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宴 第19节

  待一进门,孙九娘就立即奔着茶桌而去。
  结果左找右找,连带着那玉佩外面的香囊都不见了。
  孙九娘脸色骤变。
  见母亲变了脸色,郑欣年也顿时有些紧张:“阿娘,怎么?”
  孙九娘严肃问他:“我在桌上放了个荷包,你可瞧见了?”
  郑欣年闭了闭眼睛,仔细回忆一下,之前茶桌上似乎确实有个荷包。
  “有的,当时我收拾到边上,应该就在这里。”
  他指了指收拾的位置,可那上面只有几份文书,旁的什么都没了,郑欣年立即白了脸。
  “刚刚,”郑欣年说,“刚刚玫瑰卤子洒了,我忙着擦桌子,可能碰到此处,也不知是否擦拭桌子时扫落。”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同母亲一起爬跪在地上里里外外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孙九娘已经急得冒了汗,她果断难道:“刚你那个同窗,是不是礼部员外郎家的公子。”
  郑欣年很聪慧,凭借自己考入丹鹿书院,丹鹿书院中大凡官宦人家的子弟,郑欣年这样的凡俗百姓反而比较少。
  他是个平和性子,小小年纪便端方有度,便是普通出身,在书院中也不觉低人一等。
  他只不过是去读书的罢了。
  郑欣年聪慧,学习课业也是一顶一得好,同几个官宦弟子关系竟都不错,甚至像楚云清这般的高门公子也喜同他一起读书。
  他来过郑家几次,孙九娘见过他,知道他的来头。
  郑欣年点头,他想了想,道:“兴许是落在云哥儿书包中,明日上学我问一问,让他回家寻一寻。”
  孙九娘闭了闭眼睛。
  她长长叹了口气,低声说:“那是你沈婶娘的东西,我看那样子,兴许很有些来头,就怕给她惹祸。”
  郑欣年年纪虽小,却早早跟着母亲一起顶门立户,他并非万事不操心的顽劣少年郎,小小年纪端是聪慧端方,想事也极为仔细。
  他立即道:“娘,是我的过错,我应当把茶桌上的东西收拾好,不应当草率为之。”
  “明日我会同云哥儿说,若是夹带至家去,且让他尽快取回,也不得同任何人说起此事,若并不在他家,我便同娘一起去给沈婶娘请罪,玉佩丢失是我一个人的过错。”
  孙九娘并不会溺爱孩子,且她膝下的是个儿子,男子汉就要顶天立地,自己的事自己当,她不会替儿子出头。
  孙九娘深吸口气:“好,便就如此,娘也会把这玉佩的钱备好,以备不时之需。”
  一旦玉佩丢失,孙九娘是一定要赔偿给沈怜雪的。
  如此说定,孙九娘便赶紧把茶桌上的东西仔细收拾一遍,放到屋里箱笼锁起来。
  此时的沈怜雪母女两个却不知因着玉佩产生的种种事端,她们用过晚食,便一起折油纸。
  沈怜雪折着折着,不由有些出神。
  沈如意仰头:“娘,你折错啦。”
  “嗯,”沈怜雪回过神来,低头看女儿,片刻之后,她问,“团团,你说下午咱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努力赚钱居然会上瘾。
  ————
  沈如意一开始没明白母亲说什么,待到她反应过来,便道:“娘,我们上午已经很辛苦了。”
  她盼望着母亲能从旧日的阴影里走出来,却也不希望她如此辛苦,整日里依旧在忙碌。
