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梁洪烈拍了拍老妻的手,说:“皇后还记得护国寺的易尘长老吗?”
楚皇后当然记得,就是易尘因为长老对梁洪烈说了一番话,梁洪烈才下旨立梁熙为太子,聘蔺秋为太子妃的。
想到那个因为道破天机,回去就坐化了的易尘长老,梁洪烈叹了口气,说:“其实易尘长老还对朕说了一些事,有些事情只能朕知道,有些事情可以告诉皇后。”
☆、第56章
听了这话楚皇后更是心惊,梁洪烈如此说话,分明是此事非同小可,怕是与国之大运有关。
谁知道梁洪烈说:“易尘长老说熙儿是天上星君托世,命中会有一劫,必须远离朝堂才能解,还说他虽有些磨难却不会有危险。”
他这话自然是删节版,原话是“五皇子乃天嬉星转世,是来游戏凡尘的,只是老衲近日夜观星象,见天嬉星旁出现一颗伴星,伴星光芒虽弱,却极旺主星。此伴星不日将落在蔺家三公子身上,有此子相伴,五皇子会有大作为。只是此伴星应雷劫而下,二人难免会有一番磨难,五皇子需远离朝堂,独自接受此劫。”
楚皇后吃惊的看着梁洪烈,对自己那个一向不太靠谱的儿子是星君托世实在有些无法接受,不过既然易尘长老早就推算出梁熙命中有此劫,应该也不会有危险。
想到这里,楚皇后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自己已经没了两个儿子了,再无法承受失去儿子的痛苦了,她现在虽然已经贵为皇后,思想上还是当初那个小吏之女,讲的是平民那套“儿子就要粗养”,一点磨难实在算不得什么,只要最后活蹦乱跳的回来就行。
所以说什么样的父母养什么样的儿子,梁熙的那种性格,和梁洪烈之前的不在意,楚皇后的放任自流不无关系。
见楚皇后脸色好了,梁洪烈才说起她有孕的事。
“皇上不用担心,女子虽弱,为母则强,臣妾会保护好腹中的孩子,也会保护好自己的。”楚皇后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刚硬。
梁洪烈恍惚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刚刚揭竿起义,那个卖掉了所有的陪嫁首饰,只穿着粗布衣裙的妻子,站在自家的茅屋前,对他说:“相公是要成大事的人,所以不用为妾身担忧,妾身定会照顾好家里,也会保护好腹中的孩子,等着相公回来的那一天。”
从坤宁宫出来,梁洪烈的脚步不由的轻快了几分,刚刚回到御书房,就见王骞进来回禀。
“秦贵妃命奴婢多谢皇上的赏赐。”王骞一边说一边暗自撇嘴,刚才自己去送赏赐,地上的瓷片碎渣还在,想来是知道了皇后有喜的消息。
梁洪烈挥了挥手,懒得听这些废话,拿起一本户部尚书陈简的奏章,是关于梯田和水车的推广报告,几个月下来,虽然梯田的建设还不多,可是水车的效果却是显而易见的,许多地方纷纷上书,大力赞扬水车的便利,对“设计”出水车的太子妃更是推崇倍至。
“伴星……”梁洪烈看着奏章上对太子妃的盛赞,不由的想起了自己那个天嬉星托世的儿子,连伴星都如此为世人赞扬,怎么主星却没有任何作为呢?
