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她在做什么?!
  白姬回过神,却见睚眦已然拦在自己身前,它蹙眉道:“小姐姐你莫要过去,此处鬼气森森,若是沾染了什么反倒不好。你且在这站一会,我去瞧瞧她!”说着朝阿柳跑去。它在阿柳跟前嗅了又嗅,她却似浑然不觉,兀自挖着土,手指连同指甲缝都沾上了泥。白姬心急着问:“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碍!”睚眦抬头,霍地变回原身,爪子高举,威风凛凛地朝地上的人喊道:“何方来的鬼怪,可知附身活人是多大的罪过?”
  是时,阿柳疯狂的行径方才停顿,迫于睚眦身上无形散发出来的威压,她双肩颤栗,颤抖着抬起头。月光照拂下来,如同一层银霜将她整个人素裹。白姬看见两行清泪缓缓自她眼眶中滑下。
  “你说,你才是兰若……?”
  附身于阿柳身上的女鬼闻言点头,又涔涔落下泪来。
  白姬见她老哭个不停,有些棘手,递上一块手帕,说道:“你先别哭,如果你是兰若的话,那么现在那个是谁?!”
  女鬼抽噎着说道:“她是我从旁人手中买来的一盆花……”
  语落,白姬的目光不禁落在身后那片花田——曼陀罗华雪白的花蕊无风自动,听女鬼说那冒牌兰若每杀一个人,便会将他的尸体埋在花田底下,让腐烂的血肉化作肥料,如此才会使得它开出更为娇艳的花。这般想来,仅仅只是立在这片土地上,便叫人不寒而栗啊!
  白姬叫停默默垂泪的女鬼:“这样待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先与我回去,我想有个人应该能够帮你。”
  看来,这连环人口失踪案的祸首已然浮出水面了。
  ☆、第51章 深入虎穴
  过了秋,日子渐次冷了下来。
  白姬靠着廊子坐,余光里的阿柳正捧着碗热茶与旁人说笑,脸上丝毫看不出挖了一夜土的憔悴。早晨托了睚眦带信给百里,将冒牌兰若以及戕害数人一事告诉百里,只是至今还未受到他的回信。
  这人,平日里没事倒来得勤快,这会真要他帮忙了吧,人却不见了。
  她叹了口气,昨晚听那女鬼哭了一夜,听得脑仁儿隐隐作痛,想睡吧,脑中太多思绪繁杂,理不清楚还乱成一团,只好睁眼到天亮。
  “阿浔你眼下好大一片乌青,是不是昨晚没睡好?”阿柳呵暖了手捧起一盏热茶递给她,揶揄地笑:“我一直等你都没等到,你是几时回来的?”
  白姬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二更左右。”
  语落,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二更?!都这么晚了还回来作甚?留宿在那不就好了?!”
  有人狐疑地问:“那他给了多少花饷?”
  白姬思索片刻,摇头:“分文未给。”
  “啊——这不是空手套白狼么!?”“阿浔,你下次绝不要再跟他出去了!”“是啊是啊!白占便宜的骗子!”
  阿柳扼腕:“看着打扮得光鲜亮丽,一副世家公子的派头,想不到就是个绣花枕头!阿浔啊,依我看,还是那日来看你的公子好,人长得俊,脾性也好,既然他都赔不是了,你就网开一面原谅他嘛!”
  白姬苦笑,她自然不能告诉她们,这白占便宜的骗子与那俊俏的公子本就是一个人。
  “哎?!哪里来的小狗儿!?”正聊着,众女的目光皆被一条从高墙上跳下来的金色小狗所吸引,眼看那狗一头栽入白姬的怀抱,她们同时发出艳羡的声音:“阿浔,我抱抱你的小狗么?”“生得着实讨喜,瞧那鬼机灵的样儿!”
  大胆,我堂堂一介神兽岂能容许他人搂搂抱抱!?变作小狗的睚眦呲出一排米粒般的小尖牙。
  “那个……”白姬一把按住它弓起的背脊,笑着同众女解释:“它脾气不好,陌生人一抱就爱咬。”她起身,将睚眦揣在怀中:“我看它大概是饿了,我去寻点吃的喂它。”
  “见到百里了么?”等到了无人处,她低声询问睚眦。
  “见着了,木头人受了伤,主人正在替他疗伤。”睚眦心怀不满地舔着背毛,若非主人命它保护小姐姐,它才不要变成这副狗样呢!
