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3节
但也正是由于剑修与佛门在“灵昧法则”上持续数劫的尖锐冲突,后来佛门主动退出,要在西天佛国寻求十法界的设计,由此引发了剑修西征,几乎彻底改变了修行界的格局。
至今西方佛国依旧封闭在西极世界,至今剑修祖庭论剑轩还在东南一域舔伤口,极端点说,这都算“勘天定元”惹出的乱子。
“道统”之争,在勘天定元上永远都是主流。
故而在此事上,不管是什么宗派,玄门一脉向来是同进同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巫门站到一个立场上。
余慈对此事还缺乏直观认识,但他很清楚,在这事儿上轻易松口,简直就是指着自己的鼻子说:看,这家伙有问题!
果然,对他的直接表态,夏夫人丝毫不以为忤,但也没有就此罢手,颇有解释游说的意思:“玄门与巫门过往的分歧,主要还是在天人法,尤其是在超拔之法上。玄门以法度量,巫门重于血脉。但这次,巫门并无意图在此法上纠缠,只保持大劫之前的格局便好,此事绝不违背玄门道统根基,与玄门的分歧,大有弥合的余地。
“妾身也是希望通过后圣大人,将巫门的态度,告之玄门各宗,让此次勘天定元,少一些纠缠,多一点儿效率。”
怎么说着说着,就到了玄门、巫门道统的层面上来了?
余慈发现,目前二人所言,与最初之时,已经是离题万里。
他也知道,此事关系之大,已经超出了现有洗玉盟的利益格局,不免有点儿兴趣。
可由此见出,夏夫人行事功利性很强,此时言及道统,恐怕也是为了她的权柄服务。当然,或许她有更深层的想法,但在该领域还缺乏更多准备的余慈,目前是不可能辨识出来了。
余慈不会立刻给出答案,只说可以转告。
夏夫人更不会指望立刻出效果,今日以这种方式告知余慈这些信息,并透露出进一步合作的意图,已经达到了她的本来目的。
不过,余慈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所谓的“巫门意图”,目前硕果仅存的巫门大宗飞魂城,某种意义上确实可以代表。
但刚经历了一场内乱的夏夫人,还有没有资格呢?
这个问题上,余慈绝不容许她轻易糊弄过去,给她空手套白狼的机会。
余慈就直接问起:“城中是谁作乱?我在贵宗内部也有旧识……日后不要尴尬才好。”
闻得此问,夏夫人难免意绪复杂,却没有回避,叹息声中,答道:“是城中祖巫堂的几位耆老和相关后辈,煌弟已在控制,至于鹤巫,他似乎也很意外,此事并没有参与。”
夏夫人说得很直白,她的意思是,除她之外的飞魂城的三巨头之二,即幽煌和苏双鹤,都没有参与这次作乱,至少表面上如此。
但她说说得越直白,余慈越明白里面还有更多的曲折,也不“见外”,步步进逼:“希望夫人给一个明白的说法,以备我们决策时参照。”
“终究是家丑啊……”
夏夫人微微苦笑,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声音压低了些,说了几个相关的人名,有的余慈以前也听说过,有的则没有。夏夫人便顺着这几个人,给余慈梳理了一遍事件发生的过程,难得她能在短时间内,将事情理顺到这种程度。
花了大约半刻钟时间,夏夫人总算让余慈满意,而此时她也必须回到席位上去了。
两人便订了后会之期,夏夫人先走一步。
余慈不急着上去,通过夏夫人的描述,他飞魂城的内幕更加了解,也大概弄清楚了此次作乱的核心问题。
不过,余慈非常在意夏夫人的态度。
这一位举世闻名的女修,似乎真要将柔弱谦卑的姿态做到极致。
话里话外,都倾向于和后圣深入沟通、合作。
就因为“后圣”无意间为她解了围,就一副要抓着“救命稻草”的模样,至于么?
是夏夫人当真“外强中干”到了某种程度,不得不求助于外援;还是说她想藏身在“后圣”的光芒之下,做些别的什么呢?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让他非常在意的线索,在此事中完全没有体现。
香气,应该是源于妙相,寄托于苏启哲身上的独特香阴之气,经过了这些天的缓冲,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浓烈了。
以至于,余慈都怀疑那阴私之事,换个角色,是不是就是真的?
余慈一直在观察夏夫人的身心反应,他曾在夏夫人述说之时,状若无意地提了几个问题,其中就借着对苏双鹤置身事外的疑问,提及了苏启哲。
可是,突然的问讯之下,夏夫人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反应,也没勾起太多别样的心思——像夏夫人这样,心智坚定,稳若磐石的修士,黑森林法门能起到的效果也有限,想再如对苏双鹤、敖休那般予取予求,几乎是不可能了。
以上是思绪念头的层面。
至于形神气机的微妙变化,余慈也在琢磨,同样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信息。
唯有一条,或可为增益。
夏夫人身上,除了那让余慈非常在意的香阴之气,其自用的熏香其实也是比较特别的。
之前可能就有,但因为余慈的注意力全都在香阴之气上的缘故,将其给忽略掉了。
余慈本人是没有类似的记忆的,可在摄取的灵犀散人记忆中,好像有点儿印象,但那方子用途太过狭窄,余慈当年强行记忆时,一扫而过,需需要一段时间梳理。
这个线索……聊胜于无吧。
余慈慢慢往上走,心中还在想着夏夫人态度问题。
三楼仍在进行冰岚界的争夺,和他没关系,他也对这个全无兴趣,并不着急。
闷头上行,眼看要到楼梯口,忽有所感,抬头上看。
楼梯口处,有人挡路。
只看那矮胖的身形,便知身份。
余慈微愕:“辛天君?”
“若从朱太乙那边论,你该叫我师叔;若从后圣大人处论,你该叫我什么?”
