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节
“这就是云楼树种子?”
余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光芒外围,那光芒中带着微微的湿意,手指似乎碰撞一股水汽,稍稍用力,种子的质感传回来,感觉中像是一个颇柔韧的水泡,内部半空,略有弹性。
仔细去看,种子是半透明的,径约一分,里面似有烟雾流动。
将种子拈在指尖,余慈颇有些感慨,这就是曲无劫的请求和计划的起点,刑天再怎么能看透人心,也不免为曲无劫所算,这世上也真是一物克一物了。
刑天这回是真不知道余慈的想法,很体贴地讲述种子的作用:“云楼树乃是天地灵根,你进去过归来庄,应该知道它独辟天地之能,而且聚拢天地元气,浓度比外围还要强出许多,在里面修炼,也有事半功倍之效。这颗种子,其实就是归来庄所依托的那株云楼树结下,你也是运气,这几年种子刚刚成熟,否则一种一收,往往是数劫时光,云楼树等得,你却等不得。”
余慈喏喏应了,类似的话,其实曲无劫也讲过,但再听一回,也没什么坏处。
“此树的叶子,是制作符箓的上等载体,比一切玉石材质的东西,都要强出太多,像离尘宗的昆山玉符,对符箓的承截力还不如它的千分之一,而且还有增幅之效。像你那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若是印在云楼树叶上,威力足可提高五成!”
刑天直把云楼树的妙处说得天花乱坠,余慈连连点头,可事实上,他冷静得很。末了,他问道:“此物如此珍奇,不知该怎么栽种呢?”
“既然是天地灵根,也就无需栽在土壤中,便可吸取天地元气,自然成长,可若是如此,速度就要慢到极致,三五万年,也未必能发出芽来。若要它尽快生长,一是要将其放置在适宜的环境中,其实就是越高越晴朗的地方越好,此物最喜自然光照,就是太阳真火烧进来,也是大补之物,这样,养活它的最佳地点,应该是九天外域才对;二是以自身元气浇灌,早早引发此物神妙,促使其更快吸取外界养份……”
“做到这一切,何时发芽?何时成材?”余慈一语切在要害处。
刑天沉默了下,方道:“若是培育得法,理想情况下,发芽十载可期,至于成材么,真要结出树叶、另辟虚空,前者五十年,后者成规模的话,三五百年总要有的。”
它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旋又解释道:“修行光阴,十年八载不算什么,只等树种发芽,此树的异处就能显然出来,那时你自然知道好处。”
“我知道了。”
余慈相当干脆,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而且事到如今,他也不愿再节外生枝,早早了结比较好。
刑天倒是一愣,余慈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又问了几句云楼树的细节,神识同时在两个储物指环中打转,片刻,他忽地心中一动:“这里面没有罗刹教的东西?那个女人在哪儿?”
“女人?”
刑天很快反应过来:“你说那个啊,命大没死,又摆明车马是罗刹教的,离尘宗不好处置,便放她走了。”
余慈半晌没说话,刑天也看出他有心事,便不再多说,招呼一声,随后消寂,显然已是远去了。
片刻之后,余慈开始摆弄储物指环。
两个储物指环放着余慈在剑园内所有的收获,若论丰厚,恐怕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不过刑天可没有闲功夫挑挑拣拣,都是一股脑儿地塞进去,就算得自文式非储物指环空间相当之大,也给塞得满满当当,余慈花了好一番工夫整理。
在摘星楼上,不潜心修炼,反而整理杂物,余慈大概也是首开先例,不过,这么一整理,他确实有了新发现。
若说里面堆积的东西,块头最大的,毫无疑问是那套天青色的金属甲胄,重器门首领的投影,化虹自灭,脱出照神铜鉴的吸力,但也留下了这件很特殊的宝物。
余慈不知道这盔甲算不算法器,但应该也是有独特的手法祭炼的。上面密密麻麻的符纹交错纵横,又分区划块,具备一定之规,在余慈这符法行家眼中,当真是奥妙无穷,就算此刻已无人操控,那满溢的灵光,也让人惊叹。
手指从盔甲上抹过,感觉到这上面因符箓功用不同,而划分出一块块的区域。这些功能区域,有些余慈能理解,有些则完全是一团模糊,他也尝试着穿上试试,重甲本不是给某人专用的,尺寸方面限制不大,可这玩意儿竟然重达八百斤以上,换个普通人,可能当场就给压垮了。想来应该是有些减重提速的秘法,还没有被发现。
余慈穿着甲胄,站在原地,试着用元气渗入,感觉稍稍有些不同,是因为甲胄内层,也有繁密的符箓刻印,内外结合,才是这副重甲的真面目。
这样,思路就清楚了些,不过所得还是有限,余慈承认,论符法造诣,他和那位重器门首领,有着天堑一般的差距。真想完全弄明白的话,也许解良可以,可惜现在不在山门,另外……朱老先生?
