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送酒(三)

  屋内,孙先生并不急于打开那酒坛。
  待晋凌换好一身衣服,让他坐下,才笑问道:“小哥,你有心了,我看你有点面善,也觉得你有些相熟亲近之意,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晋凌!”晋凌大声说,“其实,我看先生,也是觉得有些亲近之意的,就像看见我爷爷一样!”
  孙先生听了这话,甚是高兴,呵呵笑了起来。
  侍者孙福笑道:“你这孩子,年纪小小,倒懂得顺竿上,会拍马屁。”
  晋凌这话其实并非拍马屁,这确是他心中真实所想。从昨日听孙先生说书以来,他总觉得这老头和气可亲,就像是自己亲人一般熟悉,见面时便十分欢喜,离开时便若有所失,思念时更有些抓心挠肺,难过流泪。
  此时,在屋中与孙生先面对面,他心中怦怦直跳,一股亲近之情油然而生,满身心都是温暖愉悦之意,真的就像重新见到了那梦中世界的爷爷一样。
  孙先生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多了,只把晋凌当作一个有些崇拜自己,带了礼物来巴结,或是要得到些好处回报的单纯少年罢了。
  一个孩子么,冒雨前来,这份心意也可以了。他本待稍微敷衍几句,给些财物补偿便将这少年送走的,可当打开那坛酒时,一股酒香飘出时,登时精神一振。
  不多说话,孙先生从自己的行李中小心地掏出一个装饰考究的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套精瓷酒杯,晶莹如雪,大小不一。取出一个中等大小的杯子放在桌上,小心地倒了一杯酒。他手劲很好,偌大的坛口倒下酒至这么小的杯子,酒却不曾洒出一滴。
  将酒杯置于鼻下一闻,老头登时神采飞扬,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鼻子。然后如获珍宝般舔了一口,闭上眼睛,任酒液顺喉而下,只觉得满喉芬芳,酸甜凛冽。
  “好酒!”孙先生终于忍不住地说道,“好酒!”
  猛一拍桌子,把孙福都惊了一下。
  孙福侍奉孙先生多年,也极少见他如此夸奖一种美酒,“先生,真是好酒么?”
  “真是好酒。”孙先生仔细把酒在嘴里咂摸了几下,轻叹了口气,“比酒更好的,是酒里面,故人的味道。”
  故人?指的是九斤叔吗?晋凌心想。
  “孙福,你先下去,我有话跟这位小友说说。”孙先生说道。
  孙福安静地退下去了,离开时将门轻轻关上。
  “草原村来的?”孙先生又轻呷了一口酒,品完之后,慢慢问道。
  “是的,先生。”晋凌回答。
  “你跟李九斤,是什么关系?”孙先生问道。
  孙先生果然认识九斤叔。
  “他就是我们村里,一个卖酒的,知道我要来送酒给你,就给我换了一坛好的。”晋凌实话实说。
  “卖酒的?”孙先生嘴角玩味般地笑了一下,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少年人。眼前这个孩子,十一二岁年纪,目光炯炯,虎头虎脑,身板壮实。
  而这小子的身上,似乎更有一股,让自己这老头子都琢磨不透的气息。
  莫名地,孙先生发现,自己对这少年大有好感,这种好感,超过了他对其他任何一个少年人的感觉。
  而现在,才是他们的第一面相见。
  “你叫什么名字?”孙先生问道。一般当他问起一个人的名字的时候,这就代表了他对这个人,在心中已经甚为认可。
  “晋凌。”少年人回答。
  “什么!”孙先生终于失声地叫了出来,脸色也变了,“晋凌,你姓晋?”
  走南闯北大半生,能让孙先生变色动容的事情不多。他站了起来,推开门在外面找到孙福:“守好院门,外人来探,一律不见。”
  “是,先生。”孙福躬身,守小院的院门去了。
  孙先生回来,将门从里面闩上。
  “先生,北晋王国,晋姓之人成千上万,这有什么特别的么?”晋凌心中一紧,面上还是装作平淡地问道。
  孙先生没有回答,一手轻抚酒坛,双目深遂,若有所思。
  “晋姓的人很多,但是能认识李九斤的晋姓的人,很少,很少。”孙先生有些茫然地说了两句,回过神来,笑道,“这么多年了,难得他还记得我,还有这番心意。怪不得,这酒里,有一丝故人的味道。不过,他归他,你归你,大风大雨里,抱着一坛酒,走了二十里地,这份心意,我真心领了。”
  “说吧,你想要什么回报,不是冲着这酒,而是冲着这份心意,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帮你。”老头大气凛然地说道。
  晋凌还没说话,就觉得左手手腕很热。低头悄然捋开袖子一看,手腕上不知道何时起了一圈赤红色的斑纹,颜色也在越变越深,向紫红甚至紫黑趋演变。
  说是斑纹,又非常整齐,就像是腕上戴了一个镯子。
  这圆圈上有十来个白色的圆点,圆点周围满是奇怪的花纹,此外,还有几个古怪的类似文字般的东西。
  这圆圈非常眼熟,就仿佛是自己梦中世界里,生命的最后时刻,握在手中的那枚从保险箱里拿出的精美黑镯一样。
  不错,就是它,越看越像。
  “见鬼了!”晋凌用力地去抹那个圆圈斑纹,试着看能否将之抹去。稍顷,这个圆圈确实消失了,热辣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手腕上白白净净,再没有刚才那个古怪圆圈存在的任何迹象。
  “怎么了?”孙先生见他神态有异,问道。话刚出口,他脸色突然一变,伸手入怀,掏出一个荷包打开,只见荷包里一枚黄豆大小的白色珠子,正在蒙蒙闪光,散着着丝丝热力。
  珠子大体呈圆形,但并不圆滑,而是多面的结晶,平时摸上去有点涩涩的感觉,又很清凉,如同玉石。
  这是孙先生祖上传下来的一枚不知名的珠状晶体,质地很奇怪,非金非玉。不过,它有一种很好的功效,对其输入仙力,则会散发出一种温润清凉之意,可以提神醒脑,使人不觉苦闷,头脑清新。他自小戴在身上,到现在已经六十余年了。
  奇怪的是,这六十余年之中,它一直未曾有过异状,一直感觉清凉。现在,它竟然突然泛起了白光,还散着着丝丝热力!
  这种变故,让见多识广的孙先生也觉得非常奇怪。
  晋凌则在这珠子一出现时,则瞬时瞪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因为他发现,这珠状晶体非常熟悉!其外形就跟自己昏迷之前在水底获得的那枚珠子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深浅有别罢了!而且,越是看着它,越觉得似乎有一种非常亲近之意!
  正这样想着,衣袖中左腕上一热,这是那枚黑镯又突如出现了。没有经过自己的意识驱动,突如地出现了。
  而且,它的温度在不断地变化,时而炙热,时而冰凉,时而温和。
  感觉,这黑镯想要那珠子!非常想得到它!
  “先生,你说的是,是要把这枚晶体送给我当回报吗?”不知道为何,他费力地咽了口口水,将这一句非常无礼唐突的话说了出口。
  孙先生呆了,想要把珠子收回去已经来不及。他根本没这个想法,只是下意识地把这晶体掏出来,看看它的异状而已。
  “看上去虽然不值什么钱,可我挺喜欢的。”晋凌说着,一把从呆愣中的孙先生手中抢过荷包和珠子,欣喜地藏在了怀里。
  “我不......”孙先生只觉得面前天雷滚滚,呆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这小子,这小子的脸皮,也忒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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