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节

  这个筑基期的高手藏身暗处,不能不让林一投鼠忌器。若是他一怒之下杀了宿马,江长老可算是白死了,而这个宿马的师叔也定会出手,只怕自己也是难逃此劫。即便是祭出碧云纱来,也逃不过飞剑的追杀。更为糟糕的是,对方还会迁怒天龙派的这些人,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林一不敢贸然与宿马对敌,也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底细,无奈之下,便故意出言相激,将对方的门派与长辈摆在了话头上,最终还是引出了这个隐身的人。
  本以为,对方这位长辈,即便是袒护门下弟子,也会为仙门的颜面着想,能出来说句公道话。却不料此人的心胸是如此的狭隘,还出手击了自己一掌,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
  那一掌击来之时,林一自然不敢大意,这可是真正面对筑基期的高手。当龟甲被击飞时,他还有躲避之法,却只是调动玄天盾护住心脉,强受了对方一击。
  筑基期高手的一击,虽未尽全力,也不是他这个练气期的修士可以轻松抵挡的。修为低下,技不如人,便只能挨打,受人摆布。江长老赴死一拼的举止,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江长老用性命去换取门下弟子的生机,林一拼着重伤,只想让对方罢手。此举让人倍受屈辱,可也无奈!江长老性命都可以不要,他林一的这悲情模样又算得了什么。
  对方已杀了七人,若不想将天龙派的人全部杀光,也该到了收手的时候了。可那个济海宗的长辈着实无耻,自诩为高人,出手教训了林一后,还顺手抢走了龟甲法器与飞剑。这一切,他只有忍下来。
  ……
  旭日从东方升起,感受不到一丝的暖意。码头上一如昨日的喧闹,还是那么的陌生。北济岛这个地方,与一路上经过的无数岛屿一样,让人难以忘怀,却又不堪想起。
  海船扬起风帆,向着此行的终点驶去。
  回到船上,林一又一次闭门不出。众人知他有伤须静修,无人敢来打扰,惟有孟山每日来到门前道一声平安。
  这既是一种知会,也可算是禀报,好让林一知晓船行无碍。江长老在时,此乃孟山循例之事。只是如今,这个人换做了林一。
  “林公子,海船上下无恙,如无吩咐,孟山去了!”孟山躬身施礼,嗓音有些低沉。屋内还是没有动静,半个月以来,始终如此。
  又稍候了片刻,孟山直起身来,刚要挪动脚步之时,房门无风自开,里面传来林一的声音:“孟长老请进!”
  脚步迟疑了下,孟山还是走了进去,却见屋里一地的玉屑,不由得一怔。而林一刚好从榻上下来,袍袖一卷,一小股旋风吹去,卷起玉屑抛出了窗外。
  “孟山见过林公子!”感到自己的失态,孟山退后一步施礼。
  林一的面上有些倦色,摇头说道:“孟长老如此,你我倒显得生分了!”说着,便邀对方坐下说话。
  孟山不过四十多岁,却是胡子拉碴,神态颓废,看着跟五六十岁的模样一般,可见这些日子里不太好过。他见林一举止并无造作,道了声谢,大步走至桌前坐下,只是其双目神采黯淡,只顾看着墙角沉默起来。
  林一看着孟山,想了想说道:“你我既然有同门之谊,以后还是唤我林一听得舒服些。”他也不顾对方不应声,接着说道:“往日里你我身份不同,也无缘对面说话,以至于让孟长老对我林一心生芥蒂。”
  闻言,孟山有些诧异的转过身来,却见林一摆手示意,并又说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是师父救了我,授我武功,传我为人之道。师恩情重,未曾厚偿之时,他老人家于期颐之寿仙去。守孝三年后,我本想回到家乡,守着亲人过活。可我已得到了师门的传承,这条修炼的路,我还是要走下去的。后来,我便到了天龙派。”
  往日里,在天龙派中,林一与孟山身份悬殊,根本不能如今日这般说话。孟山对林一的身份,也是多次生疑,即便知晓林一的真实身份,也是因江长老的缘故,其心中的芥蒂却是始终存在。
  内门弟子的一个个死去,令人心疼。江长老的离去,却如同天塌了一般。孟山悲伤过后,又怎么不心生沮丧,虽是距大夏愈来愈近,前途却也愈发变得模糊起来。
  江长老临终有命,让门人以后听从林一的吩咐。孟山不敢不从,却也心生不安。林一今年也不过十八岁,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能担当起天龙派的重托吗?没有想到的是,半月闭门不出的林一,与他说了这么一席话。
  “我师父曾对真元子道长有授艺之恩,这便是他与我师兄弟相称的由来。”林一的话让孟山有些发窘。对方如此的开诚布公,还是让他有些慌乱。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孟山用手掌拍了下大腿,其面上的神态也丰富了许多。
  “我随天龙派出行以来,数次出手并无它意,秉承为人要以道义为先,且事过即了,你我皆不必放在心上。天龙派收留了我,又让我同船出行,往日里所做的一切,也算是偿还了天龙派上下的这份情义。”
  林一的神色平静,语气平缓,一个人独自说着:“可江长老知晓我的身份后,并未有见怪之意,反而以礼相待,可谓厚爱有加!临终之时,老人家还将天龙派大事相托,我想推辞,可心里难安啊!”
