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而林一也从李公子口,得知了一些江湖人所不知晓的事情。庙堂之上的传闻不能及远,却这皇城脚下,传得妇孺皆知。先皇崩,皇子夺嫡,朝堂之争,还有如今平王的处境等等,李公子也难得有人可以让他炫耀一下口才,自是滔滔不绝。
  当今皇上崇道家长生之术,皇家有千年延承的供奉,这些京城也不是秘闻,无需林一细问,李公子是知无不言,言无不,让他只能老老实实坐着喝茶,很难插上话。
  李公子自然忘不了吹嘘自己的画舫之行,还将自己的俩相好的告知林一,要改天邀其一同饮酒相见。
  这画舫有官家背景,里面的女子不可赎身,除非皇恩大赦,不然只能待到人老珠黄,孤苦了却残生。当然,若是有钱有势的人家,相了哪一位姑娘,肯暗花钱,也能瞒天过海,削了她们的贱籍,收作小妾。
  只是大富大贵人家,只图一时之乐,没人真的意这些苦命的姑娘。
  大把的银钱花这些姑娘身上,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买一时的风花雪月,标榜自身的附庸风雅之举。逢场作戏时谁又会动真情呢!所谓的才子佳人,不过是话本的玩意,是草民姓心的臆想,有钱人是没人信这些的。
  “那如烟姑娘与那个邯生一事,李兄可曾耳闻?”林一默默听着,适时插上一句。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春雨如烟
  听林一如此相问,李公子嗤笑一声,说道:“那个穷秀才啊,寻死觅活的,不还是林兄弟你给救下的吗!我怎么会不晓得呢。如烟姑娘今年十七,我是见过的,相貌可真没说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绝。只是其性情孤傲,千金难买一笑啊!听说这女子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如今还是个清倌人。不过那个地方,你真能守身如玉不成?早晚还不是残花败柳!本公子不喜那般自命清高又自艾命苦之人,去那种地方,谁不想图个乐子呢!”
  “林兄弟,尝尝这京城的果脯,别处没有啊!”李公子又让伙计换了壶茶水,接着说道:“且不说秀才如何。林兄弟,为兄知你心善,可你说他与如烟姑娘,可能吗?如烟姑娘便是动了凡心,只怕糟。老鸨非想法破了她的身子,绝了她的念头不成。
  说一句不好听的,这些姑娘便是官妓。你想遇到才子,便一走了之,以行那年好合的美事?别说朝廷律法没有这个章程,便是暗地里使银子,他一个穷书生便是倾家荡产也不能够。为兄我也只是去那里耍个乐子,我都不敢赎姑娘回家,你想想他穷秀才是不是异想天开呢?”
  林一也暗暗点头,李公子话糙理不粗,对于常人来说,这邯生的想法真是如白日做梦般。他二人无情便罢了,若是两情相依,自己该怎么帮他们呢?借助这个李公子怕是不行了,而天龙派这几日,不知何时便要动身,为此,自己也耽搁不起。
  与李公子聊了个小半晌,林一婉拒了对方的酒宴,重走到街上之时,已是灯火点点,暮色四合时分。
  街两旁一串串的灯笼,街道片片水渍上,映出明亮的倒影。绵绵细雨飘曳空,京城的夜色,静谧有种不安的躁动。
  循着来路,林一执伞来到了河边,记得那只画舫,他便走了上去。跳板足有三尺宽,上面包裹麻布,踩上面倒不显得湿滑。尚未走到船上,一个眉目妖媚的妇人便迎上前来,目含春色,借助画舫船头灯笼的亮光,上下打量着来客。
  “哎呦!这小哥长得俊秀,头一次来!有没有相好的姑娘?是听曲儿还是喝杯水酒呢?要不要姐姐给你找个姑娘来?”