  “百小里受伤了?”白姬蹙眉:“伤得如何?”
  “挺严重的,只剩下一团黑呼呼的灵体,委实难看。”
  “我懂了,那百里有没有给我留话?”
  睚眦摇头:“主人只说他晚上会来,让小姐姐你别切莫轻举妄动,一切等他到了再说。”它伸爪挠了挠白姬,奶声奶气道:“小姐姐,我饿了!”
  白姬揉了揉它的脑袋,叹气:“你想吃什么?”
  她正准备上厨房给睚眦寻点东西吃,远远瞧见阿柳自廊子拐角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边跑边喊她的名字。
  白姬拦住她:“别急,慢点跑。你找我有事?”
  阿柳跑得心急刹不住车,脸蓦地放大在她眼前:“喜事儿,天大的喜事儿!”她攥住白姬的手,眼弯成月牙状,两颊透着红润的粉光,整个人洋溢在一股欢欣雀跃的氛围中。
  “咱们被选中了!”
  白姬端的是不明就里:“选中什么?”
  “被选中去服侍兰若姑娘啊!”
  在青楼中有那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花魁会相中有资质的清倌来近身服侍,帮忙做杂物,且边学艺,在其身边学习事务。此处虽然是花街,然等级分明却不逊于旁的地方。再有姿色,能力再出众,没有一个前辈指路,要想在这三教九流之地混出一片天地是极难的。
  阿柳做梦都未想到自己会被兰若选中,毕竟她在这倚香楼里姿色平平才艺平平,一切都平平。这个消息仿佛喜从天降,砸得整个人都懵了。青楼女子虽贱,然做了花魁却能享受万人仰慕,她想起每年桃花盛开时,各廊坊都会派出坊中最负盛名的花魁游街,争相斗艳,以招揽生意。她们身披一匹千金的绫罗,衣襟染香,乌黑如云的发梳成最时兴的发髻,上面簪满各式绢花步摇,莲步轻移走过落英缤纷的坂道,被众人仰慕的目光所包围。
  若是自己成了花魁,那王公子是不是会对她另眼相看呢?
  就在阿柳整个人徜徉在美好幻想中的同时,白姬却缓缓蹙眉,她昨夜才识破这冒牌兰若的身份,今日就被叫去贴身服侍,这一切绝非巧合……很有可能,是她设下的一个局。
  可是,如今人在屋檐下,有些事总躲不掉。
  一行彩衣人出现在廊子拐角,敷面的粉涂得煞白,唇色却红艳极了。她将眼风钉在白姬面上,打量一圈,慢条斯理道:“阿浔,阿柳?”
  阿柳连忙拉着白姬垂首,欣喜道:“是!”
  “兰若姑娘有请。”
  白姬暗中朝睚眦睇了一眼,后者眼珠骨碌一转,折身便钻入草丛没了踪影。睚眦定能通知到百里,她稍稍定心,打起精神去闯那龙潭虎穴。
  穿过后院的小径,珠玑阁近在眼前。
  “哇!好美,唔——”白姬伸手捂住正要大发感叹的阿柳,心中则腹诽若她知晓是什么令这花开得如此娇艳,恐怕就再也萌生不了欣赏的心情了罢!
  “安静,兰若姑娘最不喜大声喧哗,再出声便将你们撵出去。”
  “知、知道了……”阿柳被吓得噤声。
  两人在彩衣的带领下走上二楼,透过那芙蓉雕花窗棂看到一缕烟气从洞格中倏然飘出,逸散在天际。白姬收回眼,听见一道妩媚娇柔的女声于屋中响起,低回宛转,听得人心欲醉。
  “妙音,人带来了么?”
