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昨个我吩咐你的山药羊乳羹呢?可做好了?”
  那日听了四奶奶说的法子以后,她立刻就去问了专给大夫人瞧病的李大夫,李大夫说羊乳羹中加些山药效果更好。
  仲禄家的一愣,仔细回忆着,可昨个儿确实没人告诉她啊!
  面有难色地问道:“妈妈,这事……您是和哪个丫头说的?”
  “我忘记了,怎么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余妈妈的声音顿时变了调。
  “那什么,昨个儿并没有人跟我交代……”仲禄家的越说声音越小,提心吊胆地看了余妈妈一眼,迅疾低下了头。
  余妈妈听了面上阴冷,抿着嘴一言不发,只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瞪着仲禄家的,半响冷笑了一声,“看来这厨房要换主子了!”
  仲禄家的只觉得那话里一语双关,眉头蹬蹬直跳。
  “那什么,您看,这几个月实在是忙的厉害,新奶羊庄子上还没给送来,府里现在用的都是牛乳,要不……”
  “放肆!太太吃的东西什么时候能由你做主了,大夫指名说的是羊乳羹,你居然敢拿牛乳跟我充数,呵呵,不过半个月的功夫,你这胆子长的可真是快啊!”余妈妈板着脸,眼睛微微眯起成一条线。
  仲禄家的吓得一个激灵,她们一家子在大太太身边做了将近三十年的奴才,平生最怕的就是这个大太太身边的余妈妈。
  想当初,余妈妈和老爷娘的二姨娘杨氏都是大太太的陪嫁丫鬟,吴氏在太太进门第二年怀大爷的时候被收了房,四年的功夫才生了一个女儿,被抬了姨娘,可是第二年便因为小产而丧了命,同年大太太生了三姑小姐月娘出生。
  当时太太自己也刚怀了身孕,却让身边最亲近的余妈妈去照顾杨氏。
  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却是清清楚楚的。因为,杨氏喝的每一碗药,都是余妈妈亲自熬的。
  “咱们院子里不是昨个儿刚牵了头羊回来吗?咱们就先借来乳救救急呗,这样余妈妈好交差,仲家嫂子也用不着这么为难。”
  一个穿姜黄色素面褙子,三十来岁的媳妇扭着腰走了过来。
  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府里全是主子,哪个也不是她能惹的起的!何况,那二奶奶的本事,她可是亲自领教过的,面上带着三分笑,心里却是摸不到底。
  仲禄家的一边想着狠狠地剜了那媳妇一眼,跟余妈妈赔笑道:“余妈妈,您看,这头奶羊是二爷前个儿刚弄来的,说二奶奶近日胸闷总是吃不下饭去,可是巧了,单子上列的也是羊乳羹,若是……奴婢怕是不好交代啊……”
  余妈妈没有紧蹙看向仲禄家的,缓缓道:“说起来,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你家仲禄这大买办的差事怎么来的,想必用不着我多说你也清楚的很!以后接人待物长点眼力见,哪个该巴结,哪个不该巴结,睁大了眼睛仔细瞧瞧,历来改朝换代可都是常有的事,若是不小心站错立场跌进了湖,可别怪我这个老姐姐没提醒过你。”
  “嬷嬷说的可不是吗!我说仲家嫂子,咱们沈府自古以来最是尊崇孝道,就拿咱们老爷来说,对老太太可是孝顺有加,咱们下人做事,自然也得顺着长幼尊卑来不是!再说了这东西反正都是沈家的,不是婆婆吃,就是媳妇吃,总不会便宜了别人,二奶奶知道了也只会高兴的。”
  余妈妈脸色微微有了缓和,向那个媳妇问道:“你是哪里当差的?”
  那媳妇妇忙道:“我当家的叫王全,在外院给花房的宋买办跑腿,嬷嬷只管叫我王全家的就行。得亏了大奶奶的恩典,让我就在这厨房给仲家嫂子打打下手,干的都是些粗活。”
  余妈妈点点头,淡淡地道:“我会和夫人说的。”
  王全家的听了自是满心欢喜,连声道谢。
  可仲禄家的此时却是心事重重,脑子里不断琢磨着对策,依着余妈妈的性子,可不会只挤一碗的奶,如此,它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或者把责任推给余妈妈这个始作俑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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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渐渐西落,只余一线嫣红的霞光,把天空染得分外妖娆。
  “奶奶,要不先给您摆饭吧,早前四人不是派人捎了话回来,今个儿可能要晚回来些。”秋桐在一旁劝道。
  “我实在是没什么胃口,还是等等再说吧。”
  璧容歪在炕上,闭着眼睛,又有些昏昏欲睡。
  “奶奶,要不先把羊乳羹喝了吧,这奶羊还是二爷特地让人从应县一户人家手里买来的,产的羊乳尤其的好。”
  璧容睁开惺忪的眼,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有些时候,她真是觉得沈君佑对她关心过了头,她不过是这几日吃的凉了些,脾胃有些不舒服,沈君佑便大张旗鼓地要去找大夫,璧容从小最怕吃药,声泪俱下地一番恳求这才劝住了,可他也不打哪听来的说是羊乳调理脾胃,便大张旗鼓地跑到应县去买了一头羊回来,弄得阖府上下无人不知。
  不过,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却是甜甜的。
  就着秋桐递过来的碗刚喝了一口,璧容就蹙起了眉头,“怎么尝着味道有些不对?”
