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方浅一怔,放下盛满鱼食的玉碗,仔细整理了下粗布衣袖,任由侍女搀扶着缓缓起身。
  “珩儿!这么多年,总算盼到你长大,来岛上看我了。”她笑容蔼然可亲,不见半分忧伤。
  简珩眼底泛起酸涩,但他是男子,眼泪这种东西自记事起还真没流过。
  “待珩儿学成出师,自会经常陪伴祖母左右。”他笑道。抬手轻轻搀扶方浅。
  又瘦了一些,不过观其样貌,也不过三十许人,皮肤好的很。只这头发,这两年,怎么全白了?
  祖孙二人享受天伦之乐,侍女井然有序的后退,保持五步开外的距离。
  “这些年,祖母没法出来,印象里你还是个小不点,”方浅絮絮叨叨的,“感觉跟做梦似的,一睁眼,你竟这么高了。”
  “再有三个多月,我就年满十六,祖母还希望我是小不点吗?那可真是妖怪了。”简珩眼底溢出温柔,嗓音更是和风细雨。
  难得这样一个喜怒不外露的人,也有感情丰沛的时候。
  “你呀,一张猴儿嘴!”方浅呵呵笑着,伸手点了点简珩脑门。
  九年未见,二人亲昵如故,直接跳过了叙旧与寒暄。
  最为神奇的是,方浅未有半分迟疑,看见简珩的第一眼,便知道,他就是简珩。
  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见一面不易,下回还不知要何时,却都避开这个略显沉重的问题,单纯闲话家常。
  方浅拉着简珩的手。
  “觅雪,午膳多加几道菜,一定要有松鼠桂鱼,小天酥,昨天不是吊了老汤么,再来一盅煨鸽蛋。”她记着的都是简珩小时候喜欢吃的。
  觅雪低眉敛目道,“是,夫人。”
  简珩连忙止住更多的菜名。
  “祖母,我来可不是为了吃东西,就是陪您说说话。”他笑道。
  是呀,陪她说说话。
  她已经好久没这么畅快的说话了。
  方浅仰起脸,眸中泛着水光,笑道,“你的小媳妇还好吗,怎不见带来。”
  简珩笑容微僵,很快又被他掩饰过去。
  “她不乖,我正调/教着呢,就不带来气您了!”他心不在焉道。
  “不是说她命格奇特么,慧朗算到现在也没算出怎么个奇特法?”方浅问。
  简珩摇了摇头。
  “玄学本就真假参半,不可不信,也不可过分相信。她既改不了我的命,我也不想她涉入过深,毕竟……她是外人。”他道。
  方浅仔细瞧着简珩澄净的眼眸,暖暖的,不像简丛,望一眼便是彻骨的寒冷。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懂,不过可不能委屈了人家。”她叹息。
  简珩不想讨论阿珑的话题。
  “祖母放心,我自有安排。”他笑道,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上回您托人给我的一堆东西里有个络子特别有趣,谁打的?”
  这些年,方浅闲暇之余时常搜集一些不同年龄阶段孩子喜欢的小玩意,不分贵贱,也不分类别,聚着聚着,便聚满一箱。
  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什么络子。
  简珩让竹清拿来呈给方浅。
  方浅捏在手心,打量半晌,才慢吞吞道,“这个呀,好像是玄娘的。”
  上个月,简丛安排一批人手重新驻守又青苑。
  玄娘作为女学的武艺教习,领着数名拳脚不错的侍女前来拜见,二人一见如故,之后又见了几次,最后一次,方浅把玩手里几颗明珠,却因络子不够紧密,散落在地。
  玄娘二话没说,解下腰间这枚络子递于她。
  “夫人若不嫌弃,先拿去用吧。”她浅笑,梨涡微陷。
  方浅觉着络子上编织的小龙颇为可爱,当即接受。
  简珩沉吟一刻。
  玄娘是吧?