  那名训斥阿柳的彩衣人低声道:“带来了。”
  兰若伏在莲花祥云纹红木坐榻,身后制屏三扇,中高旁下,阔不过丈,围于榻后,屏上画有一掩扇美人,绢纱罗缎,斜倚桃树旁。她午睡方醒,云鬓松乱,白如羊脂的脸并无粉黛妆饰,两颊透出自然的霞色,穿了一件藕色流仙裙,衣衽只是松松系着,露出修长的脖颈以及一小片雪白的香肩来。看似寻常不过的打扮,却偏生被她演绎出一种别样的风情,或许,人们口中所说的人间尤物,大抵便是这么个模样罢。
  兰若抬眸将她们打量,一双桃花美眸若春月含情,眼角微扬,不语先露三分笑。左边那少女生得一张讨喜的小圆脸,肤色如蜜,眼如新月,虽算不得多美貌却胜在娇憨。而右边,兰若目光微滞,眼中浮起笑容。这名叫做阿浔的少女,模样清丽,骨肉匀停,加之周身又有青楼女子少见的清冷气质,是个不错的资质。
  她手撑颊,肘子朝杌子上一搁,姿态优雅地往香炉里添了一段香,抬眸笑道:“以后便是我屋里的人了,莫要拘束,有何不懂自来问我便是。”
  阿柳犹自感叹这兰若姑娘果真人如其名,似兰花般清贵婉约,让人心生好感。然白姬的视线则落在那三足莲花香炉上,见她方才扔下的香木很快燃烧殆尽,随即一股蛊惑的淡香散播开来。这香!她心里打突,又听咚一声响,是阿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白姬心中一凛,感觉从指尖到整个身体皆使不出任何力气,显然,这香虽不能迷晕她,却足以使她四肢麻痹动弹不得。若是让兰若发现迷药对她不起作用的话反倒败事,白姬咬咬牙,眼珠一翻装作脱力软倒在地上。
  片刻后,听见衣料摩擦地面的窸窣响声传来,她屏住呼吸,眼帘眯成一道缝。看见一双软底绣曼陀罗华的丝缎鞋面出现在面前。兰若娇媚疏懒的声音响起,她平静道:“老规矩,送她们去濯池。”
  “是!”
  白姬闭眼,感觉几道黑影将自己包围,接着,左右两人各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将她整个提了起来。她无法睁开眼,只能任由这群人将她和阿柳带离兰若的屋子。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响起水流的声音。一面滚滚冒着白气的池水掩映在嶙峋怪石之下。彩衣人将白姬与阿柳横放在草丛里,一件件剥去她们身上的衣服。
  白姬强忍着内心不适,一边安慰自己她们都是女子,一边又好奇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难不成是带她和阿柳来沐浴?!
  她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当温热的水没过肩头环绕在颈侧时,白姬悄悄睁开眼,却见那群彩衣人收走她们的衣服,准备离开。
  那啥,你们难道真的不打算留下来帮忙搓个背再走么?
  白姬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离开,留下自己和不省人事的阿柳泡在这池子中,心里思绪万千:兰若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莫非真想将她二人洗洗干净然后吃了?!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背后,白姬蓦地一凉,感到一只手正沿着她光/裸的背脊缓缓下滑,同时,兰若那柔媚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别装了,我知道那香对你不起作用。”边说,手抚上她的胳膊上下摩挲,她低声道:“你身上的皮肤光滑没有一丝瘢痕,莫非以前是官宦人家出生?”
  ☆、第52章 通天之眼
  白姬的视线下移,看见一截子白涔涔的光浮在水面,那是兰若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枝缠蔓连,果真是花妖无误。看来她目前并未对自己的身份起疑,如此倒可借机编一段故事来取信于她。于是蹙了眉头,眼中划过失意,叹气道:“官宦人家谈不上,父亲在衙门谋了一份文差,每月俸禄不多,倒也能温饱。母亲是没落世家出身,在日常起居上颇有要求。我虽不是大家小姐,自小也耳濡目染不少。”
  水波次第漾开,仅着一袭轻薄单衣的兰若迈入水中,头靠在石壁上,掬起一捧水来:“这池名为濯池,有美肤祛疤的神效,楼里的姑娘刚来,妈妈都会命她们在此泡上一段时日,将身上陈年的茧子疤痕去掉。”她侧头朝白姬莞尔一笑,转而说:“言归正传,我猜你娘定不会同意你卖身于此。”
  “原该是如此。”白姬顺势点头,刻意放低了语气假作悲伤道:“可惜我娘亲去世得早,爹后来遭贼人陷害蒙冤入狱,亲朋对我避之不及,我走投无路才远离家乡投奔这里。”她吸了吸鼻子作抽泣状,低声下气道:“兰若姐姐,我生来愚笨又不懂这儿的规矩,以后还劳烦您多多提点。”
  “那是自然。”兰若从水中起身,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凹凸有致的姣好身材,即便是同为女子的白姬见了也忍不住脸红心跳,她将头发拨至脑后,湿漉漉的脸上透出一种诱人的光滑和水泽,隔着衣衫,白姬隐约看见她左胸上纹着一株赤红的曼珠沙华,蕊瓣丝缠衬得整个人旖旎美艳。她折身朝白姬微笑:“方才不是说了么,在这儿不必拘谨,权当自己的家便是。”她跨出池边,几颗晶莹水珠从紧实白嫩的小腿肚倏尔落下,“对了,那日等在楼外的男子,是阿浔的旧相识吧?”
