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83开始 第75节
一干人下了车,王扶霖和任大惠招呼他们聚过来,道:“说个事情,今年春节有个香港记者团过来,这是两地媒体的首次交流,上头非常重视,让我们一定接待好。所以春节就不放假了……”
“啊?”
话一出,顿时怨声载道。
“那不是回不了家了?”
“我都好几个月没看着爸妈了。”
“你才几个月,我都一年了!”
“王导,不能通融通融么?”
“好了,不要争论了……”
王扶霖往下压了压手,道:“既然已经决定,我们就得完成任务。这段时间自由活动,节后继续拍摄。”
说完便让大家散了,他跟任大惠对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
穷啊!
不过也没骗人,此次接待的规格确实很高,文化部一把手都得出动。香港说要来三十多家媒体,还有两家最大的电视台。
双方主要有个目的,看看《红楼梦》的拍摄成果,倘若可以,那边电视台就考虑引进。
香港问题从1982年开始谈判,一直谈到1984年,终在12月19日中英签署《联合声明》,确定于1997年7月1日回归。
所以像文化交流之类的活动,都是大事件,上头自然重视。
却说众人上了楼,熟门熟路的各找房间,依旧四面漏风,楼薄如纸。
张俪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便来找妹妹,发现陈小旭呆在屋里闷闷不乐。
“这可怜见的,怎么又哭了?”
她忙掏出手绢,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
“呸,你才哭呢!”
陈小旭轻轻拨开,道:“你打完电话了?”
“嗯,你没告诉家里?”
“说了,就是说了才难过,我从没在外头过过年,都跟父母一起的。”
“那我们求求王导,放你几天假回去看看。”
“……”
陈小旭有点心动,随即又摇摇头,“不好,大家都背井离乡的,我怎么能搞特殊。再说记者团过来,一看黛玉不在,我不是成罪人了?”
“你呀,明明心里都懂,就是爱闹别扭,活活把自己委屈死。”
张俪现在特喜欢掐她的脸蛋,嫩嫩滑滑,一拧似能拧出水来。
“你以为谁都像你……”
陈小旭鼓着嘴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看着柔柔弱弱,比我独立多了。”
“成长都是痛苦的,你把我从小经历的重头走一遭,你也很独立。好了不说这个,削苹果给你吃。”
张俪跟机器猫一样,从兜里翻出个皱皱的小苹果,边削边道:“我看王导和主任就是安慰我们,剧组资金紧张,节后也不一定开拍。”
“我觉得也是,怕是要停机了。”
“唉,坚持了快两年,别这个时候泄了气。我看大家的状态也不好,希望能平安顺利。”
《红楼梦》拍摄这么久,众人早过了新鲜劲,进入倦怠期。如今剧组境况不佳,人心也跟着浮动。
在江南的时候,就有不少发家的土大款,没事就来勾搭勾搭。请吃饭,送礼物,都是很贵的漂亮衣裳,真有动心跟着走的。
所以坚持到最后不容易,如同经历了一番大磨砺,人生境界都提升了。
“给。”
张俪削好苹果,切了三分之二给她,自己拿着包了一层果肉的核,小小咬一口。
“嗯,真甜。”
“就是皱的才好吃,放锅里煮,再加点白梨、山楂、冰糖更好吃。”陈小旭有吃的,便又开心起来。
“哦?那可得试试了。”
俩人的目光同时转向那个电饭锅,又转了回来,张俪顿了顿,道:“要不要打个电话?”
“反正我不打,要去你去。”
“那我也不打了。”
“……”
陈小旭抿抿嘴,“你不用顾着我。”
“这话说的……”
张俪又掐她的脸,“我不顾着你还能顾着谁呢?”