  话刚说完,只觉得喉咙里一阵恶心,推开秋桐,伏在床边呕吐了起来……
  ☆、第69章 谁是渔翁
  屋里的丫鬟们见状吓了一跳,听璧容说那羊乳羹味道不对,以为那里面掺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夏堇是个胆大的,端过来就喝了一口,哇的又吐了出来。
  气冲冲地道:“这哪里是咱们昨个儿喝的呀!这分明就是那喂犊子的牛乳嘛!这等脏东西也敢给奶奶喝!不行,我得找她们去!这帮不要命的狗奴才们!”
  秋桐端着痰盂守在璧容跟前,也来不及去拦夏堇,急得要命,生怕她不小心惹了祸。
  璧容煞白着一张脸,拍拍她的手,缓了一口气道:“放心,她有分寸……也该去闹一闹了,只是多叫些人,免得…免得真打起来,她势单力薄地吃了亏。”
  秋桐不解地看着璧容,心想怎么奶奶不拦着,反倒还支持夏堇呢,不过看璧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没有多想,忙叫院里的几个高大的粗使婆子追了夏堇过去。
  又吩咐新来的青瑶和青沐两人,一个去禀了大奶奶请大夫来,一个去外院派人通知二爷。
  且说夏堇到了厨房,一脚踢开了大门,扬声高喊道:“仲禄家的,听见了就给姑奶奶麻利地滚出来!你们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呀,奶奶的东西也敢动手脚,当真是欺负我们主子好说话啊!”
  厨房里干活的一种婆子们闻声面面相觑。
  “哟,我说夏堇姑娘哪,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仲家嫂子这是怎么惹着你了!”王全家的装作毫不知情。
  夏堇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你少这跟我打哈哈,我看这事指不定也跟你脱不开关系,等姑奶奶收拾完仲禄家的,也再来收拾你!”
  王全家的听了不由得有些心虚,撇着嘴忙退到了后头。
  夏堇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跟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大伙默契地捡了厨房的碗碟一通狂砸。
  不一会儿,在屋里偷着睡觉的仲禄家的被报信的叫了出来,急急忙忙地跑到了厨房里。
  一进来看见遍地狼藉,气得一个倒仰,“你,你们这是做什么呢,敢来厨房闹事,这是都要作死不成!”
  夏堇冷笑了两声:“还敢跟我兴师问罪,你这么个老妖婆子都没死,我们可不敢死在你前头!”
  仲禄家的听了眉头微皱,仔细辨了半天,才问道:“你是墨竹院的丫头?”
  “明明就是个偷东西的贼,在这里装模作样的有意思吗!”
  仲禄家的脸上铁青,厉声道:“你个小丫头把嘴巴洗干净了再来说话,莫以为有二奶奶做主便可胡说八道!”
  夏堇听她这么说,脸上笑得更是灿烂,“呵呵,既然你不怕丢脸,那我就说出来叫大家伙都来听听!我可问问你,府里那只打应县买来的奶羊是不是我们二爷给二奶奶寻来的,你个妖婆子倒好,自己偷吃了不说,还敢给我们奶奶换了那犊子的东西喝,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喝不出来是怎么的,还别不告诉你,你姑奶奶我从小不知道养了多少只小犊子,这味道我一闻就知道!”
  夏堇嗓门极大,莫说厨房里人,就是打外头经过的也能听个清清楚楚。
  仲禄家的一听是这事,不由得有些心慌,可转念一想,这“偷东西”的人可不是她,她可没什么好愧疚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吃了,没有真凭实据就赶来厨房闹事,天王老子借你的胆子不成!”
  “你莫要在这里吓唬我!姑奶奶才不管你什么真凭实据,东西既是你们厨房送来的,我就要找你来问罪,就是闹到大奶奶那里我也不怕!”
  此时,宛秀阁内
  一个小丫头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在门口被门槛绊了一跤,一连跌跌撞撞到了大奶奶的软榻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奶奶,奶奶快去厨房看看吧,夏堇姐姐带了人过来打架……都,都给砸烂了……”
  “什么?把厨房给砸了?”大奶奶端茶杯的手一晃,滚烫地茶水从杯中溢出洒在了回话的小丫鬟手上,小丫鬟扭曲着一张脸,强忍着被叫出来。
  “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了!”大奶奶拽着小丫鬟的胳膊,急急问道。
  小丫鬟把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边,不过她是在仲禄家的手底下做事的,自然心得向着仲禄家的,故而只说了大太太身边的余妈妈如何强硬地来要东西,那王全家的又是怎么着吃里扒外,最后说了夏堇的怎么样的嚣张跋扈、口出不逊,丝毫没把大奶奶放在眼里。
  大奶奶气得面色铁青,咣当一声砸了手中的茶杯,“二奶奶这是好一个先声夺人啊,她若没有发话,我就不信这个丫鬟能这么大胆!”
