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绕过灌木丛,宋衍琮和宋绮罗领着一众侍卫出现在两人的面前。裴寂张了张口,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宋衍琮看着跟在自己身边五年的裴寂,只觉得心痛难当。
  “裴寂,朕待你不薄,如此的相信你,而你却这样背叛朕!”
  裴寂跪在地上,目光平视:“陛下若是信臣,便不会现在出现在这里了。臣自知死罪,只求陛下能开恩,不要怪罪臣的家人。臣在九泉之下亦是会感沐陛下恩德!”
  “呵.......你这么想死朕自然会成全你。不过你背弃君臣之谊,为了这么个从头至尾都在利用你的女人而死,就不觉得可惜吗?”
  裴寂笑了:“臣心甘情愿,因何而生,因何而死。对臣来说,这便是最好的解脱。”
  宋衍琮冷笑一声再不看他,抬起目光落在薛婉身上。自入宫那一日开始,薛婉便一直待人冷漠异常,即使他是皇上,也丝毫没有得到她半点的好脸色看。宋衍琮并没觉得她失敬,倒是乐得清闲,他巴不得宫中所以的女人都对他不闻不问。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还是宋衍琮第一次正式的打量着她。纤瘦的身子,苍白的脸。眼神中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倔强,像是茫茫戈壁滩上怒放着的一朵紫荆花。虽不是在自己最适宜的地方,却也依旧顽强的盛开着。
  宋衍琮长久没说话,宋绮罗看着万事即将尘埃落定,便悄无声息的先行离开了。
  世间多少痴男女,即使是裴寂这么忠心耿耿的人却也会为了“情”之一字背弃皇恩,抛下性命。宋绮罗顿下脚步,回望了灌木丛那边,苦笑了一声。
  不过还好,总算是能救了许追出来。这世间,也不必再添上两位隔世相望的苦命人。
  ——
  昨夜
  宋绮罗从许追那里回来,连衣裳都没有换就赶去了长春宫。
  下人通报之后,宋绮罗在寝宫见到了小产不过两日的薛婉。她坐在床边,脸色看起来很是不好。见到宋绮罗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垂着头再无别的动作。
  宋绮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开口道:“薛良妃你受苦了。”
  薛婉抬眼看着她,面露讥笑:“良妃.......这称呼听着就讽刺。这个位分是我失去的那孩子换来的,亦是陛下可怜我今后不会再有孩子了才如此。”
  “宫中太医医术高明,精心调养之下想必薛良妃定会再有孩子的。”
  薛婉没答话,转而问道:“公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如今身子不好不能陪着公主闲聊太久。”
  宋绮罗有着公主的骄傲,平时哪有人给她脸色看。闻言有些不悦,顿了顿却是叹了一口气。
  “我是想来看看你,见到你还算好我这心里的愧疚才能减缓一二。”
  “愧疚?公主又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哪里来的愧疚一说。”
  宋绮罗左右看了看,薛婉见状吩咐身边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待屋中只有二人,宋绮罗才说了此行来的原因:“实不相瞒,我刚刚从大理寺过来,见到了许充媛。证据确凿之下,许充媛只得认罪!
  我虽是公主,但是也不想卷入后宫这些争斗之中,可若是没个说话的人心头也不舒服。我之前见许充媛不得皇兄喜欢甚是可怜,又处事不偏不倚,不争不抢才心生亲近之情。没想到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许充媛得了我的帮衬行事越发的便宜,才最终如此。害得你这样,我心中实在是难安,须得亲自和你道歉才行。”
  薛婉面色无恙,“嗯”了一声:“公主的歉意我收下了,天色不早,公主便请回吧!”
  宋绮罗听着这送客之语起身,施施然对着薛婉歉意一笑:“如此我便走了。只不过这宫中还有许充媛的同党,为了防止那同党再次伤害良妃,良妃日后在这宫中可要小心一些。”
  她刚一转身,身后便有了动静:“公主且慢,不知公主所说是何意思?”