  忍住脂粉刺鼻的香味,林一收起纸伞,好奇地看着眼前画舫。
  画舫有十几丈长,上下三层,甲板下还有来往的伙计忙碌不停,整个画舫上怕不有人,却不显拥挤。一楼似是酒楼大堂一般,里面人声噪杂,花红柳绿,莺莺燕燕,门口还立着两个精壮的汉子,一脸亵笑盯着里面流着口水。
  这简直是座水上高楼,林一心暗赞。
  “小哥,你看够了吗?”妇人见林一衣着普通,傻愣愣地自顾瞅着好奇,不由得冷下脸来。
  林一看着画舫上还有一方匾额,上书‘翠茗轩’,不知什么意思,却也感到这名字起得雅致。听到妇人不耐的话语,他不以为意,伸手掏出一锭银子,轻声说道:“我要见如烟姑娘!”
  “哎呦,你怎不早说呢!”
  妇人见林一掏出的银子起码有十两重,她脸上即刻堆满笑容,挠作姿一番,一把抢过银子,飞快揣入怀,笑嘻嘻说道:“公子真是好眼光,我翠茗轩这两日便要为如烟姑娘挑选入幕之宾呢!公子若得佳人芳心,便是拔得头筹也未可知。姐姐这便领你去见如烟姑娘。嘻嘻!”
  林一看看空空如也的手掌,摇摇头,随着妇人走上二楼,来至船尾一处门前。妇人拍拍雕花门扇,尖着嗓子叫道:“如烟,有客人来了!”
  房内却静寂一片,没什么动静。妇人冲林一陪了个笑脸,转身恰着腰,嗓门又提高了不少,喊道:“如烟,快开门,不要怠慢了客人!”
  久久之后,房门深处传来一声轻叹,随之,一个婉转无力的声音响起:“这就来,还请稍待!”
  “公子勿急啊!嘻嘻!”妇人媚眼带春,举止轻佻,与林一逗趣。
  林一则是看着灯火星星点点,映河面上波光粼粼,一层细雨轻雾荡漾船水间,耳丝竹声慢,还有三两声软语呢喃,让人仿佛置身另一处天地。
  “吱呀——!”身后门响,林一将目光从迷离夜色收回。
  “公子快进去陪陪如烟姑娘,嘻嘻!有何需求,吩咐一声即可!不过十两银子只能说说话哦!”妇人一把将林一推进了房门,又伸手将门掩上,才扭着腰肢笑嘻嘻地离去。
  林一有些尴尬地立房,不知为何,心有些慌乱。
  眼前房子不大,装饰精美,应是女儿家闺房,林一鼻尖闻到一股淡淡幽香。
  不好放肆乱看,却见纱灯的光影,一个秀弱的身影,独自坐一花凳上,面对着一扇临水的窗户。
  窗户开着,可见远处渔火闪烁,一阵风来,那未梳云装的秀随风摆动。
  “客官请坐!桌上有茶水,请自便!”女子声音清冷,却若深谷鸟鸣,清婉空灵。
  林一的身旁有一圆桌,上面放着茶盏与果点等物。先前想好的话语,事到临头,他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性走到桌前坐下,苦笑着皱起了眉头。
  房内一时之间,寂静得落针可闻,二人都不说话,只有舱外悉悉沙沙的雨声,忽紧忽歇。
  “客官,如此静坐不语,又何苦来哉?如烟便吹奏一曲,以示答谢!”女子依旧背对林一,手举起一管玉箫,轻轻吹起。
  如泣如诉的箫声,随即屋内悠悠而起,时而如清风徐吹,时而如山泉奔涌;忽而如明月无语,忽而如松涛阵阵。箫声呜呜然,一种凄清静幽之意,一种难言的孤寂之情,箫声慢慢倾诉,娓娓轻啼。
  林一听得痴了。
  这一刻,好似红尘滚滚而来,呼啸而去。天地间惟有松岗明月,涧溪潺潺,间有清风拂面,令人心境一松,心神与这箫声融为一体,化身于天地万物。他看不到自己了,他便是这清风,他便是这明月,他与这天地不分彼此。
  呜咽而低沉的箫声逝去,余音袅袅,不绝于缕……
  林一轻吁了下,看着窗前窈窕身影,说道:“下不晓音律,却也知此曲甚美!一曲过后,这红尘种种皆若清风逝去,其境也幽,其境也怨!”
