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长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灰蒙蒙的,估计再过几个时辰便要天亮了。他坐直身体,才发现自己是在床上。
  他醒后,再也不能入眠。脑海中又出现了红玉女装的模样,他这时头脑比昨晚清醒,心中有了些疑窦,却很快被自己压下。但疑窦能压下,心口的躁动却怎么也不行。
  烦恼之间,他走下床,准备去外间看看红玉。
  走到红玉床前时,长安发现,红玉此刻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似乎睡得很沉。他弯下腰,把红玉的被子往下面拉了一点。
  被子拉下后,长安便见到了红玉因缺氧而泛红的脸盘。他伸手摸了一下红玉的额头,发觉有些烫,但他没怎么特别在意,只当是红玉在被子里捂久了,捂出了热。
  正当他把自己的手抽走时,红玉却整个人往前一弓,双手把他牢牢抓住。她不知是清醒还是迷糊得喊着:“不要走。”
  “怎么了?”长安以为红玉醒了,出口询问,却没得到红玉的回答。他这时才注意到,红玉仍旧闭着眼睛。并未醒。
  长安的心里突然起了一阵慌张,因为他真切的感受到红玉抓他的那双手上,全是汗。
  其实不止是手上,应该说,现在的红玉满头都是细密的汗。
  “是热到了么?”长安呢喃着,他伸手想要帮红玉拂去额头上的汗。
  “不要......不要......不要过来。”红玉不自觉得往里一缩,她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长安落寞的把手缩回去,他明明知道此刻被梦魇住了的红玉听不见他的声音,但他还是安慰道:“别害怕。”
  别害怕。
  他一遍遍的呢喃。
  也许是他的安慰起了效果,红玉扭扭身体,长长得呼出了一口气。
  借着红玉呼气的时候,长安慢慢得把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往回抽。
  可这时,红玉不知怎么了,带着哭腔,恐惧无比的向后缩着。仿佛只有抵到墙壁,才能感到安全。
  长安倾身仔细听着,却发现红玉说的是:“不要......不要......不要伤害我。”
  长安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让红玉逃离那个噩梦。他只能蹲下身子,紧紧握着红玉的手,嘴里像念经一样,一遍遍说着:“我在这儿,别怕,别怕。”
  可他的话,似乎并不奏效了。红玉非但没有变的沉静,反而叫的更凶。她一会儿哭,一会儿惨叫。
  长安看着心里担心极了。
  “究竟是梦到什么了?”长安轻轻拍着红玉,想让她舒缓些。
  “阿爹,救我!。”红玉忽然猛地一声惨叫。
  接着便是一阵静默。
  红玉再没有乱喊乱叫。只是,她的脸变得越来越红了。
  “怕是要找东方来看看。”
  长安起身,准备去找东方宇。可这回,他却怎么都无法把自己的手抽开。
  “红玉,松手。”他慢慢抽开自己的手,却发现红玉拽的越来越紧。
  “这可如何是好!”长安看着情况越来越糟糕的红玉,心中的担心害怕,变得越来越盛。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表示不想跟东方谷聊天,他是个怪叔叔,长得好看也是怪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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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醒时分心正暖
  (十五)
  长安焦急万分的时候,红玉却一点也不知道。彼时,她正走在一片黑暗当中,暴雨已经把她全身淋湿,她的脚步很杂乱,忽而向左忽而向右,毫无章法可言。
  事实上,如今的红玉,听不见也看不见,她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向前走去,寻找逃离这个奇怪地方的方法。
  终于,她的手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她摩挲了好久,才确定这是一个门把手。她努力拧开,霎时间,大股大股的金光涌入这个黑暗的地方,那光刺得她眼睛发疼,可疼过了,她发现自己渐渐能听见,能看见了。