  “奶奶,奶奶消消气……”紫鹃忙伸手替大奶奶抚了抚背,低声劝道:“奶奶可压思虑清楚了才好啊,毕竟这件事上,咱们确实是理亏了呀!”
  “和我有何干系,这东西可是吃进了太太的嘴里,我连个味都没闻见,怎么我倒理亏了!”
  “奶奶毕竟是掌家的人,若是闹到了老太太那边,恐怕咱们第一个就脱不了干系啊!”
  大奶奶低头思忖了一阵,“你可有什么办法?”
  “奴婢愚笨,还是奶奶方才的一句话提醒了婢子。”
  “哦?”大奶奶闻言,看了紫鹃一眼。
  紫鹃附耳对大奶奶轻声道:“冤有头债有主,吃东西的是太太,犯事的人也自然是太太手下的……”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奶奶眼睛一亮,嘴角得意地翘了起来……
  “大奶奶来了,快都停了手吧,大奶奶来了。”
  仲禄家的刚被夏堇往肚子上踢了一脚,正待要还手,听了这声高喊,立即收回了手跪在地上。
  大奶奶进来的时候,厨房俨然是锅碗瓢盆砸了满地,夏堇松散着头发坐在地上闷闷地哭,仲禄家的脸上也不好看,不过比较起来却像是占了上风的那一个。
  不过想想也是,那夏堇嘴上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比的上仲禄家的这个糙婆子力气大。
  想到此,大奶奶不悦地看向方才来禀告的小丫鬟,她本打算这先接着夏堇打人这一点先立立威,如今这场面却是不好在训她了。
  要说此刻心里恨得要命的,自然要数仲禄家的了,从脸上瞧,看似是她占了上风,可她不过是女人打架用的那些扯拉掐拽的招式,可那丫头却是凶狠的紧,照着她的肚子、腰上连踢了好几脚,疼的她现在就直不腰来。
  可偏生这丫头皮肤娇贵的很,掐一把就泛起了老大一片红,又装作挨打地坐在地上哭,她自己却是一身暗伤,总不能叫她当着大奶奶的面脱了衣服验伤吧。
  如此,她冒着贼喊捉贼地风险也要先声夺人。
  “大奶奶,您可得给奴才做主啊,夏堇姑娘一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让人又是打人又是摔东西的,好好的厨房现在成了这般模样……”
  夏堇用手撑着地跪爬起来,颤抖地指着仲禄家的,恨恨的道:“可是见了真正的缩头乌龟,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呵呵,我的命本就贱的很,反正也活不成了,拼死也要拉着你入那十八层地狱!”
  夏堇此刻惨白着一张脸,发髻零乱,嘴角怪怪地扯着笑,尤其那目光泛着丝阴冷,倒真像是个从地府里飘来的厉鬼,吓得仲禄家的一个激灵。
  大奶奶蹙着眉头,不明白夏堇如何就一副同归于尽的模样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哪个明白的跟我从头说说。”
  紫鹃见大奶奶向她使了个眼色,忙过去扶了夏堇起来,好生劝道:“夏堇妹妹快先起来,有大奶奶给做主,妹妹要讨罪,好歹也得把话说清楚了不是。”
  夏堇接着紫鹃的力,颤巍巍地站起来,向大奶奶行了个礼,回道:“大奶奶且听婢子说一说,我们奶奶最近脾胃不好,有吃不得药,大夫便说可吃些羊乳羹调理,二爷废了许多功夫从应县寻了只专产奶的羊来,却叫这贪嘴的奴才偷了去,为怕东窗事发,便偷梁换柱给我们奶奶送了那最忌讳的牛乳,奶奶如今也不知道……”
  夏堇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又对着大奶奶跪下去,“婢才方才失了规矩,大奶奶要处置婢子,婢子半句话也不敢讨饶,只是,只是这杀千刀的恶奴,婢子恨不得抽她的筋,扒她的皮……”
  见大奶奶凶狠的目光直盯着自己,仲禄家的此刻颤栗不已,忙道:“大奶奶,奴婢实在是冤枉啊,那羊奶子因为都送到太太那去了,奴婢怕二奶奶哪里没得喝,又记得有人曾说牛乳同羊乳一样也是极滋补的,这才斗胆送了过去,着实不知道二奶奶碰不得啊,大奶奶明鉴啊,纵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偷吃主子的东西啊!”
  “放屁!分明就是你们这些狗奴才们偷了去,还胆敢推到太太身上,太太难道是母猪不成,一次能喝进去一头羊的奶!你这是泼天的胆子啊!当着大奶奶的面都敢编排主子!”夏堇厉声道。
  “我……”仲禄家的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张着嘴半句话也吐不出来,此时她可是明白了什么叫有理也说不清的痛苦了。
  ☆、第70章 渔翁之利(中)
  大奶奶暗赞这丫头有一张能扭转乾坤的嘴皮子,一句话就把事情的结果推到了大太太和仲禄家的身上,她如今既是要做主,那就要么去质问大夫人,要么就得惩治仲禄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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