  宋绮罗转过身看她说道:“许充媛残害皇嗣,就已经知道必定是死路一条了。她画押之前和大理寺卿说起和她站在同一条线的还有一人,却是没说这人是谁。只说了他在宫中行事十分的方便,各处的宫宇皆可往来。大理寺卿上报皇兄此事,皇兄便说若是许充媛能指出此人便可免一死。许充媛没有什么证据,只是说了和那人约好明日子时在老地方相见。所以明日子时皇兄会派人去埋伏,能抓到那人便是最好,要是抓不到的话留在宫中他一定会心怀怨恨。良妃害得他的盟友被杀,保不齐他会再来害良妃。所以,良妃你要保重自身,万事小心。”
  薛婉微微仰起头看着宋绮罗满是真诚的眼神,思索了什么之后才点点头:“我自会小心。”
  宋绮罗出了长春宫的门,侧过头对着柳絮道:“派个得力的人盯着长春宫,不论什么人出来都立即回我。”
  “是。”
  许追其实和宋绮罗说的只有两句话:“让薛良妃相信我在宫中还有同盟,且我要是供出是谁的话便可免一死。那人对宫中地形人员十分熟悉,我们相约明日子时老地方会面,到时陛下会带人埋伏。”
  宋绮罗直到现在也很不理解,为何许追会觉得薛婉是幕后真凶。若是真的如此,薛婉便是自己杀了自己的孩子。为人之母,又岂会如此狠毒?
  摇摇头宋绮罗不打算再去想,反正该做的已经都做了。薛婉到底会不会上钩,也非她能左右,静观其变吧!
  ☆、第35章 痴男怨女
  第35章痴男怨女
  第二日一早,宋绮罗派过去监视长春宫的探子回报,说薛婉身边的侍女采风早早便出了长春宫,然后绕了大半个皇宫才到了乾元宫宫殿后院的角门旁。在十分偏的一处墙角,采风挪动了一块砖石,然后压入了什么东西便匆匆离开了。探子趁没人把砖石取下来,便见压的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交班之时灌木丛旁相见。
  探子把纸条放回原处,便赶着回来复命了。
  交班之时正是黄昏时分,而宫中有灌木丛旁的地方就只有御花园。侍卫交班之时御花园便没有什么人巡逻,确实适合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宋绮罗等到宋衍琮差不多快要下朝的时候才往乾元宫而去,和宋衍琮如数说了今日的种种。宋衍琮神情严肃:“果然是他。”
  “皇兄说是谁?”
  “裴寂,朕从昨日开始便怀疑他。无论是秦宓,小曼,薛婉,这三人或死或伤都是因药物所致。宫规森严,私相授受毒物乃是诛九族的大罪,无人敢犯。所以这毒定是从太医院而来的。朕登基以来对太医院一向是严密监视,若是有人这么三番五次的从太医院拿这等稀有的毒怎么会没有人来回禀朕?之所以无人知晓,也就只有朕身边有内鬼这么一种可能了,且那人还是监视太医院的人之一。”
  宋绮罗十分崇拜的看着自家哥哥:“皇兄真是圣明。不过皇兄身边的侍卫也不只裴寂一人,还有鹿远呢?皇兄是怎么确定是裴寂的?”
  “鹿远之前一直在暗卫,调回朕的身边不过才月余。他还做不到了解所有监视太医院的侍卫性格特征,也就不会那么巧妙的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把毒从太医院弄出来。所以这个人,只会是裴寂。”
  宋衍琮说完小邓子便进来通报,说裴寂去了乾元宫后院。宋家兄妹对视一眼,便都清楚了。交班之时,宋衍琮亲自带着人在御花园灌木丛旁埋伏,当听见薛婉说道:“我说过,除了自己我从不相信别人。你若是死了我就不必担心什么了,就和小曼死的时候一样。”宋衍琮虽然有所准备,但是还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见薛婉要杀裴寂,宋衍琮捡起一枚石子运气丢出,算是救下了裴寂。
  ......
  宋衍琮看着薛婉半晌,总算是出了声,却不是对她的。
  “来人,把裴寂压入慎刑司容后发落。剩下的其他人都退下,朕要和朕的薛良妃好好聊一聊。”
  “陛下,这些都是臣做的,和薛良妃没有关系。”裴寂跪直了身子大声喊着。
  宋衍琮越发觉得他可怜:“你自己都知道你说的这话毫无作用,而她亦是不会因此感激于你,你又是何必如此浪费唇舌?”