  他记下了。
  方浅笑盈盈的拉着简珩说话
  简珩挑了一勺萘蘅香置于手掌大小的熏炉中,云母片早已烧热,份量与火候拿捏的刚刚好。他抬起双臂,将精致的小炉递于祖母手中。
  “祖母品一品,我这手艺也不比您身边的侍女差吧?”他笑道。
  方浅笑容满面,别说这手艺与专业香师不差分毫,即便简珩一窍不通,她也只会欢喜不已。
  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祖母喜欢什么香,品香时候有哪些小细节。可见也是个惯会讨女人欢心的花/心种子!方浅又怜又爱,不禁摸了摸他的脑袋。
  简珩就尴尬了。
  打小他就不是正常小孩,还真不太习惯别人把他看成孩子。
  因着简珩下午还要回教舍面见先生,方浅并未执意挽留,用过饭后,祖孙二人说了会话,简珩发觉祖母眉眼间似有恍惚,便以为她累了,遂叮嘱觅雪几句,才辞别而去。
  穿过廊下,只见一名侍女端着药碗神情略显慌张的迈入正屋。
  药碗?
  简珩与竹清交换了下眼神。
  依他观察,祖母身体还算健朗,且这药还是用来退烧的。
  竹清瞄了眼简珩的神色,旋即对身旁的侍女道,“不必送了,我自会陪少主离去,你且回屋照顾夫人吧。”
  侍女愣了下,不疑有他,福了福身告退。
  简珩一路出了垂花拱门,又沿墙折回去。
  这里的侍女武功极高,非寻常之辈,竹清不敢过去坏事,只好留在原地等候。
  简珩撩起衣袂下摆,助跑几步跃上树梢,很快消失在屋檐深处,动作轻的像猫。
  侍女将药碗端放案几,有些结巴道,“夫,夫人,还是让奴婢去吧。”
  “滚!”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方浅似乎变了个人,怒容满面。
  似乎侍女再敢多说一句,便要生吞活剥了她。
  侍女吓得连连后退,一叠声的“夫人息怒”。
  直到把人都遣散,方浅神情顷刻垮下,嘴唇微微抖动着,整理了一会情绪才捧起托盘,来到内室靠东墙的博古架前。
  简珩若有所思。
  只见方浅抬手按下机关,咔咔两声,横跨整面墙的博古架立时分向两边,露出一间密室。
  方浅端着药碗走入,大概想让密室里的人透透气,便未落下机关。
  整件事太不同寻常。
  又青苑里藏着谁,为什么不能见光?
  还要祖母亲自照料?
  祖父肯定知晓,为何又不闻不问?简珩有一连串的疑问。
  黝黑的密室设计精巧,还有专门的通风口,因此也没什么难闻的气味,摸了摸墙面,防潮的,他拾阶而下,每隔十步,就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不算好,却也足够看清一些东西。
  比如躺在榻上的年轻男子,以及祖母搂着年轻男子,一勺一勺的喂他吃药,他吃一口,祖母的泪就落一行,期间还不时摸摸他的额头,爱怜不已!
  简珩感觉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他的认知。
  直到那男子转过头,露出大半张脸,喃喃道,“你是谁?”
  简珩神情巨震!!
  冷谦?还以为眼花,他再定睛一瞧。
  不是冷谦!如此年轻,不过二十来岁。
  方浅的后背僵了僵,却未回头。
  “混帐!”她怒斥。
  ☆、第45章 找上门
  竹清蹲在墙角数蚂蚁,一听见动静,两眼发亮,噌地站起来。
  “少爷,这么快回来啦!”他笑。
  也不问简珩发现什么。
  若能对他说,少爷自会如实相告,反之问了容易惹事。
  简珩扫了竹清一眼,很满意,可堪大用。
  “回教舍。”他说。
  大约背着光,竹清看不太清简珩的神色,却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转过身,简珩的表情瞬间凝重。
  那个人喊祖母叫姑姑。
  他怎不知自己有这号“表叔”。
  既是“表叔”,又为何拴着锁链?尤为恐怖得是他的肩胛骨被一根食指粗细的链子生生穿透,链子另一端,直接焊在铁柱上。
  因为这个才发热的吧。
  略一思忖,简珩就明白谁干的。
  除了他,旁人就算有心也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权利。
  “珩儿,此事万不可说出去,你便装作什么也不知。”祖母厉声道。
  简珩瞬间就知晓了答案,甚至连过程也猜出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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