  沈怜雪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在她眉心亲了一下:“我们团团最贴心了。”
  小小年纪,就特别知道体贴母亲。
  沈怜雪温言道:“你看,我们每日其实每日戌时便早早入睡,夜里除了要起夜如厕,基本能一夜到天明。”
  沈怜雪即便有些头脑发热,却也知道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
  就比如做早食生意,她怕女儿跟着辛苦疲累,晚上便睡得更早,往常外面的夜市摊子才摆出来,娘俩个就已经沉入梦乡。
  一夜好梦,便是三四更就起,也能睡足四个时辰。
  而且早食虽要一直站着摊煎饼,其实最忙的也只是五更天那些许,待过了辰时正,变没有那么紧密顾客,大抵能做一回儿歇一会儿,最迟拖到巳时正便能卖完两百五十张左右煎饼。
  到了那个时节,沈怜雪便同女儿回家用午食,然后午歇。
  一般午歇也要歇上一个时辰。
  如此说来,其实对于成年人的沈怜雪来说,这一日的劳作并不算辛苦,甚至比以前数个时辰浆洗衣服要轻松得多。
  下午她偶尔会领着沈如意出去采买,大多数时候都是留在家里折油纸,沈如意偶尔跟刘春燕玩,偶尔留在家里陪她,依旧生龙活虎。
  尝到了赚钱的前头,沈怜雪就不再满足只上午赚钱。
  她下午也想经营个什么摊子来,便是只能几十文赚着,也好过闲着。
  沈如意看母亲如此坚定,她倒也放下紧绷的心神,就是……就是母亲突然这么一说,她也想不到要卖什么。
  沈如意仰头看母亲,想了想道:“反正也不急,娘,咱们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的营生。”
  沈怜雪突然被女儿劝了一句,心里的急躁和热血一瞬间冷静下来。
  她点点头,叹着气说:“是娘浮躁了。”
  因为煎饼生意好,她就生起了做生意简单的念头,其实做生意哪里有简单的事,她能赚起这煎饼生意,一个是因为女儿给的主意好,旁人没做过,再一个也是因为近来汴京百姓越发多起来,南来北往的商客、学子、游人甚至只是来汴京讨生活的百姓,逐渐聚集在这座繁盛的都城,造就了一座繁荣的城。
  沈怜雪道:“不过我大概有了主意,只是须得做的比旁人好还行。”
  沈如意特别用力点头,满脸都是骄傲:“我娘无论做什么都比旁人好吃。”
  沈怜雪一下子便笑出声来。
  她刮了一下女儿挺俏的小鼻子:“马屁精。”
  母女两个成天折油纸,说着话玩笑工夫,就折完了一刀纸。
  沈怜雪看着堆得几乎要下不去脚的租屋,又仰头看了几乎都要透光的屋顶,终于下了决定:“若是往后半月生意还稳定,咱们就修修屋顶,再把隔壁隔间租了来。”
  沈如意高兴拍手:“好哦。”
  她是沈家优秀的马屁精,小捧场王。
  沈怜雪笑出声,也学她奶声奶气:“好哦。”
  母女两个今日是开心了,办了大事,安顿好了未来,然次日再出摊时,却都傻了眼。
  在她们原本摆摊的位置,却有了另一个摊位,且看那摊位摆设,竟也是要做鸡蛋煎饼。
  沈怜雪抿了抿嘴唇,她站在那,一时间就连表情都来不及变化,显得有些迟钝。
  或许是恶人先告状,摆摊的矮个男子叫嚣道:“怎么,这摊位是你家的,这煎饼也是你自创的不成?谁不能做这生意?”
