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朽(一)

  贺景珩眉心一跳,盯着从白榕身下盈溢至脚下的血泊,其中隐约倒映出这殿中的一切,包括他恍然的神情。
  白榆俯首贴地,目光呆滞地望着近处昏暗的地面。
  耳畔是一片嗡鸣声,脑内是一滩混沌汪洋。
  双眼干涩,却凭空溢出水珠来,垂直滴落在地的巨大声响,冷不防砸得她一惊,随后接二连三的水滴声更是将她扰得喘不上气来。
  贺景珩察觉到她的异样,急忙扯起她的手臂,骤然面对光亮,她却也只是迟缓地眨了眨眼。
  “星儿!” “星儿?” “星儿!”
  无数个声音在耳廓里回荡,白榆抬眼看去,可眼帘内只有朦胧水幕,她轻眨,便聚成水珠滑下,划过脸颊有些凉意,她抬手一抹,怔怔看着自己手心湿润的痕迹。
  “还不快把脏东西收拾了!”贺景珩没好气地朝不得令便不敢有所行动的侍卫们吼道。
  “是!”
  白榆终于回过些神来,待看清贺景珩的脸,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正身处何处,所经何事。
  贺景珩将她打横抱起,迫不及待往寝殿走去。
  白榆侧过脸,最后一次看向白榕,她曾经是她温暖的一部分,后又无数次针锋相对恨不得彼此共赴黄泉,最终却只能这样草草收场。
  白榕是白家最利的刃,曾幻想过无数次自轰轰烈烈地赴死,世间情为何物,她尝过,便也知是苦果。只可惜,故事走到了结尾,她们之间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释怀。
  她们终将带着彼此的恨意,永世永生。
  鲜血里的人被空气吞噬成了暗红色,失魂瞪大的不瞑之目也无人为其抚下。
  视野忽然被贺景珩的身躯遮去了一半,而后就步入寝殿,再也看不见分毫红色,就连鼻间的血腥气也在宫人们快手快脚收拾之下迅速消散,转而是桌上的熏香扑鼻而来。
  又一颗水珠无故从干涩的到发痛的眼眶滚落。眼前也突然黑了下来,贺景珩低下头,与她额角相贴。
  “都过去了。”他抚慰道。
  白榆张了张嘴,只觉口干舌燥,“...她死了。”
  “嗯,没有人敢再伤害你...和阿尧。”贺景珩吻掉了她滑至唇角的泪。
  她说她要去找哥哥。
  她说要和哥哥生生世世。
  她太知道要怎么让白榆辗转反侧,自己却甩袖一走了之。
  “哥哥的仇得报了。”她细语呢喃着,似是在自我劝慰。
  “兄长泉下有知,定会为你和阿尧欣慰。”
  暖黄烛光在依偎的空气中焕出泡影,他正抱她坐于腿上,白榆四周都被他环绕,却怎么也安心不下。
  “今夜就不回紫宸宫了吧?”
  闻言,她无神的目光突然复了几分清明,“要回的。”
  阿尧的目光落在环住贺景珩腰肢的臂间,又把脸往围脖里藏了藏,眼神绕着对面两人闭目的游移。
  白榆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倚靠在贺景珩身上,她从未如此以依赖过他。
  贺景珩动了动脖颈,下颌也在她脑袋上蹭了蹭。恰逢车停下,搂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到了。”
  白榆睁眼,从他怀中缓缓起身,面上无甚表情,拉着阿尧下了车往阶上走去。
  贺景珩跟在后面,心怀忐忑和大监对视一眼,得到肯定的眼神,这才稍松下心。
  有人将阿尧接去晚宴后,夏葵便一觉睡到现在,对今晚发生之事一无所知,只又精神饱满地前来忙前忙后放水给主子们洗漱。
  几人还未及反应,只见白榆匆匆忙忙的背影往后院连廊奔去,贺景珩预感不妙,连忙拔腿跟上,阿尧莫名其妙,却也不想被甩下,望着两人都朝着最里自己的房间而去,更加不明所以。
  白榆推门而入,手忙脚乱点起灯,强压下紊乱的呼吸,仔细瞧着屋内摆设,环视一周又一周。
  贺景珩追了进来,语气不解:“怎么了?”
  屋内并无异常,连中途阿尧被接走后,他睡过的床褥也被迭得整整齐齐。
  她却并未彻底消疑,转身越过他又跑了回去,与跟过来的阿尧擦肩而过,后者望着她的残影一瞬呆滞在廊间。
  白榆又跑进了寝殿,也同样无任何异处。
  “到底怎么了?”贺景珩再次来到她身后。
  她长舒了一口气,却不敢放下戒备。
  转向他时,余光瞥见窗前梳妆台边的地板上,被月色映着,只有铁器才能留下的深深凹痕,如一道狰狞的伤疤烙印在精丽的面容上。
  果然,白榕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祈年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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