这是专门离席来探底的?
余慈并不惧他,只微笑回应:“若是叙旧,叫一声‘师叔’正亲切,若是别的,还是辛天君更方便点儿。”
“得,那就先方便着吧。”
这话里味道儿怎么有点儿怪?
余慈还没品出来,辛乙开口笑道:“渊虚天君哪……”
他这么个称呼,真是别扭到了极点。余慈知道他是故意的,但面不改色,微笑倾听。
只听辛乙道:“前段时日,我们家的掌教圣人邀请后圣参加紫极黄图之会,后圣大人口头上也答应了,还说要拿上清复宗的典礼和我们比一比,这事儿,定了没有?”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余慈也胡乱回应:“等到贵宗请柬送来,自然就会确认。”
辛乙点头:“上清重开,关系北地大局;勘天定元之事,更是事关天下修行人的根本,无庸讳言,也是关系到玄门各派的福祉……渊虚天君,美色当头,可要把持住才好!”
且不说里面乌七八糟的东西,注意到辛乙话中的深意,余慈真的愣了:“你偷听?”
“啧,事关大局,怎么能叫‘偷’呢?而且夏夫人这么高调邀你过来私会,楼顶上不知多少人竖着耳朵呢,只不过俺更热心、更关注,走得近点儿,听得也清楚。”
辛乙笑哈哈地走下来,直接伸手,揽着他的肩膀,硬把他往下拽。
“事关重大,不可轻率行事,咱爷俩儿好好合计合计!”
他明摆着要占余慈便宜,可余慈又哪是省油的灯,脚下生根,踩得楼梯嘎嘎作响,硬是不往下去,面色严肃,正气凛然:“正如天君所说,勘天定元关系到天下修行人的根本,不可私相授受,咱们还是要与大伙儿商议才好。”
“得了吧,且不说夏夫人脸上好不好看,你以为昨晚上,我少费了唇舌?哪次到这种时候,老头子我便给支使得像狗一样,到最后还是人人喊打……
“再说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和洗玉盟那拨人商量了一夜,各自底线,都很清楚,你呢?后圣大人也许会给你说他的盘算,我们这边儿的,洗玉盟这边儿的,你总要有所了解嘛!”
还有这种好事儿?
余慈心中一动,已经给辛乙连拉带拽,推挤下来。
“不要有顾虑,恐怕夏夫人巴不得咱们商量出个结果来。这能省她一半儿的心思,你信不信?”
关我屁事?
余慈很想喷出这句,可看在当年辛乙听闻朱老先生死讯,风尘仆仆,从域外杀回来的份儿上,还是咽下去,并露出笑脸:“那,晚辈就洗耳恭听——看看贵宗是个什么意思。”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些发虚的,在勘天定元一事上,日前刚刚做的一些功课,未必就能应付得来。
还好,这具分身回来,已经与幻荣夫人搭上了线儿,此时便呼唤她随时待命,准备解释一些比较偏门的问题。
幻荣夫人是很快联系上了,可是,她坦白回答:勘天定元,历劫以来,几乎都轮不到魔门参与,相反,往往是以“破坏者”和“捣乱者”的身份出现,对大局的把握还好,但部分细节,尤其是玄门内部的协商等事,很难帮得上忙。
那往往都是八景宫、清虚道德宗,曾经的上清宗宗主、核心高层才知道的秘密。
明知如此,又能怎样?这时候,余慈也万万找不到一个能够帮他参详的玄门高层,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坦白讲,他宁愿现在就和辛乙大战八百回合,也不想搞这什么协商。
开头第一句,他就让辛乙问得有点儿懵。
“后圣大人,究竟是要身登紫极,以一身担宗门呢;还是要以身护法,静待上清中兴呢?”
余慈险些就脱口而出:这有什么区别?
还好,他调整了一下,先糊弄过去:“如何让宗门兴旺,就怎么来。”
辛乙目光炯炯:“是否可以认为,后圣大人也没有一定之规?”
“贵宗的打算,就是对我上清行事指手划脚吗?”
这话说得很重了,余慈是不得不如此,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种问题。
嘴上说着,余慈脑中也如风车般转动,想的是勘天定元过程中,神主发挥作用的相关信息,也结合他自身的情况,思索辛乙话中深意。
勘天定元,是对真界天地法则体系的稳固和修正,自从巫神沉眠,真界自我调节能力出现问题之后,就一直如此,但据说,也是一直通过巫神所遗的紫极黄图来进行。
要想操控紫极黄图,神主身份,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罗刹鬼王一个外来客,本质上又是血狱鬼府出来的妖魔,为何能在真界逐步站稳脚跟?
通过勘天定元,“合法”划归的利益,也占了比较重要的一部分。
毕竟,就以往真界而言,只有她一位“身列紫极”的正牌神主,要想充分发挥紫极黄图的功效,非她不可。
上清后圣的横空出世,某种意义上,改变了这种局面。
都是玄门中人,不管平日里关系如何,在此事上应该比较高兴才对,比如萧圣人,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不就是非常期待么?
但从辛乙的态度看,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是八景宫的态度发生变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想到这里,余慈直接问出来:“同为玄门一脉,正该戮力同心的时候,贵宗对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吗?”
“啧,刚刚你对夏夫人,可没这么咄咄逼人哪!”
辛乙笑哈哈缓冲了下,但后来,还是很干脆拿出了“你明知故问”的眼神:“仙圣缥缈可期之,神明当头应律之,是我玄门一贯的立场,上清宗素来是执行最彻底的那个,三十六天神明,都是如此,但如今……后圣大人的难处,我们都理解,但焉能不担心?”
站在辛乙的立场上,肯定是把事情说得再透彻不过,但余慈理解起来,还是非常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