  女子如尊泥塑的身影动了下,一声轻叹传来:“此曲,名为‘红尘’。曲人不返,空余弄玉名!唉——!多谢客官!”
  林一站起身来,走至门前,迟疑了下,停下了脚步。虽是次来到这样的地方,他也知道人家要送客了。可邯生所托,不能不为。
  “客官走好!如烟不送——!”女子静坐不动,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有无边孤寂,弥漫着整间屋子,令林一的心绪为之一沉。
  第一百五十六章 邂逅
  “姑娘,我乃受人之托。邯生还等你回话呢!”林一摇摇头,还是将此行来意说了出来。这个如烟姑娘心境困苦,让他很难张开口。
  如烟的身影又是一动,似是不堪经受窗外风雨的凄苦。过了片刻,她轻声道:“代我转告邯公子,让他早日回转家,莫让家父老挂念!”
  林一看着女子背影,迟疑了下,还是说道:“今日他为了你,差点送了性命,你可知晓?”
  “他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他心的执念!即便是送了性命,又要让如烟如何?莫非要如烟陪着他一起死去?我知晓邯公子情苦,可我一个弱女子凡事只能认命。这几日,他们就要强行毁我清白,如烟又奈若何?邯公子又能改变什么?他一介弱书生,不早日回家侍奉双亲以孝道,还要我如烟这个苦命女子怎样呢?”
  如烟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的悲意与无奈,话到头,已哽咽起来。
  林一面皮有些热,他方知自己太过想当然了。
  如烟一个弱女子,身入此行便注定了此生命运。她无力挣扎也无处哭诉,只能将所有悲痛压心底。面对邯生的痴情不改,她本就无能为力,只能苦楚的内心深处,多添一道忧伤罢了。而他林一如此,等于逼迫女子做出选择。
  而如烟本就无从选择,他此行,犹如如烟心底的伤痛上,再狠狠踩上一脚。
  暗自斟酌了下,林一说道:“方才是我冒昧了,请如烟姑娘见谅!我想再多问一句,若是你与邯生能携手相伴,白偕老,你可愿离开此地?”
  如烟缓缓起身转了过来,一头秀若流水漫过。纱灯下,一张秀美面颊上,眉若远黛,秋水横陈。她静静打量着林一,这个受人所托的客人,这个不晓音律的年轻人,这个一口叫出箫曲名字的人,竟说出如此让人意外的话语来。他能将自己带出这个地方?
  这个年轻人年纪与自己仿佛,一身灰袍素净随意。其轮廓分明的面颊上,双眉如刀,星目炯炯,一头黑轻松束脑后,整个人显得洒脱出尘。
  “我与邯公子只见过几次,承蒙厚爱,如烟感激涕零。这些且不必多提,公子又怎能夸口说能带我出去?离开这画舫容易,可离开这京城难如登天!”
  客官的称谓改为了公子,道出心的疑问后,如烟目含悲切,幽幽地注视着林一。
  置身于那幽怨的目光下,林一心头一紧,如若身陷荡漾的秋水,令人心神随之浮动。
  林一暗自摇头,刚要筹措言辞,却忽地神色一怔,他目光一凝,直直盯着如烟的胸口。
  如烟见对方神情异样,心有不解,循着对方目光,心念忽而一转,两朵红云飞上脸颊。她轻呀了一声,伸出芊芊玉指掩住胸口,秋水含嗔,面色微怒。
  “你——?”
  知其会错了意,林一顾不得分说,心思急转起来。如烟虽是用手掩住胸口,而颈下悬的一片玉佩,却方才无意一瞥,看得清楚。那玉佩十分的眼熟,自己绝对是什么地方见过。
  林一露出恍然状,随即手掌一翻,一片半月形的玉佩出现手,与如烟项下所悬是一模一样。
  如烟看着林一蹙眉深思,又眉头一展,不解何意,却见其手突然出现了一块碧翠玉佩,那玉佩……那玉佩?
  如烟恍若雷击般,眼睛紧紧盯着林一手玉佩,秋水惊起层层涟漪,她颤抖地抓起胸口那块从不离身的玉佩,这怎么会……?
  “如烟姑娘,你可识得此物?”
