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83开始 第341节

  他从魔都回来,已经半夜了,倒头就睡。
  第三天晚上碰了一面,说会话张俪又去忙。如此过了数日,许非的怨妇范儿都快化成实质了。
  又是一天晚上。
  朦胧细雨,姑娘撑着伞来到旅店,见辣个蓝银正伏案看书,刷刷刷两秒钟一页。
  “我刚下班,你吃饭了么?”
  “嗯。”
  “我在唐城对付了一口,你那是看书还是翻书呢?”
  “哼!这叫量子阅读!”
  “……”
  张俪抿了抿嘴,凑过去道:“怎么了?生气了?”
  “嗯!”他加重语气。
  姑娘愈发好笑,虽然他时有小孩子的一面,但像这么小孩子,还头一次见。
  “那,那我应该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气呢?”
  “你应该进门之后,敏锐的发现我情绪不对,然后轻手轻脚走过来,搂住我脖子,用标准的普通话说,哎呀,别生气了。”
  “……”
  张俪翻了个白眼,也觉得很抱歉,纠结片刻,真抹身退了几步。
  跟着轻轻上前,双手往肩膀上一搭,凑到他脸旁,“别生气了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许非舒坦一些,埋怨道:“你们剧组都工作狂啊?每周一天都休不了?起早贪黑,给多少钱啊?”
  “周期长,得赶进度。好了,等哪天下大雨,我们就休息了。”
  张俪瞧他闲的快长毛,想想道:“你要真没事,不如去看看湘云。”
  “郭晓珍?她怎么了?”
  “我刚来的时候去看过她一次,生活挺,挺不好的。”
  第348章 探湘云
  许非自己去不太方便,先到皖省的大省会蓝鲸,汇同了侯长荣。
  侯哥和陈渐月(香菱)早就结婚,还有了孩子,如今四岁。第一次见嘛,免不了又塞个红包。
  俩人乘火车到安庆,找到郭晓珍家。
  其实从红楼出来后,她还拍了《钟鼓楼》、《末代皇帝》等片,跟大部分姊妹一样,也想留京城,于是考学。
  88年考北电,文化课差12分;89年考中央戏曲学院,又差了16分。
  这个成绩可以自费旁听,怎奈家境贫寒,不得不回到老家,烧了在红楼3年写的所有日记,心灰意冷。
  “是这么?”
  “是吧。”
  许非站在一间老旧的平房前,不太敢认,试着喊:“郭晓珍在么?”
  隔了片刻,门推开,一个腿脚残疾的妇人出来,“你是谁呀?”
  “请问是郭晓珍家么?我们是她朋友,拍过《红楼梦》的。”
  一提红楼,妇人顿时相信,热情道:“哦,快进来快进来……她出去了,一会回来,你们坐,坐。”
  俩人坐下,暗暗打量。
  十几平米的房子,简陋昏暗,床上卧着个男人,瞧着也有点残疾。
  许非跟侯哥对视一眼,皆感惊讶。郭晓珍在剧组跟谁都不错,但没有一个至交好友,也从未讲过自己的家世。
  “喝水,喝水。”
  妇人端来两只碗,里面飘着点茶叶沫子,仨人相坐无语。
  等了没多久,门一开,郭晓珍总算回来了,进屋就一愣,“许,许老师?侯哥……你们怎么来了?”
  “我到无锡出差,就来看看你,几年没见还是那么胖。”
  些许的尴尬被打破,郭晓珍没好气道:“几年没见你还是那么损!”
  “哎,江山易改本性,呃,秉性……那话咋说的来着?”
  “狗改不了吃屎。”侯哥道。
  “对对!”
  “哈哈哈!”
  郭晓珍大笑,恢复了几分爽朗,道:“你们没吃饭吧?走,我请你们下馆子。妈,我一会带饭回来啊!”
  ……
  安庆,曾经的皖省省会,祖上也阔过。
  山清水秀,历史人文,三国的大小乔便是本地人。境内还有座天柱山,那可是灵气复苏的首批节点!
  最著名的还属黄梅戏,后世黄梅和安庆一直在争这个起源地。
  郭晓珍找了家小饭馆,见到老友非常高兴,远没有后世上节目的腼腆内敛——那都是被生活捶打的。
  她考学失败回到黄梅剧团,后来结婚生子,又不甘心,一家三口去琼省闯荡,在娱乐城做主持人。
  好容易攒点钱,却被小偷洗劫一空。跟着又到京城发展,依旧不如意,最后彻底死心,在老家从事黄梅戏教学工作。
  这便是红楼梦带来的影响,见过外面的天地,就不想再回来。只不过有人如愿,有人失意。
  “前阵子宝姐姐来看我,现在你们又来,我真的很开心大家还记着我。”
  “革命情谊,甭见外。”
  饭菜还没上,许非先啃着一块墨子酥,问:“你现在还拍戏么?”
  “拍啊,去年有部黄梅戏电视剧,过段就播了。哎,侯哥你怎么样?”
  “我还凑合,养家糊口呗。”
  侯长荣外形突出,戏一直不少。
  “你咋不问问我?”
  “你看新闻就知道了,显呗什么?”
  嘁!
  许老师继续啃。
  其实他一直在琢磨,如果想拍戏的话,那简单,角色遍地都是。但这会拍戏不挣钱,郭晓珍想去大城市发展,归根结底是追求更好的生活。
  一顿饭,聊的多是往事。
  一帮年轻人,在那样一个时期,汇聚到那样一个地方,完成了那样一部作品,记忆难以磨灭。
  许非在安庆住了一晚,次日清早,郭晓珍送站。
  他把妹子叫到旁边,道:“有困难呢,就来找我。想下海经商,也来找我,别自个瞎干,我起码能给点意见。”
  说着,他摸出一个报纸裹的纸包。
  “许老师,我不能要,不能要!”
  郭晓珍有点被刺痛自尊。
  “叫你拿着就拿着,当给叔叔阿姨的。”
  许非硬往手里塞,道:“红楼对我来说也是最美好的时候,你们都各奔东西了,有时想起来也孤单……还是那句话,革命情谊,甭见外。”
  他的心情没人能理解。
  大观园那帮人,是他交的第一批朋友,特干净。后来工作,也认识不少人,但就不那么纯粹了。
  看着月台上抹眼泪的郭晓珍,火车缓缓启动,他和侯哥沉默好久。
  “哎,明年我张罗一下,大家聚一聚吧。”许非忽道。
  “聚什么?”
  “86年结束,明年5年了。”
  “哦,行啊,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侯哥点头。
  “嗯,就怕人来的少。”
  许非叹了口气,瞅瞅窗外,一瞬间觉得心态很老。上辈子加这辈子的7年,自己都四十岁了。
  ……
  烟雨,一向是连着的。
  许非站在清名桥上,看着这条旷世伟业的大运河,包裹在烟雨濛濛之中,两侧灰瓦白墙的旧民居,人在小巷深处。
  他忽然有点喜欢这天气了。
  喜欢的方式也很简单,嗯,在江南买套房。
  不知不觉,许老师已经住了十余天,每天约莫一个小时的相处,比月底流量还紧张。生活单调,早七点起床,吃饭,闲逛,看电影,吃饭,回来,等待宠幸。
  连旅馆老板都混熟了,说哎呀,你要是本地人,准保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非要给他介绍对象。
  开玩笑,许老师立场很坚定的好嘛!
  “哗哗哗!”
  “哗哗哗!”
  雨势渐大,许非踱到桥边的小铺子,排出几枚大钱,叫了一碗面,半碗酒,一条上好的鲜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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