算了,希望这次劫难之后,太子能有所成长吧。
梁洪烈自我安慰了一下,拿起下一本奏折,是兵部的一些武将和军队的调动。
武将名单里排第一的就是秦家的庶孙秦瑜,刚刚二十岁已经是副将了,南军主将邓横接连上了好几份奏章,对秦瑜极为赞赏,希望让秦瑜去北疆蔺敛帐下历练。梁洪烈知道邓横的为人,能被他赞赏的武将极少,看来这秦瑜的确是个有能力的。如果他不姓秦,梁洪烈早就批了邓横的奏请。
手指在秦瑜的名字上点了又点,梁洪烈沉吟许久,最终提起朱笔在奏章下写了一行“秦瑜调往北陌县,护卫太子”。
不说兵部看到这行字会如何的瞠目结舌,且说秦慕天等了好几日,就等着太子失踪的消息传到后好发作,谁知竟然从兵部传来调秦瑜去护卫太子的消息,顿时把他惊了个彻底,急忙让自己的妻子递牌子进宫见秦贵妃,这才知道蔡嫔提前露了口风气晕了皇后,被发到浣洗局受教育去了,还知道皇后居然老蚌怀珠了。
秦慕天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梁洪烈为什么要隐瞒下太子失踪的消息,至于调秦瑜去护卫太子,想来是因为自己窥视太子,再加上蔡嫔惹怒了皇后,皇上这是在敲打秦家。
想到此处,秦慕天也没了办法,总不能自己凑上去说“我派人监视太子,发现太子失踪了,这都是蔺敛那个老匹夫的错,必须把他撸下去”,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暂时把准备好的折子收了起来。
而此时正在草原上被胡国军队四处追赶的梁熙,自然是想不到自己的父皇会隐瞒下自己失踪的消息,他在草原上东奔西跑了十几天后才进了戈壁滩。
戈壁滩并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荒芜,实事上戈壁滩里有山、有绿洲、有小面积的草原,有沙丘,也有大片颜色各异的石头地。
一路上梁熙看得目不转睛,这种风景是他从未想过的,从最远处的雪山到近处突兀的石山,从不停变换姿态的沙丘到河边火红的苔藓,每一样都深深的吸引着他。
“啪”的一声,一个小巴掌拍到了他的鼻子上。
“哎哟,你个小混蛋。”梁熙捂着鼻子低头,正对上虎头的小胖脸,气得用手指头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吚吚哑哑……”虎头立刻手舞足蹈的咯咯笑个不停。
这段时间,为了照顾虎头,梁熙很吃了一番苦头,要不是乔二姐帮衬着,光是这拉屎拉尿就能把梁熙给折腾死。可是虎头毕竟是梁熙捡回来的,平时可以求人帮忙,这骑马赶路的时候,还是要他自己带着,乔二姐为他找来宽布条,把虎头面对他绑在胸前,这样风就吹不到虎头的脸上。
只是这虎头吃饱喝足之后精神头特别的足,一路上折腾个没完,还以殴打梁熙为乐,尤其爱拍打他的鼻子,手重的时候能把眼泪都给打出来,实在是把梁熙气得不行。
“哈哈……”旁边的几个马匪都笑了起来。
一开始马匪们都不太喜欢梁熙,主要是梁熙的相貌生得好,皮肤又白嫩,在京城或许不显眼,到了常年被风沙打磨的马匪中,梁熙就实在是太鹤立鸡群了,马匪们最看不起的就是小白脸。不过后来他们发现梁熙马术箭法都不错,再加上为人随和,这才逐渐和他亲近起来。
“梁兄弟,这小孩对你到是很亲啊。”炭头笑着靠了过来,自从进了戈壁滩,大家都放松了许多,这里的地形复杂多变,即使是胡国人也不敢随意进入,只有常年居住在此的马匪才知道危险在哪里,这是他们用生命换回来的。
“那是,我可是救了他的一条命呢。”梁熙有些得意的说。
炭头看他那得意的样子有些好笑,说:“要我说,你干脆收他当儿子吧,以后让他为你养老送终,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梁熙一愣,摸了摸虎头的小脑袋,说:“这事我得回去问问我……娘子。”
炭头一听笑出了声,说:“看不出啊,梁兄弟,你还是个怕老婆的。”
梁熙干笑了两声。
大梁国没有收义子一说,收养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没有区别,都要入护国寺的宗谱,都有继承家业的权利。庶人为了家族兴盛,往往会收养孩子,世家和皇族却是极为注重血脉的,如果梁熙是个普通人到也无妨,可是他是太子,还没有自己的子嗣,如果收养了虎头,虎头就成了皇长孙,将来即使不继承皇位也是要给封地的。
梁熙虽然有些混,却不敢在这些事情上肆意妄为,否则回去不仅是被打板子了。
马匪的寨子在一大片石头山的山谷里,从石头山延伸上去,是一条终年积雪不化的雪山。
从谷口进去,先是一大片的石头堆,排列的很整齐,每一个石头堆前都插着一根木头柱子,有几个石头堆前站着人,见他们回来,有的挥手打着招呼,有的只是漠然的看着他们。
“这些都是死去的兄弟。”孙麻子指着一个石堆,从前面的柱子可以看出,这石堆应该刚立不久。“这是我亲兄弟,和我一胎出来的,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只是我有麻子他没有麻子,今年春天没的。我们当初一直为谁是哥哥争个不休,后来说好,谁先生出来已经搞不清了,但谁先死总是能知道的,所以现在他是我哥哥了。”
梁熙想说人都死了,哪里还会在意谁是哥哥,可是看到孙麻子红了的眼眶,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穿过在风中唱着悲歌的墓地,是一长条向上而行的石子路,梁熙有些疑惑,怎么连个寨门也没有,孙麻子却指着两边的峭壁给他看,梁熙这才发现峭壁上居然有着密密麻麻的小窗口。
“放心吧,没人能打得进来。”孙麻子笑着说。
梁熙还在想峭壁上的那些窗口,就听耳畔响起炸雷一般的声音:“哈哈哈哈,我昨晚上还说,你们这两天肯定会回来,这可不就回来了。”
☆、第57章
抬头一看,梁熙顿时傻了眼,我的老天,好一座大汉!