  如烟的神情落林一眼,让他心头一阵跳荡。这玉佩是当初离开家时,苏先生的唯一所托。
  而人海茫茫,那个苏雪云又何方?一路行来,林一心也想过寻找苏先生的这个女儿,可内心也明了,与这兆亿人寻一个女子,不过是大海捞针罢了。
  为此,林一的心里难免有所遗憾,也感到愧对苏先生所托。
  而方才无意见到如烟项下所悬玉佩,虽觉得眼熟,却没及时想到自己身上也有块相同的玉佩,让林一为此深深暗责。或许是觉得寻人无望,才将此事轻忽了。
  若如烟真是苏先生的女儿,就这么被自己当面错过,他林一悔难辞其咎啊!
  话音未落,一阵清香袭面,只见如烟已快步到了身前。凝若脂玉的面颊苍白无瑕,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已泛起层水雾,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林一手的玉佩。
  少顷,如烟小心翼翼地伸出嫩葱般的手指,拿起林一手玉佩,又扯下自己胸前的玉佩,屏住了呼吸。
  两只半月形的玉佩合拢到了一起,严丝合缝,两块玉佩间没有一丝缝隙。一片碧翠的圆月出现如烟的掌心。
  林一也是暗暗轻吁了下,眼前的如烟,难道真是苏先生的女儿不成?
  如烟久久凝视着手玉佩。这玉佩一分为二,她身所携乃是娘亲所留。而家突遭大难,娘亲病故。老父逐放边疆,另一半玉佩也随之杳无音信。如今,见到玉佩如见亲人。
  晶莹的泪珠簌簌落下,如烟猛地将两块玉佩紧紧心口,胸口急剧起伏不止。片刻,她抬起泪眼,急促地问道:“公子的玉佩从何而来?”
  林一看着如烟,面色凝重,一字一顿地说道:“苏先生,讳应明。他要我持此物,寻他唯一的女儿。”
  如烟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退后两步,堪堪站稳身子,已是无语凝噎,泪如雨下。
  本以为亲人都已离开人世,余下独自一人身陷囹圄,每日里强颜欢笑,忍辱偷生,即便如此也是朝不保夕。如今突然听到老父尚人世,还四处寻找自己,如烟又怎能不悲喜交加呢!
  林一默默无语,立一旁。见如烟悲戚不止,却也不知如何劝慰,只能任其如此宣泄积年的悲恸。只是,苏先生之女,应为苏雪云才对啊!?
  “如烟!如烟!朝的陈侍郎来看你了,快梳理一下,好见贵客!”
  一个尖细的嗓音由远而近,房门‘吱呀’被推开,先前那个妇人伸头好奇地张望了下,见到哭泣的如烟,她一头钻了进来,大呼小叫着:“我的姑奶奶,别哭了啊!开门作生意要笑脸生财的,快梳洗一番,陈侍郎可是难得的贵客呢,慢待不起呀!”
  妇人只顾喋喋不休,根本不理会房还有他人。
  林一的面色沉了下来,上前一步拦妇人面前。
  “哟,这位公子还未走呢?你这十两银子的茶喝得可真费工夫,明儿请早,你就别这儿耽误奴家作生意了!”那妇人眼睛一瞪,惊讶地看着林一,随即双手卡腰,唾星四溅地尖叫着。
  林一皱了皱眉头,随手丢出二十两银子妇人怀,冷声道:“银子你拿去,我只是有些话要与如烟姑娘说。”
  妇人掂了掂手上的银子,面露不舍地又丢还给了林一,嘴巴一瞥,不屑地说道:“奴家自然是喜爱银子的,可得罪了陈侍郎,可不是二十两银子的小事了!这位公子还是快走。省得撕破了脸皮,彼此不好看!”
  林一的眸闪现出怒色。他不理那妇人,转身对着沉浸悲恸的如烟,轻声问道:“如烟姑娘勿要太过悲伤,恕下冒昧,姑娘的原名以及生辰,可否如实相告?”
  “这位公子还不识趣走开,打情骂俏也要分场合不是!”妇人见林一将她的话当耳旁风,即刻不依不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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