似乎连痛觉都没有一样,根本不为所动。
容谢把她带到僻静的列车尾部,这里没有洗手间也没有吸烟室,只有列车员会偶尔经过。他把她放下来,又一把按住她的手腕:“打够了吗?”
柳葭盯着他的眼睛,沉默。
“既然打够了,那消气了没有?”他轻声道,“我不明白你到底怎么了?我得罪你了?欺负你了?还是哪里对不起你?你就一直是这种不阴不阳的态度对待我。”
柳葭被他这么一说,才觉得自己的怒火来得莫名其妙,不过是被他评价一句“扫兴”而已,她为什么要生气?她想了半天,也没找到正常一点的理由,便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别告诉我这个世上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你不去度假,偏偏就喜欢往荒无人烟的地方跑。”
她这句话说得也有点心虚。
在此之前,容谢介绍自己的时候曾提过自己在志愿者论坛上的id是“钟楼怪人”,她其实是见过这个id的发言的,这个id曾科普几次野外生存的知识,也一直陆陆续续在捐款,只是每一笔数额单看都不算很大,但是近一年累加起来,也绝对是很多了。
他也没什么机会得知她会参加这次的旅行活动。似乎最有可能的答案就是,这是一个巧合。
容谢松开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怀疑我在跟踪你?”
柳葭总算脱离了他的钳制,忙不迭甩了甩手腕:“我没这么说。”
“你啊,真是没心没肺,”容谢叹息,“我真是自虐才想着怎么讨好你。”
柳葭朝他微微一笑:“是吗,那你完全可以不来讨好我。”
她笑颜清丽,容谢不由怦然心动。他拦了她一下,用耳语般的声调开口道:“我现在向你坦白,我会在这里的原因。”
柳葭本想说那不关她的事,可是毕竟人是有些好奇心的,就算是她这样十分克制的人也不例外,便停下脚步来倾听。
“我收到一个人的邀请,让我务必参加这次旅行。”容谢看着她,又笑了笑,“你一定想不到那个发出邀请的人是谁。”
“……是谁?”
“秦卿。”
——
列车经过山区,摇晃着颠簸着,然后驶向前方无尽的黑暗。间或经过灯塔附近,便有一束光亮从窗外溢进来,落在柳葭的手腕上。
她睁着眼,看着外面不断退后着一晃而过的风景,毫无睡意。
对容谢发出邀请的人是秦卿,可是这怎么可能?秦卿已经过世整整三个月了。
她尽量放轻动作翻了个身,听见对床那个年轻女人发出了轻声的梦呓,但是她的上铺始终是一片安静,几乎没有动静,她也不知道容谢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不过即使是睡着了也不奇怪,常人突然收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邀请,是肯定不会赴约的吧。
她也不知道容谢是太喜欢刺激,还是心脏太强大。
她看着头顶的床板,又慢慢闭上眼,隔了一会儿似乎听见了些悉悉索索的响声。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只见容谢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她的床边。她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只见他靠过来,将她的被子分走一半,她居然也并没有很愤怒,而是压低声音问:“你下来干什么?”
容谢深深地望着她,突然抱住她的腰,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在这窄小的火车软卧上。她觉得拥挤,便抗议道:“这里太小了,你回自己的地方睡去。”
回应她的是微微发烫的、带着热度的嘴唇。她想推开他,可是不知道怎么了,似乎是鬼迷心窍一般,那落在他肩上的手竟然搂住了他的颈。
外面的天色似乎正开始发亮,有人起来在走廊上走动着,可能是准备下车的旅客,渐渐的,还有人小声地说着话,连成了一片嗡嗡声,她听不清他们在外面说了什么。她感觉到他的手指正流连在她衣物之下的肌肤,每经过一寸,便掠起了陌生而又炙热的潮涌,既是苦痛,又是舒适。
走廊上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正要破门而入,柳葭心中也渐渐惊慌起来:“外、外面有人……”
那人声转眼又变成了嘈杂的声响,她挣扎欲起,终于那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消失了。柳葭一下子坐起身,抬头看着窗户外面,天色已是大亮,外面的景物却是静止的,是达到了中途的车站。车站广播也一遍又一编催促着在此下车的乘客要抓紧时间。
柳葭屈起膝盖,将整张脸都埋入双膝之间,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
“你做噩梦了?”容谢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的下铺上。之前那一家人已经收拾东西下车了,可是具体是什么时候下车的,柳葭没有一点觉察到。她整个人都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里,满心的惊涛骇浪。
她捂住额头:“噩梦?”
“是啊,我看你的表情好像有点痛苦的样子。”
她冷静下来,抬起头看着他,他已经洗漱过,正穿着白色v领t恤和牛仔裤,全身上下唯一的饰品就是手上的骷髅头戒指:“恰好相反,这个梦并不可怕,应该算是春-梦吧。”
只要她不去想梦里的另一个人是谁,她就不会抓狂。
“春……梦?”容谢缓缓重复了一遍,突然间笑出声来。他笑得实在太突兀,柳葭恼火地一把捂住他的嘴,她还以为他会追问梦里的人是不是他,结果他的反应却跟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容谢笑意盈盈地看她,拉开她的手指,低声道:“可是,你之前一直都叫着我的名字。”
——
柳葭觉得自己全身骨骼都僵硬了,如果活动起来的话,那关节的间隙一定还能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是红橙黄绿各色一起上阵,都可以成为调色盘。
她酝酿了半天,猛地将床头的枕头朝他扔去。
容谢微微一侧头,那枕头便掠过他,朝车厢门上飞过去了。
正好有人推门进来,这枕头便刚巧不巧砸在那人脸上,然后弹落在地上。那人穿着列车员的制服,低下身拎起枕头,脸色不善:“查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