是的,一“座”大汉。
不管是蔺岳还是梅影子都是少见的壮汉,横宽都抵得上一个半的梁熙,可是和面前这汉子一比,那就只能算得上普普通通了。
这壮汉身高超过两米,脸色黑红,满面虬髯,头上戴着一顶乌亮的皮帽,皮帽下露出乱糟糟的棕色卷发,大冷天却光着上身,斜披了一件皮袍,露出一身高高隆起的肌肉,就像一座座小山,一条胳膊露在外面,怕不有梁熙的一条大腿那么粗。
只是一个人插着腰站在坡上,却仿佛在那里平地竖起了一堵高墙,一股无法言喻的压力扑面而来。
“大头领。”所有的马匪拉住马,一起抱拳对他喊道。
“哈哈,回来了就好。”壮汉的两个大巴掌一拍,对着坡顶喊道:“胖三儿,去把酒坛子摆满了,今天晚上要喝个过瘾!”
坡顶有人喊道:“好嘞!”
梁熙被那壮汉的喊声震得两耳嗡嗡作响,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直到孙麻子在旁边拉了他一下,才知道炭头在叫他。
下马走到那壮汉面前,只见炭头指着他和另三个救出的奴隶说:“大头领,这是我们在路上救回来的,这位梁兄弟的马术和箭法都不错,跟我们一起和胡子打过一场,是个好样的。”
壮汉似乎有些惊讶,低着头看了梁熙几眼,还对这他怀里的虎头瞧了一会儿,这才笑着说:“我叫乔山豹,是这里的大头领,只要进了寨子就是自家兄弟,不说吃香的喝辣的,但寨子里绝对不会有人欺负你们。”
几个骨瘦嶙峋的奴隶立刻红了眼睛,他们大多是幼年时期就被拐卖到了胡国,这么多年做的是最肮脏粗重的活,却从没吃过一次饱饭,稍不如意就被毒打,还象牛马一样打上烙印多次贩卖。这么多年来,他们早就丧失了做人的尊严,最大的愿望仅仅是一顿饱饭,而现在有人告诉他,不会有人再欺负他,会把他当自家兄弟。
梁熙虽然没经历过他们的苦难,但见过他们身上被毒打的鞭伤和烙痕,看到他们这样,心里也觉得不好受,忍不住搂了一下怀里的虎头,这孩子如果不是被选来祭天,也会被卖到草原上,然后象这几个奴隶一样。
这时候别的马匪陆续从他们身边经过,乔二姐从马上跳了下来,跑到乔山豹的身边,笑着说:“爹,我回来咯。”
这一声“爹”把梁熙给惊了一下,乔二姐容颜绝美,即使与后宫中的那些美人比也不遑多让,和这个黑塔一般的乔山豹实在是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乔山豹却是瞪圆了双眼,说:“你还敢回来啊,二丫头,你娘可是说了,等你回来非抽你一顿鞭子不可。”
“娘才舍不得抽我呢!”乔二姐笑眯眯的做了个鬼脸。
乔山豹冷哼了一声,说:“下次你要是再敢偷偷溜出去,不用你娘动手,我就要抽你一顿。”
乔二姐又做了个鬼脸,不再理他,扭头对梁熙说:“把虎头解下来,我抱去给我娘看看,她可喜欢小娃娃了。”
毕竟是陌生的地方,梁熙不敢多话,他点点头,解开绑着虎头的布带,把虎头递给乔二姐,自己随着炭头继续向坡顶走。
乔山豹盯着梁熙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这才和一直等在旁边的一个小头领向谷口走去,这次炭头他们的队伍折损了六个弟兄,尸体没办法带回来,只带了每人一样随身的物品,用这些随身的物件为他们立一个墓,让他们死了之后有一个回来的路标。
梁熙上到坡顶才发现,这里是山谷中的一大块平地,几乎是正圆形,除了正中有一个大房子,别的房子基本上都是靠边依山而建,也有直接在石壁上挖个洞住进去的。抬头看看四周的崖壁,居然分了上中下三层,用木梯上下,每一层都有不少石洞,看得梁熙暗暗咋舌,也不知道这寨子有多少年了,光打造这些石洞就要不少时间了。
因为马队回来,不少人从石洞里走出来打招呼看热闹,有男有女,也有小孩和老人,粗略看过去就不下七、八百人。
有不少人盯着梁熙看,马匪队伍里突然多了一个这么俊俏的小哥,立刻就有女人对他喊话抛媚眼。
只可惜她们的媚眼明显是抛给瞎子看的,梁熙只是感慨了一番“这寨子里的人好热情,那么多人都喊我去吃饭”,就没了下文,弄得旁边的孙麻子又是羡慕又是好笑。