  男人身边还有个高大妇人,站在边上给他打下手,闻言也叉腰尖叫:“可不是,年纪轻轻的媳妇子,不在家里伺候男人,跑出来丢人现眼。”
  她也是不会说话,这条街上,做吃食生意的男女皆有,尤其是出来营生的女人,一个个都是倔脾气,轻易不肯听人一句骂。
  这会儿那女人张了嘴,边上就有人阴阳怪气:“你怎么不家去伺候男人,哦,我知道了,你男人瞧着也不用怎么伺候。”
  那是个卖灌汤包的老板娘,她家的摊位是固定的,寻了汴河街道司交了银钱买的,再说她边上就是她家男人,长得人高马大一脸凶恶,她一出声嘲讽,那占了摊位的媳妇就没了声。
  虽说灌汤包老板娘不是替自己说话,沈怜雪还是冲她福了福,说:“谢过娘子。”
  灌汤包老板娘瞥了那抢摊位的一眼,扭头看了一下自家男人,见他一脸漠不关心,便直接冲沈怜雪招手:“来,你来我这边上,我这挪出来个桌子便是。”
  她家是固定摊位,地方大,摊位前摆了几张桌椅,给想要配着水饭一起吃灌汤包的客人歇脚。
  沈怜雪也并非不知好歹,原来的摊位被人占了去,她能有个地方营生已是极好,闻言便推着小推车往灌汤包那边行去。
  那占了摊位的妇人啐了一声:“什么狐媚样子,想来她做的煎饼也好吃不到哪里去,不过是靠着脸皮卖弄罢了。”
  这么说着,她得意地看了一眼自家男人:“郎君,你且也能赚大钱。”
  这边的口角,沈怜雪便是听见了,却也没有回头。
  她沉默地带着女儿来到灌汤包边上,对老板娘道:“多谢娘子,我知您家是租地的,往后若我还来,每日便会给您三十文租金。”
  人家客气,她却不能不懂礼数。
  那老板娘斜眯着眼睛,瞥了一眼那一对奇葩夫妇,回过头来说:“小事小事,你且瞧着,你边上卖胡饼和汤饼的两家要遭殃。”
  沈怜雪不明所以,她原本心情很是沉闷,怕那夫妇的煎饼摊子占了自己生意,又怕今日的油果儿卖不完,回去吃不了浪费,一时之间,竟没接上话。
  沈如意看着母亲低垂的眉眼,心里一下子就有些着急,但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也不知道今日生意会如何,便跟个小陀螺似地帮母亲布置摊子。
  灌汤包老板娘看了母女两个一眼,同自家男人感叹:“人人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不差,瞧瞧人家的小囡囡,再看咱们家的乖宝,那可是娇惯得很。”
  不过她是个爽利人,也有心眼,见沈怜雪闷闷不乐,母女两个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便主动上前搭话:“我姓卫,叫卫月娇,我夫家姓韩,你叫我月娇姐便是了。”
  她瞧着已经三十来岁,眼尾都略有些了纹路,不用说年纪,就知道她比沈怜雪年纪大。
  沈怜雪努力压下心中的焦虑,她道:“月娇姐,多谢你了。”
  她先数了三十文钱出来,递给卫月娇,卫月娇也很自然接过去,道:“我也不是如何好心,只是他们两家眼皮子浅,觉得你在边上占了他们生意,却不知道因为要等你煎饼,他们的生意其实比往常要好得多。”
  卫月娇:“我让你过来,是因为我家有桌椅摊位,若是从你那买了煎饼,或者等位时累了,少不得要在我家这买些水饭吃,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一边说一边笑,那张平凡的面容却在朦胧天色里熠熠生辉。
  “咱们互惠互利,你也不用如何谢我,你给我租金,我给你地方,大家都得利。”
  她说得很直白,似乎一门心思都是生意,可这一条街上,眼睛能看到的摊位总有十数家,却只有她伸出援手。
  沈怜雪心情略微平复一些。
  卫月娇的话其实是在安慰她,告诉她她们家的生意也好,能相互带来客流。
  不过她不让沈怜雪道谢,沈怜雪这一次只是认真点了点头,未再说谢字。
  她是个顶老实本分的人,笨嘴拙舌,性子绵软,不懂与人争辩。
  这样的人若是恶人,定会往死里欺压,可若是友人,却愿意与之交友。
  卫月娇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客人们来了,开张吧。”
  沈怜雪低低应了一声。
  因为换了位置,熟客们自然不可能第一时间寻到她,甚至有的熟客连老板张什么样子都没看,只瞧那锅灶推车眼熟,便直接过去排队。
  沈怜雪等了一会儿,没有往常热络的熟客,也没有看不见头的队伍,眼看边上的几个摊子都忙碌起来,她沮丧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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