  她欣喜若狂,正要往前走的时候,却被眼前的场景骇出了一身的汗,她的瞳孔里条条血丝像是要爆开一样,她的手捏成了一个拳头,指甲嵌进了肉里。
  她转身要逃,却发现哪里还有那扇奇怪的门。她连后路也没有了。
  她看见的,不过是一具女尸。
  一具与她有着一模一样脸盘的,可怜的女尸。
  这是一间破败的屋子,里头有着许许多多奇怪的东西。比如那根插在女尸身上的血红色管子,和束缚住女尸的铁链子。
  管子本是奶白色的,如今变成了这样,全是因为那里头涌入过大量大量鲜红的血。而此时,那些鲜血的主人正站在离它不足五步的地方,全身冰凉的看着那根夺走她鲜血的管子。
  窗外日光正盛,透过窗口正巧照在女尸惨白的脸上。
  忽而,红玉的身子猛地一颤,她微微转头,看见两个她无比熟悉的人从门口走了进来。那两个人穿过她的身体,径直走到了那个女尸身边。
  赵玉茹站在女尸的身边,颇为嫌恶的对东方谷说道:“这个,现在没什么用处了,东方大夫若看着她肉|体有用便拿去做药,若是无用,玉茹想扔了喂狗。”
  东方谷面色凝重,他似乎是苦笑了一下,他什么都没回赵玉茹,只是走到一堆杂物的地方,捡出一个草席。他又走回去,把女尸裹住。
  赵玉茹从始至终笑容满面的看着这一切。她只是瞥了一眼东方谷带走女尸的背影,然后神清气爽的走出了房门,踏上了一辆马车。
  那辆华丽的马车,被两匹俊俏的马拉着,藕色的帘子被风吹起,露出一张娇俏的少女脸庞。少女微微闭着眼睛,脸色红润,她轻轻咳嗽了几声。
  赵玉茹摸了摸少女软软的头发,满面慈容道:“好孩子,换过了血,往后你就和常人一样了。娘会为你择一门好亲事,保你一世荣华。”
  江玉瑾靠在赵玉茹的肩膀上,漂亮的眼睛里闪耀着对未来的希冀,她似乎忘了,就在方才,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已经变成了一个再也不能哭笑的尸体。往后人生喜乐,也都再也和那个死去的姐姐没有关系了。
  江玉瑾这么心安理得的幻想着自己的未来,她和她娘一样,并不知道,马车帘子后,正站在那位被她们设计害死的红玉。
  红玉一直跟着赵玉茹出来,她看见赵玉茹马车所立之处,绿树掩映,花鸟娇啼,是一片顶顶美丽的风景。
  而那个被草席裹走的她,却因为这两个人,再也无法见到这样的美景了。
  红玉终于明白了,这是哪里,这又是什么时候。
  这是圣炎二十三年,那个十六岁的她,惨死的时候。
  红玉望着那两个与她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女人,尖利的指甲想也没想的就要往那两个女人脸上划去。可是,那指甲却穿过了马车,什么都没有刮到。
  这时,东方谷回来了,他已经处理好了那个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的尸体。他蹬上马车,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内的赵玉茹与江玉瑾,他挥起了鞭子,马声嘶鸣。
  红玉跑到了马车前方,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她满腔的怒火与委屈使得她一定得做些什么。
  她张着手臂,马车从她身上过去。滚滚车轮里,隐约还有赵玉茹对江玉瑾温柔的话语。她呆立在那里,忽的看见,东方谷转过头来,他那双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睛,闪过一瞬间的惊讶。
  四目相对之间,红玉的眼睛却一下子发昏,她的耳际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
  “醒醒,醒醒。”
  那呼喊像是有一种魔力,牵引着她不断往前走。她渐渐觉得眼睛很痛恨痛,额头上似乎被冰块敷着,冰凉万分。
  她吃力的张开眼睛,想看看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长安见到红玉醒的那一瞬间,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他满脸担忧的揭下红玉额头上的冰袋,用一种难得的温柔声音问道:“能认清楚,我是谁么?”