  两名侍卫架起裴寂,裴寂转过头看着薛婉,在心中乞求着薛婉能对着他笑一下。即使是违心的笑容,只要有这一个笑容他这一生就算是无憾了。可是他满心的期待,别说是笑容,薛婉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裴寂想起了那一个清晨,自己从她的身上醒来的时候,薛婉便就是这样,直直的望着屋顶,视线中从来没有他的存在。
  他从来不觉得那是过错,他觉得那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让他能有机会接近他喜欢了多年的那个人。他后来做的所有的一切也从来都不是为了弥补,而是为了让她能够开心,能够重新拥有那个纯真无邪的笑容。
  可是到头来,却是徒劳无功。
  裴寂等人离开,灌木丛隔开的这一方天地瞬间安静下来,宋衍琮神色中无波无澜:“薛良妃,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要说。”
  薛婉毫无惧色的看着他,像是时时刻刻都准备好了要去赴死的神情让人不寒而栗。
  “我无话可说,既然陛下已经知道了所有,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我这样的人还怕什么?”
  宋衍琮笑了,桃花眼中却是寒意深深:“你倒是看得开。可是裴寂会因你而死,你的族人会因你受牵连,你良心能安吗?往后你若是下了地狱,再与他们相见,你就不会有一丝的愧疚吗?”
  他句句掷地有声,可薛婉却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她的脸色苍白,眼神空灵:“我的族人?从他们执意要把我送进宫的那一刻起我就再没有家人,他们死不死与我又有何干系?还有裴寂,我从来没有强迫他,一切都是他自己愿意帮助我。在我眼里,他只是一颗好用的棋子,和小曼并没有什么区别,我又怎么会为了一颗棋子心中难安?成王败寇,我早已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好一个蛇蝎心肠的薛良妃,人命在你眼里竟如蝼蚁一般!就连你自己的孩子你都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简直是让朕厌恶!”
  薛婉倏地笑了:“是啊!在陛下的眼中宫中的女子除了许充媛都是让您厌恶的吧!我很想知道,当许充媛身临绝境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会心痛如绞,是不是也会辗转反侧不得入眠呢?哈哈哈.......”薛婉笑得苍凉:“可惜啊!我却是没能看见陛下当时的模样,真是可惜啊!”
  宋衍琮脸色陡然一变,眼中寒光大盛,脚下一动瞬间来到薛婉的面前,伸手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你为什么要抓着她不放?这宫中人这么多,为何偏偏要害她?”他的尾音陡然升高,怒意升腾。
  薛婉的脖子被他掐住只能仰着头看着他,话语说的十分艰难:“为何?陛下不是早就心中有数了吗?就是因为她是你心中最爱,才会遭此横祸。陛下你早就猜到,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你不愿意承认许充媛因你受过,不愿意承认你的喜爱给她带来这无穷无尽的麻烦。说到底,陛下你不过也是个胆小如鼠之人罢了。”
  宋衍琮的手随着她的话一点一点的收紧,看着薛婉涨得发红的脸,听着她喉咙发出小兽般的呜咽,真的有一刻他就想这般掐死她算了。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支长矛般狠狠地戳向宋衍琮内心最柔软,也是最脆弱的那个地方。
  没错,他猜到了许追受难是和他有关,但是他下意识的不想去面对,才找了那么多看着合乎情理,实则不痛不痒的借口避开这个猜测。许追三年前刚刚入宫,便遭到众人嫉恨,送去她宫中的那些东西也是大有问题。宋衍琮因此才刻意的疏远她,想着万事全都定下来之后再和她重新开始。这一疏远便是三年,许追在宫中虽然无宠却也是平安喜乐。一切本应该按照计划进行,可是一个多月之前他从兰梓轩那儿看到了那个镯子,他才发现许追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平安过。他有那么一刻破罐子破摔的想要把一切摆在台面上,才特意的让许追去办选婿大会,就是想以此作为一个契机点来提拔许追到自己身边。不过后来在暖熙阁,许追的那一席话算是提醒了他,太过急进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有好处,只有坏处。他便继续之前的道路,冷着她,淡着她。
  宋衍琮自认为自己做的这么许多都是为了保护她,但是直到薛婉说了这番话宋衍琮才发现即使他装作不在意,还是会有有心的人去捕捉到他的心意。宫中便是如此,宁杀错不放过,许追身上背负的黑锅亦或者是罪责,全都是因为他。
  这一刻,宋衍琮脑子里各种想法翻涌而出,左脑是水,右脑是浆糊,不用摇就自然而然的成了浆糊。在这个关头,宋衍琮倒是还想起来马上就要死在他手里的人。手腕一动,薛婉身子无力滑到了地上。
  “咳咳咳.......”薛婉用力的咳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就看见宋衍琮蹲在自己面前,然后薛婉脖子一痛,有什么东西被他拽了下去。
  “还给我!”她伸着手想要拿回来,宋衍琮已经站起来后退几步,反复的打量着手中的东西,混沌一片的脑袋渐渐清晰起来。
  “你千方百计的要害许追,不过就是想让朕伤心难过而已。朕起先还想着是何原因让你如此恨朕,恨到连命都不要去谋划这一切。没想到你是为了他,若是朕没记错,这‘玄明’二字是死了的羌国奸细,前龙武卫大将军周是之的字。”
  宋衍琮拿着一块系着红绳的白玉扣,后面刻着这两个字。
  薛婉一直淡然的面孔听见那个名字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声音亦是变得尖利可怕:“没错!我就是为了他,我是为了帮他报仇才这般的!你们宋家的人杀了我最爱的人,让我日日饱受相思之苦,受尽折磨。从玄明死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要为他报仇!我要让你们所有的人都尝尝我所受的苦难,让你和我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爱的人死去!”