“得。”
一声轻响,来得突兀,余慈愣了愣,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启动了盔甲上一个相对简单的符箓,那应该是……
手上的感觉发生了细微的改变,在八百余斤的重甲下,重量的变化已经有些模糊了。只知道这玩意儿是从盔甲中某个类似于储物指环的暗格中滑出来的,余慈将它举起来,随后,莹莹玉光就映花了他的眼。
那是一枚径约三寸的法印,通体玉白,印钮雕成了一头不知名的瑞兽,周围有两条巨蟒缠绕,蛇信勾连,雕工极致华美。
余慈张口结舌,好半晌,才记得脱下金属掌套,拿法印在手背印了一回,看印痕中那曲折古怪的印记,脑中则疯狂运转,和朱老先生传授的那些法印知识相比对。
“真的是玉神洞灵篆印?”
余慈深深一口凉气吸进肚子里去,他一把攥紧手中法印,脑子里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当初在天穹剑池之下,重器门首领以此印汇结万里地气,以之为中枢运转的胜景。
也对,重器门首领化虹自灭,也没有机会将这枚法印拿走,只不想是藏在重甲之内,由刑天拿了,再转赠给余慈。说起来,恐怕刑天也没有料到重甲内会藏着这件宝贝吧?
“这东西……怎么办?”余慈卸去重甲,仔细考虑。
换了以前,他大概会直接找人去鉴定、请教,但刑天的作为,或多或少还是影响了他,使他多拿了一份心思。好半晌,他抬起头,向空无一人的虚空道:“护楼前辈,可在吗?”
稍等数息,耳畔响起一声雷音。余慈稍稍调整呼吸,其实和一位素未谋面的“异类”打交道,压力还是有的。但刑天将交接宝物的地点设在这里,其实也是一个保证:这位护楼法圣,是余慈可以信任的对象。
说实话,刑天的信誉不是那么牢靠,但在现阶段,没有比刑天和他彼此更知根知底的了,这也许也能算是信任的基石。
对真面目仍不明晰的护楼法圣,余慈不敢失礼,先向着虚空拱了拱手,才道:“弟子刚刚得了一件宝物,不知轻重深浅,想请刑天前辈……”
话没说完,刑天的话音又响了起来:“这事儿我知道了,嘿,你小子或许真行了大运,这枚玉神洞灵篆印看起来不像是赝品,若有不确定的地方,去问你那个朱先生,他出身上清宗,心性也好,比这里某些人要强得多了!”
刑天倒是时时刻刻都不忘发泄它的怨气,余慈有些无奈,但还是谢过,刑天又道:“让护楼老弟送你出去吧,还有,以后别轻易唤我,今天是正得空……糟,今天怎么这样快法?”
刑天话音沉凝许多:“记住了,咱们的关系,要死死封住……”
余慈心领神会:“不给彼此找麻烦就是了。”
刑天冷嘿一声,随后消寂。
余慈笑了笑,却是不明白以刑天之能,究竟还忌讳什么。他将室内收拾干净,准备越过窗棂往下去,反正有护楼法圣护持,也不怕摔死。可这时候,耳畔空气轻爆,那位异类强者将某个意念传递过来:“等他们两人走了再说。”
哪两个?
正莫名其妙的时候,窗外一道虹光飞射,转眼已去了数十里开外,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还不知是哪位前辈,前方虹光一分,竟有一股倒飞回来,速度慢了些,但也很快到了窗前:“余慈?”
余慈抬眼一看,便是惊讶:“何仙长?”
眼前女修,衣饰朴素,结髻脑后,肤色白晳,面色则是严肃端正,正是何清。
这位仙长不是前往九天外域修行了吗?怎么又在山门看到她?
余慈在奇怪,何清则已是释然:“你的伤势看来已经稳定了,宗门允许你在摘星楼修行,就是看重之意,你务必要用心才是。”
余慈垂头应是,目光再一瞥远方,那道与何清并行的虹光早已不见。
第372章 功课
此时何清已经感觉到余慈有外出的意思,有些奇怪:“你想出去?”