  红玉眨了眨眼睛,眉头锁起。
  她试着张了张嘴,嘶哑的声音准确无误的叫出了长安的称号。
  长安的脸色这时才算缓和些了。
  这时,东方宇恰好从外间进来,看见红玉醒了,他也松了口气。红玉便是在这时注意到,她已经不在佑康苑了。
  她看着长安,这位平日里打扮光鲜的大世子,此刻却狼狈的披着一件外衫。外衫边角皱起,似乎还有不少的水渍。
  东方宇笑吟吟的过来,伸手探了一下红玉的额头,仔细把完脉之后,给了红玉一瓶药丸。“这药我只给一次啊,往后可不能再这么生病,整晚整晚鬼吼鬼叫的,我和世子还以为你是着了魔了。”
  红玉接过药瓶,病态的脸上闪现出一些尴尬。
  长安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因为彻夜的忙碌而有些疲倦。红玉看了,有些不忍。
  她哑着嗓子,朝着长安建议:“如今我已经醒了,世子快去歇息吧,不然等会儿练剑的时候,该没效果了。”
  长安闻言,振了振衣裳,点了个头转身走开了。
  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却多了一大杯水。他立在门帘处,看见红玉在跟东方宇聊天。他们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什么秘密。长安站在他们的后方,觉得心口闷闷的。
  长安强压住心中的不快,他尽可能快的走到了红玉的跟前,故意把东方宇挤开,而后十分温和的把水递给红玉的。
  红玉讶异的看了长安一眼,最终仍旧接下了那杯水。
  她低着头大口大口的喝着水,等到杯底见空了,她才把头昂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有吃的么?我饿了。”
  长安点点头,他的眼睛始终看着红玉,“你要吃什么?我去让厨房准备。”
  “云片糕。”红玉的声音仍旧带着点沙哑,但此刻听上去已然比之前要精神了许多。
  长安立即差人去准备,而这时,东方宇也神色匆忙的离开了。
  糕点来得很快,分盘摆好后,小小的矮几上已经满满当当的了。红玉瞅着那些糕点,有些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从前,在阿爹身边的时候,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点心,也从来没有拥有任何点心的机会。
  她捻起一块云片糕,糕片丝丝甜甜的,沁入她那颗有些荒芜的心。她咀嚼着糕片,忽然抬头看向了长安。
  长安也正在吃云片糕,他不明白为何红玉的脸上会出现那么满足的表情。这云片糕,明明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食物。
  红玉直视着长安的眼睛,她确实没有想到,长安会继续陪在她身边。她以为等糕点来了长安也要去练习剑术了。红玉其实有一点私心,她知道长安要去练习,可心底也是希望有人陪着她的。
  她从那样一场刻骨的梦里醒来,还没有坚强到可以独自面对着空荡荡的单间病房。
  她微微愣了愣,旋即嘴角上扬。她扬了扬手里的云片糕,“我小的时候,最想吃这个了。如今得偿所愿,总觉得这场病,生得很值得呢。世子,你说,往后我病着的时候还能有这个待遇么?”
  长安放下手里的云片糕,不紧不慢的拿起一杯茶。他放至手边,旋转着茶杯,良久才道:“这些往后都还有,但只一点。”
  “不许再病了。”
  “你若病了,便没人能受得了我了。”
  ——
  红玉再次睡下以后,长安才出门去练剑了。
  在练剑场,他看见了自己的娘亲,安雨兮。
  安雨兮像是听了些什么话,但又不能直接问出口。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相信,那些下人口中的话是真的。
  她养了十七年的儿子,怎么可能爱上一个男子呢。
  她冷着一张脸,仔细端详了长安许久,才缓声细语道:“你今日来迟了许久。”
  长安正准备说些什么,安雨兮忽的叹了一口气,“在家里头,我无论你怎么闹都好。但过几日的花灯会上,娘希望你能收敛许多。你在外名声好些,日后婚配才会容易些。你知道的,我盼了大半辈子,只盼你能有子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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