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蒋玉瑶手里这个是玉色的,白霁还是正九品中使尚未晋位,是淡粉色的。
  “你叫蒋玉瑶?”那宦官问她。
  蒋玉瑶怔然点头。
  “呵。”那宦官皮笑肉不笑地一挥手,“带她走。”
  “大人?!”蒋玉瑶一嚇,未及多问,手上一空,手里的锦囊也被拽走了。而后双手猛被反剪身后,痛得她一声惊叫。
  瘦高的宦官往远处走了几步,向站在墙根下的宦官作揖,讨好地把锦囊奉了过去:“徐哥哥您收着。”
  徐世水接过锦囊掂了掂,从阴影下走出,一步步踱向白霁。
  白霁直往后退。
  “拿着。”徐世水一执她的手,把那锦囊强塞到她手里。
  白霁下意识地想挣,却被徐世水握紧了,想松开锦囊都不行。
  徐世水压音,若隐若现的笑意让白霁后脊发寒:“拿着这钱,把嘴巴闭紧了。今儿你没跟她一起出来,也没见过我们。若非要往外说什么,有本事,你这辈子别再走这条道!”
  末音的狠戾让白霁周身打了个颤,头都不敢抬地偷觑他:“大人您是……御令卫的人?”
  带蒋玉瑶走,是为雪梨的事?
  “御令卫?”徐世水嗤声而笑,复沉了口气,用不入六耳的低语道,“丫头,洒家今儿教你个要紧的——这宫里头,真正不能得罪的,就一个人。”
  ☆、第23章 收拾
  料理完蒋玉瑶的事,徐世水带着手下回到紫宸殿。
  在殿后找了个没人的茶间进去歇着,他一坐下,热茶立刻奉了上来,外加一句特别热情的:“徐哥哥,您喝茶。”
  徐世水想着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直喝了大半盏猜恍觉旁边氛围不对。斜眼一睃,原站在墙边正偷瞧他的几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宦官同时一缩脖子,不敢再看了。
  就知道这帮没出息的得吓得够呛。
  但吓着归吓着,方才就算是强撑气势,这差事也还办得不错。徐世水一掂量,也就没拿重话说他们,只清冷一笑:“怎么着?心疼那丫头啊?那你们去浣衣局把人捞回来,养自己房里,我就当没看见。”
  那几个哪里敢应,一个个作着揖赔着笑说“不敢”——徐世水说“当没看见”不顶用啊!传到陈冀江耳朵里去,还不照样弄死他们?
  徐世水对他们这反应很满意。
  “当没看见”本也就是那么一说,他们要真那么干了,他就给他们穿小鞋到死。
  他自认还是有点良心的。那个蒋氏心思不正想害死同屋,发落到浣衣局去算是她罪有应得,可要是哪个宦官借这个空当想糟蹋人家小姑娘,那就是缺了八辈子德,下辈子还得当宦官!
  简单地理完了这点不要紧的是非,徐世水又饮一口茶,开始琢磨那个有点要紧的是非。
  他是真想不明白,陛下到底在干什么?
  是,陈冀江跟着陛下的年月最长,可他也有五年了,已经许久没遇到过这种让人横想竖想都觉得想不通的事了。
  要说皇帝是有什么事要办、所以要稳住尚食局……徐世水怎么想都觉得这个说不通啊!
  尚食局那一亩三分地能有多大牵扯,值得九五之尊亲自劳心伤神把她们“稳住”?若真觉得尚食局里有什么不得了的凶险,从上到下全杖毙了撤换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几个行宫的尚食局立刻能调人来补这个空缺,这多方便啊?
  可如果不是这样……
  难道真像底下人嚼舌根瞎猜的那样,皇帝喜欢那个姓阮的小丫头?
  徐世水知道,不止比他年轻的宦官中有这么想的,就连他师父陈冀江也有过这种怀疑——所以他才没好狠罚那几个胡思乱想的宦官,生怕打了师父的脸。
  可是这比“陛下有要事要办,要稳住尚食局”的猜测更奇怪啊!
  奇怪到他们御前的人不仅没见过,连想都没想过。陛下是天子,他们想想关于“万邦来朝”、“圣恩浩荡”之类的事情都正常,但要是去想“陛下喜欢个小宫女但是不敢说”……那是脑子被门挤了!
  堂堂天子喜欢个尚食局的小宫女,有理由“不敢说”?直接封个位份搁后宫去多简单?
  陛下干什么只字不提啊?
  不仅是只字不提,而且还拐弯抹角地护那小姑娘、给那小姑娘铺路?
  若不是蒋氏这事闹出来、陛下今早说了句“前几天被带去宫正司的那个尚食局宫女,有个同屋姓蒋,别让她留在尚食局了”,连他师父这在陛下身边从小跟大的人都一直不敢确信这层猜测、一直觉得太荒谬了!
  没能想出什么新的进展,徐世水懊恼地仰脖将余茶一饮而尽,重重搁下茶盏就往外走,倒是没往恶狠狠地再叮嘱手下一句:“把嘴都管住了!”
  陛下在干什么他看不透,但至少有一样很明白:陛下不想往外说。
  尚食局里又出了两件事,还都出在同一件房里。于是,用宫女们说闲话时的话讲:“她们屋里怎么总出事?是不是风水不好?”