“嗯,弟子在剑园中,已经结成种子金符,境界有所提升,如今又有摘星楼的机遇,便觉得不应把时间全耗在养伤之上,而应该借机更进一步。故而弟子准备去灵霄阁,寻朱老先生请益。”
余慈的态度恭恭敬敬,理由也相当充分,而且他还不知足,笑了一笑,又道:“弟子还在剑园中寻了一块剑胚和相应的铸剑法,想用辰光石加以融炼,这件事儿,也想着到山门中问一问。”
连续说出的两件事,正是最好的掩护,让何清没了别的心思,反而颇是赞许:“磨刀不误砍柴工,你的做法是对的。听说朱老先生将‘诸天飞星’之术传了给你,正好和玄元根本气法相辅相成,至于铸剑,鲁师兄正和我一批回来,你可以前去求助,想来他也乐意帮忙。”
“鲁师伯也回来了?”
两人所指,便是和于舟交情极深的鲁德,是宗门内首屈一指的炼器大师,再算上谢严、解良、千宝道人,就是宗门内一个极有影响力的团体,是三代弟子群中不可忽视的力量。
何清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剑园之变,震动天下,断界山脉从此多事,十年八年也未必消停,宗门自然要召回些人手,以备不测。”
余慈不想接这话碴,不过何清也换了个话题:“你有十八日的主楼修炼机会吧,这段时间我常在摘星主楼修炼,你要是想去,提前告知一声,以便调配时间。”
余慈喏喏应声,何清不再多说,身形又化虹而去,转眼消失在天际。
往远方看了半晌,确认何清去得远了,余慈揉着眉心,若有所思。旁边却响起一声雷鸣,这是护楼法圣有点不耐烦了。他不再耽搁,道一声“有劳”,便跳出窗户,直坠入虚空中。耳畔风声呼呼响起,却有层层云气在外围聚拢,很快消去下坠的冲劲儿,随后裹着他,横向飞动,速度比何清的虹光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一路,余慈才算搞明白了摘星楼周边的地理环境。不是目见,很难想象,原来世间直有那么高的山峰,从山门根基之地,一路拔升,便如擎天巨柱,壮观之处,让人目瞪口呆。
余慈以前也远远见过这处高峰,只是没想到,其高度竟然那么离谱。还好有护楼法圣,否则就是要乘鬼纱云飞到山下,也要一个时辰的功夫。
护楼法圣只把他送到山下,余慈自行前往灵霄阁。去剑园之前,他有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来,这里的修士都是熟了,见到他惊讶之余,也都欣喜,并有人通知朱老先生。
这回,朱老先生没有像以前那样,在第七层的那处角落里等他,而是在仅次于最高层的二十六层,辟了一间静室,好像早知道他有要紧事请教。
余慈也没有废话,问过好之后,就向朱老先生道出来意,随即取出重甲,并将那枚白玉法印送上。
朱老先生的眼睛惯常地眯起来,伸手接过法印,面无表情,可接触时,余慈却发现他枯瘦的双手已是微潮,手握法印,也是好半晌不作声。
余慈没有急着求证,只是静静看着。朱老先生摩挲着手上法印,半晌才分出一只手来,轻抚重甲上的符纹。又过了片刻,才长吁口气,摇摇头,又哑然失笑:“三月前,于舟曾与我说起过所谓‘重器门首领’之事,当时我已有所猜测,如今果然确证无疑……好,小伙子不错,能在羽清玄手下全身而退的小辈,此界又能有几人?”
“羽清玄?真是她!”
余慈睁大眼睛。其实自从进入修士的世界之后,羽清玄的名号,他也只听过那么一回,印象却极是深刻。天裂谷几十年前那场劫数,正是因为羽清玄的师尊太玄魔母,和罗刹鬼王争斗而酿成,至于近段时间那场围绕天裂谷进行的大阴谋,也是上一回劫数的延续。至于此刻在他心内虚空显化的太玄封禁,更是那场劫数的直接造物。
在两位地仙级数的强者之下,羽清玄的光芒也要被遮蔽一些,可是亲眼见到那个卢明月的阳神被太玄截星锁祸害的惨样儿,余慈对那位据说百年修行就强渡四九重劫,成就大劫法神通的强者,还是有种敬佩之心在的。
呃,等下,蕊珠宫的修士,又怎么会持有上清宗的法印至宝?