第84章 夏虫不可语冰
许非还真不知道剧组回来了。
他以极高的效率敲定了改编事宜,改编权加参与编剧,一共给了一千块钱,那海晏也屁颠屁颠的。
所谓成功人士,基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甘于自己的命运。
比如赵宝钢,他如果不去参加各种剧社,毛遂自荐参演《四世同堂》,想靠演戏改变人生,可能一辈子都是个翻砂工。
海晏也一样,如果不向往着成为一名大作家,也不会有后来的海晏。
而中心那边,大家都读了遍小说,发现故事性确实出色,且涉及公安行业,政治性正统,于是《便衣警察》正式成为今年的重点项目。
其实现在还没有著作权法,所谓改编权是缺乏法律效力的,更多是靠人品保证。
“赵哥早!”
“冯哥早!”
“刘老师早!”
春节前的最后一天上班,许非依旧按照现代人的方式打着招呼。起初都不习惯,哪有说什么早的,顶多就是“主任好”。
但他天天这么叫,也不好不回一句,“早啊!”
许非一手拿着油纸裹的包子,一手攥着份刚改名的《中国电视报》边走边看,头题醒目的一行大字:《西游记》将于春节期间播出。
这个播出,指的是前11集,从猴王初问世、官封弼马温,到三打白骨精和智激美猴王。
同年,又拍完了《错坠盘丝洞》、《四探无底洞》、《传艺玉华洲》、《天竺收玉兔》、《波生极乐天》五集。
一年拍五集你敢信?整个《西游记》拍了六年你敢信???
他对三打白骨精印象特别深,白骨精和83版射雕里的梅超风,大概是很多人的童年阴影。
他最喜欢的是唐僧赶悟空走那一段,悟空一直在磕头,唐僧转个身,猴子就跪在面前磕,看的哭天抹泪。
“唉,本是哥出生的年份,结果已经21了……”
许非摇着头,正要进技术科,迎面撞上一个灯光师同事。这人顿时语调拔高,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嗓子,“哟,许老师早!”
“嗯,孙老师早!”
他点点头,迈步进屋。
卧槽?
反倒把对方整的一懵逼,再瞧他该干嘛干嘛,精神抖擞,丝毫不受影响。
“呸!装鸡毛蒜啊!”
这人小声啐了一口。
没办法,小许同事一战成名,在单位也愈发微妙。这帮人都是三十岁左右,本觉得自己是新一代电视人,结果闯进来一个更年轻,更有想法的。
他们跟上一辈比,是创新者,但跟他比,又仿佛成了守旧者。
却不知,许老师生冷不忌,胆大包天,宛如闹天宫的猢狲,这才刚开始了一点点。
“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冯裤子在那边抹完桌子,晃晃悠悠过来,用特有的含糊腔调道,“甭在意,不遭人妒的是庸才。”
“我寻思我也没在意啊?”许非笑道。
“呵呵,说实在的,我最服的就是你这份心境。别看哥哥痴长几岁,时常七情大动,情绪过激,这点得向您学习。”
冯裤子经过最初的纠结,现在好像想明白了,时不时过来套近乎。
明摆着啊!刚来一新丁,意见就被采纳,还自己谈妥了改编权,以后肯定重点培养,何况人家是真有本事——他就爱跟这样的人接触。
“眼巴前就过年了,你是回老家还是留京城?”
“不回了,折腾太麻烦,我爸妈过来。”
“哦,那你要不嫌,我想去拜访拜访。”
“可以啊,就在百花胡同25号。”
“百花深处那条?”
冯裤子目光深邃,线条分明,特文人,“住的雅致,好,到时一定拜访。”
……
转眼春节放假。
中心好歹是事业单位,发了不少福利。一箱苹果,一箱汽水,几条冻得硬梆梆的带鱼,还有米面豆油,以及一本破挂历。
说起带鱼,许非可太有印象了。
从八十年代到两千年初,带鱼始终是单位的主打产品,能吃到吐那种,后来又加上一样南果梨——他一直都没弄明白,是南果梨还是南国梨。
还有那破挂历,简直都不算福利,过个节就发一本,一年下来能攒好几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