  “这是江长老留下的玉简,里面有此行最终的去处,还有相关事宜的交代。这是灵石,有四百多块,我分毫未动。”林一说着,拿出了玉简与一个小袋子,将其放到了孟山的身前。
  第二百八十章 已逝
  孟山有些错愕,望着林一,他慢慢站起身来。
  “这些东西还请孟长老收回去,我答应了江长老的,绝不会食言!”林一说道。未料孟山亦是霍然变色,退后一步说道:“林一,你莫非信不过我孟山?”
  林一神色不变,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此言何解?”
  “你是一诺千金的男儿,我孟山又岂能做小女儿状。这些东西还须由你掌管,我天龙派上下非不明事理之辈。你林一但有所命,孟山无不应从!先前有得罪失礼之处,任凭责罚!”孟山说着,郑重一礼。
  林一上前虚托一把,正色说道:“既然孟长老能不计前嫌,我林一年纪虽幼,却也不甘人后。请坐!”
  此时的孟山,心底没来由的一阵轻松。
  其实,江长老留下的玉简与灵石,对孟山等人没有用处,却是对天龙派此行至关重要。那些灵石虽是天龙派的历年积累,尚未到让林一见利忘义的地步。
  话到此处,林一不再作态,待孟山坐下后,又接着说道:“我想问孟长老一句,江长老临危赴死之时,却未让我代他出手,你可知其中端倪?”
  那晚,江长老遭难之后,林一从天龙派众人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对他的埋怨。是啊!江长老的修为本不如你,为何你不挺身而出呢!那样岂不是避免了江长老的无辜陨落?
  还好,那些目光中有埋怨、有不甘、有悲恸,却没有对他的怨恨。事后,林一未对任何人提及自己的苦衷。修为的低下才是祸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神色稍缓,孟山看向林一的目光也变得生动了许多。他不无感慨的抚摸着腮边的短髯,点头说道:“且不说那些弟子,便是我孟山也对你颇多埋怨。过了这些日子,那晚的情形依旧是历历在目啊!可痛定思痛,一切都已了然。若是那晚由你出头,或许今日,你我便不能坐在此处叙话了!”
  孟山的嗓音有些苦涩,叹了口气,说道:“师叔为了师门,可谓鞠躬尽瘁,不惜一死换来我等一线生机,若是我等再执迷不悟,岂非辜负了他老人家一番良苦用心。幸亏还有你在,救下了季汤与我那徒弟,否则,后果尚难预料啊!此恩,不言谢了!”
  江长老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为了门下的晚辈,身死道消。这样一个与自己相熟的老人,同时也身为修士,死的却是如此悲壮,令人动容,也让人惶恐。
  修士算得了什么!依然如夜风之中的一盏灯火,风雨来时,随时都会熄灭。
  林一从沉思中醒来,收起了玉简与灵石,带有几分感慨地说道:“孟长老也是个明白人,我林一非为自辩,即便是被你等误解了,也不足一提。只愿江长老在天之灵有所慰藉吧!”说着,他又拿出了一把玉佩,放在了桌上。
  孟山露出不解的神色,林一说道:“这些天来,我炼制了一些防身玉佩,或许有些用处。你拿了去给弟子们分了,要他们随身佩戴。”
  盯着桌上的玉佩,孟山恍然说道:“这些玉佩便是你多日来的闭门之功?随身佩戴便有用处?”