  加起来都三桩事了。
  一件是有惊无险:雪梨被押去宫正司问话,又平安回来了。
  一件算平平无奇:白霁去尚宫局领完俸禄之后过了一夜突然病了,高烧不退还有梦魇,直说胡话。
  另一件就听着蹊跷恐怖了:蒋玉瑶丢了。
  真的是“丢了”。领完俸禄就没有回来,四处都找不到人,邹尚食甚至去宫正司打听过,宫正和颜悦色地答应帮着找,然后就没了下文。
  这可真匪夷所思。皇宫这地方戒备森严,进出都有档可查,哪处有多少人、姓甚名谁也都有典籍可寻。莫说是个大活人,就算是宫里的小猫小狗,也不可能凭空没了。
  但这最不可能丢人的地方,还就真把人给丢了。
  整整三天过去,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感觉就像是一壶水一样,烧的时候没盖盖子,然后一点一点地烧得干了,什么都寻不到。
  经历丰富的女官们在这三天里逐渐嗅出了点不寻常的意味——兴许是和哪宫主位有关。
  那么,不管是哪宫,她们都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于是紧接着,该有的解释就很快传开了,尚食局上下都说,玉瑶是得了急病,怕染给别人,所以送出宫去治了。
  而病中的白霁,整整做了三天的噩梦。
  那日的情境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一次又一次地转着,好像每次都一样,又好像一次比一次更狰狞。
  那天她和蒋玉瑶都吓傻了,蒋玉瑶反应过来后跪地哭着求那几位宦官放过她,换来的也不过是被塞住嘴强行拖走。
  她看到蒋玉瑶挣扎到发髻散乱,正九品中使可用的仅有的两支银钗都掉了下来,被宦官一脚踩过去,孤零零地散落在地上……
  白霁连去捡簪子的勇气都没有。
  徐世水塞给她的那包银子她也不敢拿。那是玉瑶的月俸,而她连玉瑶今后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根本就不想多看那银子。
  她手忙脚乱地在离得最近的树下刨了坑,锦囊埋进去、又填好土,然后强作镇定地往尚食局走……
  这几个画面就这么在她的梦境里转着,看起来灰蒙蒙的、阴森森的,时不时会冒出徐世水“教导”她的那句话来:
  “这宫里头,真正不能得罪的,就一个人。”
  在不知第多少次被这话吓得冷汗直流的时候,白霁终于被苦醒了。
  “呀!”苏子娴一见她睁眼就笑起来,然后招呼雪梨也过来。
  雪梨正在那儿数碎银呢。这钱是打算塞给晚上来给白霁看病的医女的,她们想让医女把白霁的病情说得轻点,免得白霁和蒋玉瑶一样被送出去治病。
  送出去可就不一定能回来了。
  是以一看到她醒,二人都特别开心,苏子娴立刻要去回禀给崔婉,雪梨则在榻边左看右看,然后一个劲地问白霁晚上想吃什么。
  白霁却只是怔怔的。先是怔怔地看看苏子娴,而后怔怔地看看雪梨,最后一把抓住了雪梨的胳膊:“雪梨……”
  “嗯?”雪梨被她攥得一愣,小感叹了一句病了三天刚醒就好有劲,继而问她,“怎么了?”
  她张了张口,默了一会儿,又张口:“我想见阿婉姐姐。”
  “哦,那我去请她来!”苏子娴说着就要去找崔婉,白霁却立刻摇头:“不要,我自己去。”
  可是你现在看上去很虚啊……
  雪梨和子娴都是同一个想法,便一唱一和地劝了她半天。性子一贯很软的白霁这回居然很坚持,任她们怎么说都仍是要见。
  她们就只好遂她的意了,帮她多穿了些衣服,然后扶着她去崔婉房里。
  白霁两度欲言又止之后,崔婉看出了她的意思,让雪梨和子娴都回房等着。
  但是,她们在房里一等就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后,白霁是让隔壁屋的魏溪和岳汀贤送回来的,她晕过去了,这一路走得魏溪与岳汀贤气喘吁吁。
  魏溪说,白霁无缘无故地找崔女史认错去了,承认先前往桃胶炖银耳里多加冰糖的是她,说当时是被去留的事急得冲晕了头,听崔婉说已晋位的也可被换掉,心念一闪就起了歪心思。
  崔婉眼里容不得沙子,一听自然就恼了,二话不说就让白霁在外跪了一个时辰。
  雪梨和子娴却被白霁的脸色吓得顾不上这些了,更无暇去想她为什么会突然跑去认错。
  她的看起来气色更差了,脸上一点血色都寻不到,就连嘴唇都成了纸一般的白色。
  子娴伸手一抚她额头,烫得比前几天还厉害,立刻火烧火燎地跑去找医女。
  如此又高烧了两日,白霁才醒过来,整个人在一病间变得沉默,时常一整天也听不到她说一个字。
  雪梨和子娴也因为近来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一边要照顾白霁,另一边,是新年渐近。新年时各样的事宜要开始操办起来了,宫宴多,尚食局当然闲不了。
  除此之外,还有个让邹尚食既恼火又不能发怒的事情。
  明年春夏,御膳房几个年长的宫女就要放出宫了,要有人来填补空缺,当然是用尚食局的人。
  其实这也是给她长脸的事,何况陈冀江先前透出过御膳房该归回尚食局的意思,她大可不必为此生气。
  但耐不住御膳房那边要人的态度太不客气。
  一时间,尚食局众人都绕着这个话题走,有心想“高升”去御膳房担这美差的也不敢提,表面上都是一副“谁想去御膳房?你才想去御膳房!你全家都想去御膳房”的样子。
  ☆、第24章 腊八
  去不去御膳房的事上,尚食局众人的想法无非三类。
  头一类是特别上进特别想去的,消息一放出来就已有开始暗地里走关系的了。往御前送送礼、去各宫混混脸熟,为了前程不怕花钱。
  中间一类是无所谓、不操心、去不去都行的,随遇而安,指过去就去,轮不到自己就接着在尚食局做事。
  末一类是不想去的,雪梨和子娴都算在这一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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