  原来她注意到了百里……白姬心念微转,半真半假地回答道:“他是我的青梅竹马,不过自从他随父亲升迁去了锦都,我们便再也未见过了。没想到再次相遇,竟是在这里……”她压低声音,咬了咬唇。
  兰若正想说话,忽听彩衣在外唤道:“姑娘,有贵客造访。”她应了一声,又俯首看白姬,目光深沉:“一掷千金只图美人一笑,如此有情有意的男子,你须得好好把握。”
  白姬敛眸:“把握谈不上,全凭缘分吧。”
  “缘分?”兰若扬了扬眉头,唇角一勾说道:“说得好。”她换上侍女递上来的干净衣裳,看着白姬的脸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有时,有缘未必是好事,亦有可能是前世欠下的孽债。”她顿了顿,又问:“阿浔,你以为呢?”
  白姬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忽而,露出乖巧的笑颜。
  “兰若姐姐且放心,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兰若唇际的笑容深了些,“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白姬目视她离开,直至身影消失在树林尽头,适才抿紧唇,收起了笑容。
  这个兰若言行间处处透着古怪,她多方试探,说得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究竟她的目的何在?
  眼下她心头被一层浓浓的不安所笼罩,总觉得兰若临走时的那抹笑,别有用心,叫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忽见池畔及腰高的草丛簌簌地向两处拨开,“小姐姐!”睚眦那刻意压得尖细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小姐姐你在那边么?!”
  白姬心中一喜,连忙小声地回应道:“我在我在!”
  睚眦侧头一听,果真是小姐姐的声音无误,遂折身对百里叫道:“主银,发现小姐姐了!”语落,更为卖力地扭着屁股蛋往草丛里钻,百里跟在它身后,耳尖动了动,听到不远处有水流潺潺而过。他愣了一愣,屈指在唇畔轻点了两记,随即凤眸里浮现起促狭的笑意。
  这厢,白姬听到主人二字,心头咯噔一下,她身上未着寸缕,当下附近又无任何可以遮挡的东西给她避身,远远望见百里高大的影子拨开草丛走过来。若大声叫唤的话或许会被附近的彩衣听到,怎么办?!于电光火石之间,她咬咬牙,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当睚眦钻出草丛时,看见的是这样一幅奇景——
  白姬面无表情地抱肩坐在池里,朝它招了招手:“哟,你们来了!”她视线绕过睚眦落在姗姗来迟的百里身上,镇定自若地说道:“衣裳借我,我没穿。”
  小姐姐实乃巾帼英雄也,睚眦定了定神,用前爪蒙住双眼,它可是一只纯洁的神兽,女子身体什么的它才不会看呢!?不过那啥,人家小姐姐身上啥也没穿,主银您就这样大喇喇地走过去真的好吗?!
  百里一扫四周,居高临下地看着白姬问道:“你的衣裳呢?”
  这种时候,难道不该第一时间褪下自己的外袍然后轻柔而有力地罩在对方身上,将她拦腰抱起,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恐惧受创的心灵么!?睚眦扶额倒地。
  白姬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感觉颈侧附近凉飕飕的,不知是因为百里那高深莫测的目光,还是因为紧张来的,她回答道:“被人拿走了……你快借我外袍挡一挡!”她的长发被池中氤氲而上的热气所打湿,湿漉漉地贴在面颊上。而脸又因为浸泡在温泉里的缘故而变得潮红粉嫩,连同素来清冷的五官也变得楚楚可人起来。脖颈下方是一截平直锁骨,香肩窄而圆润,整个人犹如煮在锅中的虾子,由粉白转作通红,唔……十分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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