  她说完,眼泪一滴一滴的从眼眶滑落,朱唇染雪般的白,面色突然变得悲戚:“可是我却是没有做到,玄明,我负了誓言,我没有做到。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是我没有用.......”
  薛婉视线放空,一遍又一遍的对着根本听不见她话的那人道歉,到最后捂着眼睛痛哭流涕,悲痛异常的大喊着:“玄明,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第36章 如此轻薄
  第36章如此轻薄
  许追从地牢里被放出来之时,天色已经擦黑。她倒是觉得这个时辰不错,不然在地牢呆了那么长时间若是直接就见了太阳,那酸爽的滋味一定会让她泪流满面的。
  许追坐着马车,一路的往皇宫方向而行。她撩开车窗的帘子向外看去,街道两旁已经挂起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如今已经是六月底,马上快要进七月了。七月初七是七夕佳节,照旧京城会有一个极大的灯会。宫中亦是会张灯结彩,一是君民同贺佳节,二是迎接新人入宫。
  七夕佳节之后第二日,便是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选,到时候又会有一批新人入宫。
  秦宓已然倒了,薛婉也是只有死路一条,宫中如今倒还是方贤妃一人盛宠优渥。不知道今年的新人中是否会有人能站出来,与这方浣平分春、色。
  许追看见外面热热闹闹的景象,相反的,心中一阵孤寂。放下帘子坐了回去,马车行的倒是平稳,她的内心却是依旧难以稳定下来。
  马车行了好一会儿停了下来,有人掀开车帘,许追见那人的笑脸心中瞬间温暖,手搭在她的手上下了马车。
  “皎皎,可算是把你等回来了。”宋绮罗紧紧握着许追的手又道:“天已经黑了,我不方便这个时候再出宫就在这里等着你了。皎皎可会怪我?”
  许追笑道:“怎么会?我能从地牢里出来多亏了你的帮忙,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
  “其实把你救出来这事我只是中间传了个话而已,可不敢居功。你若是要谢就去谢皇兄吧!若不是皇兄,也不可能会这么顺利的就破了案子。”
  许追笑容一滞,有些不敢置信:“你是说,陛下他.......帮了我。”
  宋绮罗点头:“可不是吗?”
  这可真是一个让许追难以相信的消息,陛下居然会帮他一直嫌弃的人!虽然许追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但也是第一次真心的感激宋衍琮。
  许追收起惊讶换上笑容:“陛下不许我去乾元宫,那就等下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我再去谢恩好了。”
  啧啧啧,皇兄这还真是搬着石头狠狠地往自己脚上砸去啊!不知道皇兄此时此刻有多么焦躁的想要见到她呢!可是许追却是迫于之前皇兄说的一句气话不敢过去。
  宋绮罗心中这样想着,面上依旧笑得十分的纯良:“也好,你从大理寺回来也累了,是该好好梳洗睡上一个好觉。皇兄那里,倒是不急在这一时。”
  不知怎么的,许追就觉得宋绮罗这话里含义颇深,而且......她这个笑容,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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