  “长老不问问我这些精美的玉材来自何处?”话说开了,彼此芥蒂已无,林一的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
  孟山有些尴尬的搓搓手,语气一转,问道:“不知你伤势如何?还有,不知孟山可否称呼你一声林兄弟?”
  林一淡淡笑道:“怎么称呼都随长老吧!静修了半旬,待伤势痊愈了,我才想起炼制这些玉佩的。”
  孟山脸上的颓废之意渐渐消失,虽人还显得憔悴,比之进屋初始,显得精神了许多。他抓起玉佩问道:“那我与林兄弟便不客气了,这玉佩戴在身上便有用处?”
  突然想到了什么,林一郑重地说道:“你等别小看了这玉佩,此物虽小,却可抵挡寻常修士的全力一击,不能再死人了!”
  林一的话让孟山不敢轻忽,他低头看看手中的玉佩,十七片?十二个内门弟子,加上柳堂主、焦堂主、木青儿姐妹和他本人,可不正好十七人吗!
  孟山的心头一疼,眼眶泛红。一路上,不连虎蛟堂与虎鲨堂的弟子,内门弟子便死去了大半。是啊,不能再死人了!不然,回去又怎么面对掌门和这些弟子的双亲呢!
  “这些玉材,当初可是连同我林一,被天龙派上下弃之若履啊!我还有一些,空暇时再炼制几块吧,也算是我对大伙儿的一点心意。”林一转开话题。
  逝者已逝,来日方长!
  孟山收起玉佩,欲起身拜谢,被林一拦住问道:“木姑娘怎样了,静修可有进展?”虽与之一壁之隔,他还是不好意思用神识探查,故尔有此一问。
  “若是修炼内功真气,我还能说上一二,呵呵!你还是去问青儿这丫头吧!”孟山的脸上终有了笑容。心结尽消,块垒顿无,他浑身的力气也好像都回来了。
  ……
  林一出现在船楼的回廊上,一双漆黑的刀眉下,是人们熟悉的笑容,平淡而又显得出尘不羁。那单薄的身躯,依旧挺拔,若琅玕临风,引人注目。
  不知从何时起,海船上的人已习惯了这样一个年轻人的存在。自离开北济岛以来,见不到他的身影,难免让人心生惴惴。如今,林一安然无恙,使得许多人心底的石头,落了地。
  “师叔!你老的伤好了吗?”元青面带喜色地迎了上来,后面还跟着同样一脸笑容的元风。
  “我不老啊!”林一皱起了眉头。
  扑哧笑出了声的是元风,惹得元青回首佯怒道:“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吗!师弟别打岔!”
  “行了,喊声师叔也就罢了,称呼毕竟是虚的。我的伤早好了!”林一也露出了笑容。海船之上与他最亲近的,便是这兄弟俩,彼此也习惯了嘴上逗趣。
  “师叔,我可是心里真惦记着你呢!”元风抢上一步说道。
  “有俩师侄也不错,呵呵!去石坚的屋里看看。”林一带着元青二人走到了石坚的房门前,一个沧海帮的弟子忙躬身施礼,并高喊了一声:“林公子到!”
  眼前的景象令人感到一分愕然,门吱呀一声打开,石坚迎了出来,抱拳施礼。林一回首看看元青与元风,见他二人也是一脸的糊涂,便存着心思走进了房门。
  不待石坚招呼着坐下奉茶,林一开口问道:“大伙儿都还好吧?”
  石坚见林一的面色有些阴沉,忙躬身说道:“我等无恙,多谢公子了!”
  “不必谢我,我问你门前是怎么回事儿?”石坚的脸上从未露出过笑容,好像他生来就不会笑,此时还是面无表情,只是目光中有些慌乱。他忙垂首答道:“这些都是堂口里的一些规矩,我的那些手下也是尽分心意,无事时便立在门前做个侍卫,并无他意。”
  林一的目光凌厉起来,冷声问道:“是不是江长老不在了,我也因伤重闭门不出,你才生出些别样的心思?”