朱老先生倒显出波澜不惊的样子:“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出身上清宗之事。羽清玄之父羽循,与我份属同门,论辈分,算是我的师侄女。不过在她少时,便被太玄魔母看中,收入门下为首席弟子……”
哦?上清宗如此大方?送出本门血脉不说,还陪送一枚至宝法印?
朱老先生哑然失笑:“哪有这样的好事。那太玄魔母喜怒无常,原本是到宗门法坛内强夺此印,已经得手后,见到羽清玄资质上佳,临时又动念,抢她为徒,说起来,还是一桩丢人的事儿。”
上一劫的事情由他娓娓道来,可没有半点儿“丢人”的表现,也不知道是他想得开呢,还是已经意冷心灰?
余慈没有再细问下去,朱老先生也适时转移了话题:“以前我说过,这枚玉神洞灵篆印,乃是修炼符法最适合的法印之一,对你作用极大。可是没想到,竟然这么早就拿到了手,或许是天意?”
他枯瘦的手指慢慢抚摸法印表面,轻声道:“此印在十二劫之前铸成,已经要到追溯到上古时代,此后一直在上清宗各代精英修士手中祭炼,早早就达成了单轮一百零八大圆满,双轮应该也有四十多层,乃是宗门一等一的法宝,便在此界,也是第一流的。”
“单轮一百零八大圆满?双轮四十层?”余慈这回真是瞠目结舌,晕乎乎的不知人间何世。
所谓单轮、双轮,是天罡地煞祭炼之术中的术语。法器、法宝祭炼,以十八重天、一百零八祭炼层数为一轮回,“单轮”是针对法器而方,而“双轮”则是针对“法宝”而言。
这么说,余慈眼前的这枚白玉符印,果然是……法宝?
法宝就是这个样子?
余慈也不是没见识的人,当初的“大洞七变五方真形符”,单轮九十二层,已经让南松子和慕容轻烟这等人物,争了个你死我活,而如今摆在眼前的,不说其效用,就是价值,超出大洞真符何止百倍?
朱老先生似是把玩够了,示意余慈上来拿,余慈竟是有些迟疑。
见他模样,朱老先生便知究竟,哑然笑道:“你当这法印好接么?”
他看着余慈,单手托起法印:“还真要感谢太玄魔母,若非她封禁之术天下无双,将法印灵光封住,此印出世时,早震动九天十界,天下符法修士大概要闻风而动,集聚到断界山来。那时就是离尘宗,怕都是护你不住。”
不给余慈说话的机会,他又道:“就是你手持此印,还真想着发挥它无上威能?这玉神洞灵篆印,历经十二劫岁月,不知几千几万人祭炼过,早炼得灵光如山岳,等闲不能移。你入手之后,就算依照前人路径,重新祭炼,不能发挥此宝威力不说,一日不达到当年祭炼的最顶峰,也就一日不能心器合一,连化入体内都不能够,碰上强者大能,劈手就能夺去,反是招灾惹祸的捷径。”
说着,他抓住余慈的手,将法印拍在上面。余慈哭笑不得,一边说着“招灾惹祸”,另一边又硬塞进来,算是什么意思?
但坦白讲,就算这法印是烫手的山芋,难道余慈真的就不想接么?
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说服力,余慈合握手掌,将玉神洞灵篆印牢牢抓住。
朱老先生见他如此,相当满意:“迎难而上,才是修行正路。我已将‘诸天飞星’之术传你,其实就将你视为上清宗的传法人,如今宗门凋零,不给你又给谁去?”
余慈心头一颤,虽说他早有类似的猜测,但真要朱老先生亲口道出的时候,仍不免受到震动。朱老先生却似说出一件极平常的事,继续嘱咐道:“就算此印在手,在没有祭炼到单轮八重天以上的时候,还是不要轻易拿来迎敌。记住,这法印不是给你杀敌用的,我要你看的是前面十二劫,近五万年时光,上清宗那些符法前辈,在此印上留下的痕迹,看他们是如何从青涩到成熟、到登堂入室、到出神入化,最后成为卓然大家的过程,学他们的长处,摒弃他们的短处,如此,远比你用此印杀百千个人,要来得有用得多!”
余慈凛然应命,又听朱老先生道:“这样,我就给你布置个功课吧,在摘星楼一年时间,你一边参悟法印上的痕迹,一边祭炼此印……还有身上的法器。数目嘛,除此印外,三件足矣,至于祭炼层数,此印不说,其余三个至少有一个要在六重天之上,其余的,五重天可也。”
余慈一口凉气下肚,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