“梁兄弟,你真的已经成亲了吗?”孙麻子忍不住问。
“是啊。”梁熙点了点头。
“你媳妇一定很漂亮吧。”
梁熙的脑海中浮现出蔺秋的那张小脸,微微摇了摇头。漂亮吗?不,蔺秋顶多算清秀。因为不能长时间在户外,蔺秋的皮肤永远是苍白的,连他的嘴唇也少有能显现血色的时候。他的眉毛颜色很淡,细细长长的直入发鬓,鼻子小巧玲珑的,或许是因为活动多了,鼻子两边的青筋消失了之后,到是好看了许多。
蔺秋脸上唯一能算得上漂亮的就是他的眼睛,如墨一般漆黑,又如水晶一般的透亮,每次梁熙说话的时候总是很专注的看着他。
孙麻子有些吃惊,在他看来,梁熙这样的相貌,怎么着都该找一个漂亮女人才相配,可是梁熙却摇头,他想了想又问:“那你媳妇一定对你特别好吧?”
这次梁熙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来。虽然父皇和母后对他也很好,可是他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忙,没有人向蔺秋那样,总是关注着他,第一时间能察觉到他心情的好坏,为他忙这忙那,让他开怀大笑。
孙麻子叹了口气说:“娶个美人不如娶个贤妻啊,还是你聪明。”
梁熙见他一脸的惆怅,还没想明白,就听一声爆喝“孙麻子,你们怎么才回来,老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把他吓了一跳,连忙扭头去看,只见人群里冲出一个美貌的女人,一把拧住了孙麻子的耳朵,嘴巴里还喊着“你怎么不死在外面,老娘也好赶紧改嫁”,又说“瞧你这一身赃臭,你是睡马粪堆里了吗”……
那女人虽然貌美如花,却一脸的凶悍,不顾孙麻子“哎哟哎哟”的喊疼声,扭着他的耳朵骂骂咧咧的走了,把周围看热闹的人全逗得哈哈直乐。
梁熙见惯了温柔的女子,即使是苏红衣那样的侠女平时也是温和的,哪里见过这样泼辣彪悍的女人,吓得一个机灵,连忙躲开那些企图拉他去家里吃饭的女人,跟紧了炭头向一边的崖壁走去。
“梁兄弟,你带了个小孩,就住下面的房子里吧。”炭头把他们带到一座依山而建的房子门口,说:“我们这里的房子都是住老人和孩子的,青壮都住在上面的山洞里,主要是老人孩子上下不方便,其实山洞里也啥都不缺,冬天也绝对不会冷着。你们可以自己住,也可以和别人一起住,我们这里不缺住的地方。”
三个奴隶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心里还是有些害怕,都表示要住在一起,梁熙到是很想自己一个人住到山洞里去,只是想到虎头又有些麻烦。
炭头大约也看出了梁熙的心思,对他说:“你一个男人带个孩子也不方便,回头我给你在寨子里问问,看着有没有人肯收养虎头。”
梁熙连忙道谢,他不后悔救了虎头,可也没想着要一直带孩子,说难听点,他自己还照顾不好自己呢,又怎么照顾一个小孩。
可是梁熙怎么也想不到,炭头前后找了好几个肯收养虎头的家庭,却在第二天就不得不把虎头又给送了回来,因为虎头只要晚上看不见梁熙就哭闹不休,也只有乔二姐能稍微好一些,可是乔二姐自己还是个未嫁的姑娘,又怎么可能收养一个孩子?
“要不,你和大头领商量一下,让大头领收养虎头吧。”梁熙和乔二姐商量。
乔二姐把头摇了摇,说:“让我爹收养虎头到是可以,可是晚上怎么办?总不能让虎头跟我一起睡吧?”
梁熙刚想说和你睡觉有什么关系,突然想起虎头虽然小,终究是个男孩,只好叹了口气。
他们回来的第二天,大雪就落了下来,山谷虽然能挡住风,可是挡不住雪,只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梁熙开门的时候,山谷里的积雪已经有半尺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