  石坚额头见汗,头垂的更低了,却不敢答话。不料林一语气一缓,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即便我也不在了,天龙派的人也不会为难你等,何必整这些虚套,徒惹人笑话!”
  “公子教诲,在下铭记!”石坚又施一礼,这才小心地直起了身子。
  林一猜测的不错,沧海帮与天龙派本来便势若水火,皆因他的存在,才暂且同船共济。可天龙派的内门弟子已折去了这么多,江长老也死了,其本人又伤重不明,这些沧海帮的弟子难免心生顾虑。
  “这是我炼制的防身玉佩,你与他们都分了吧!卞帮主既然不在了,我总不能不管你们。”
  摆摆手,止住石坚的拜谢,林一便走了出去。
  沧海帮的弟子义气为先,令人敬佩。可这些人不喜言谈,与这个石坚一般的阴冷。听命行事很是干脆利落,上阵厮杀也不甘人后,为人却是多了一分沉闷,而少了一分生趣。与这些人呆在一起的时候,对方总是摆出随时候命的架势,使得林一有些不自在,只是不好明说罢了。
  三人走上楼台,海风袭面,极目远眺,心境顿时开阔了许多。元青笑道:“师叔,彼岸在前,让人心生期待,象是要回家了一般!”
  “师兄此言差矣!家在迢迢万里之外呢!大夏可不是你我的家。师叔,你说是不是如此啊?”元风说道。
  林一扩了扩胸,舒展了下筋骨,说道:“一位故人说过,心安处是家乡!元青说的也对,元风说的也没错。可我的家在大夏,在仙人顶,在小天坳,这,永远都改变不了!”
  “原先做兄弟时,没见师叔这么有学问。看来身为长辈,这学问也跟着见长啊!嘿嘿!”大夏已然不远,人的心情也自然不同,元青也是如此,与往常一般的说笑着。
  林一眼皮一翻,摇头笑道:“我还是我,一个乡下小子罢了,哪里有什么学问!”
  “师叔,那仙人顶风景如何?玄元观有没有什么趣闻,给我兄弟俩也说一说啊!”元风说道。
  元青也附和道:“我兄弟二人也得到了玄元观的传承,仙人顶也算是我师门所在!”
  “什么算是师门所在?玄元观不就是你二人的师门吗?”林一振振有词。
  “师兄别打岔,师叔教训的是,我兄弟以后就是玄元观的弟子了。”真元子已经不在了,他二人显然不宜再回白云观,元风更是不作他想。
  自己当初收了吴道子父子,一个门派单单靠这俩人,还是独木难支。有了元青与元风二人的襄助,玄元观终有一日会壮大起来。看着眼前的俩兄弟,林一的笑容也愈发的随和起来。
  “仙人顶乃玄元观所在,背倚千里山川,冬日雪飘,夏日花开,四季分明,是一处习武静修的好所在啊!”林一的思绪也好像飘远了,目光中尽是追忆的神色。
  “那可是个好去处啊!师叔接着说啊,你不是收了个弟子吗?师门如今还有何人?”元风很兴奋,记得林一说过师门没落了,却也留下传承,却不知还有多少门人,若是前去,不知自己的辈分是高还是低。
  林一笑了笑,说道:“弟子确实收了一个,到不曾与你们胡说。真正的门人吗,加上我这弟子的父亲,有四个人吧!”
  元青笑得有些古怪,问道:“师叔不是说笑?玄元观就四个门人,这……”
  第二百八十一章 行者如斯(二卷终)
  “你想说什么?”
  师门本来如此,没什么好在意的。林一却是听出对方话中的不怀好意,他反问了一句。
  元青嘿嘿一笑:“这是真的没落了啊……”
  “不对啊师叔,你不是说有四人吗?还有两人是谁?这二人的辈分比你高吗?”元风追问道。
  若不是碍着元青比自己年纪还大一些,林一真想拿出长辈的派头,狠狠给他脑壳来上一记,倒是元风厚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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