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杨鸿乐呵呵的接过来,左看右看,又温声夸了一回,说:“不错,月白香袋绣翠绿青竹叶,颜色清雅,绣工精致,做得很好看。咱们雁回的手艺突飞猛进呀!”然后便郑重挂在腰间。他就说他的妹妹人见人爱嘛,一点都不记仇,每次生了他的气,一转脸就忘。多讨喜的姑娘呀,得多蠢的人才瞧不上眼。
杨雁回又拿着另一个香袋去找杨鹤献宝。杨鹤一脸嫌弃,说这香袋做得太女气,又说绣工比娘差太远,最后很勉为其难的收了,不过是小心翼翼收到了袖子里,还说不敢挂身上,怕人看见笑话这香袋做得不好。
杨雁回一边听他说混账话,一边告诫自己,今儿个是二哥的生辰,不要跟他斗嘴赌气,这才忍住了一把抢过香袋的冲动。只是气恼道:“以后再也不给你做了。”这才黑着脸气哼哼的走了。
“难看些也没什么要紧,你只管放心做吧,我不嫌弃。”杨鹤在身后喊道。
杨雁回终于忍不住,回身踢了二哥小腿一脚,这才又走了。她才来到院中,就听坐在石桌处刺绣的闵氏喊道:“雁回,今儿个晌午咱们给你二哥庆生,娘给你们做好吃的。等一会村学下课,你去叫上小石头和莺儿过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杨鹤正把自己的策论交给杨鸿看,听到院子里的声音,忍不住低声道:“叫小莺来做什么?这是庆生还是哭丧……”
杨鸿深深吸了一口气。杨鹤立刻觉得不妙,这是大哥准备谆谆教诲他的前兆。他忙又道:“不过小莺是堂妹,她来也是应该的,我一定好好待他,怎么也要拿出做哥哥的样子来。”
杨鸿这才继续低头看他的策论。想着弟弟今儿个受了委屈,又正逢着生辰,他便道:“差强人意,今儿就放你一天假。”
杨鹤头一次觉得大哥这么好说话。他觉得全天下除了他之外,估计各个都觉得大哥是个很和气的人,于是忙不迭的捧回了策论,谢了大哥好几回,这才回自己屋去了。
杨雁回已经开始着手培养老爹读话本的兴趣了。因为怕杨崎累着,她搬了个绣墩,挨着炕头坐了,一上午都在给杨崎读话本。杨崎只叫她接着读那个《三国演义》,杨雁回一气读了好几回,都口干舌燥了,杨崎才想起叫她喝水休息。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杨雁回便伺候杨崎躺下,叫他休息会儿。她则准备去喊小石头和小莺来家里吃饭。因想着还得先知会过周氏和庄大娘,她便走得早了些。
闵氏去鱼塘亲自挑新鲜的鱼虾去了,还没回来。于、何两位妈妈正在灶间里忙着,秋吟在后院割韭菜、摘韭菜。小院里的人各个忙碌而充实。
杨雁回还没走到街门处,就听见外头已经传来小石头的声音:“小莺姐姐,你就进来吧。”
“我不去。”
“快进来吧。”
“我不……”
两个小孩子一边争执,小石头已经拉着杨莺进来了。
杨雁回忙上前去拉杨莺另一只手:“小莺,我正想叫你来呢。”
杨莺却把小手背到身后,不肯给她拉过去,又低头怯怯道:“我……我记得今儿个是二哥的生辰。我没带礼物,我回去拿……”
小石头一口拆穿了她的谎话:“小莺姐姐,你明明带了,你早上还说要把书袋里的砚台给杨二哥呢。”
虽然小莺十岁,小石头只有六岁,但因为小莺读书晚,小石头读书早,是以,他们两个是同窗。因为日日要见面,小莺有很多事,便瞒不过小石头去。
杨莺的眼圈红了,眼睛里又仿佛要滴出水来似的,只是低着头,语无伦次道:“姐,我……我……”
小石头又道:“小莺姐姐,你又不敢回去,干什么要说谎呢?”
杨莺更急了:“小石头,谁叫你乱说的?”
小石头不满极了,小嘴撅了起来,满脸委屈:“我叫庒翊。”
杨鸿早注意到院里的事了,起身出了房门,朝杨莺走来,俯身拉过她背着的手,又问她:“小莺,是不是学堂里有人欺负你?”
杨莺的掌心里,赫然横着几道肿痕,一看便知是被戒尺打过。杨雁回忙问:“小莺,先生打你了?”
杨莺的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
杨鸿想给她揉一揉掌心,散开淤血,又怕弄疼她,只得收回手,又哄劝道:“小莺不要哭,大哥给你包扎一下,上过药就不疼了。”
杨莺心里很孺慕这个看起来和气可亲的大堂哥,看他低下身子来软语温言哄自己,便含泪点头。
杨鹤不爱看到杨莺总这么哭哭啼啼的,只觉得看一眼都让人心烦。但是看她的手被先生用戒尺打成这样,也就不忍心给她脸色看了。瞧瞧她这么瘦弱,再想想戒尺那么厉害,又生出几分同情来。
杨鸿拉了杨莺,到院里的石桌前坐下,又取来药膏和干净的棉布给她包手。生怕弄疼小女孩儿,动作格外轻柔。
小石头虽然年纪小,但口齿伶俐,杨鸿这边给杨莺上着药,他已经叽里呱啦将事情说完了。再加上杨莺从旁补充,杨雁回等人便知晓了事情的完整经过。
原来村学里有个才来的黄先生,对青梅村不大熟悉。见杨莺乖巧柔顺,读书用功,颇喜欢小女孩,还奖赏了一块砚台。谁知杨莺太不给面子了,才得了砚台,就连续两天无故旷课。
有些学生知道,杨莺是去帮家里挣钱了。这几日,受灾村的村民,为了赶紧种上地,纷纷出钱雇短工,价钱比以往高出好些。周氏非撵了杨岳去给人种地作活。杨岳觉得辛苦,又不敢不去,他心里不痛快,也顾不上心疼儿子了,便要儿子也去。杨鸣本来就在焦师父那里吃了许多苦头,现在还要去种地,也是叫苦连天。
父子两个一叫苦,就惹得周氏很烦,于是就拿女儿出气。看女儿近来天天喜笑颜开,就觉得全家都在受罪,就她一个在享福,便非要她跟着父兄下地做了两天活。杨莺说要先给先生告假,周氏也不许,非说她是在耍小心眼,想要偷懒。万一先生不准假,她岂不是就不用去了?
杨莺只得跟着父兄下地干活,从地里回来后,周氏还要磋磨她,让她做饭洗衣洒扫,伺候一大家子。
杨岳和杨鸣父子两个便跟瞎子似的,眼睁睁看着也不管。在他们看来,洗衣做饭洒扫的活计,本来就该是女人的事。他们父子两个认为自己是很有良心的,从未亏待过杨莺。不然早跟某某村的某某人一样,卖了女儿做妾做丫鬟了。
折腾了两天,周氏才肯放杨莺去上学。
可是这些事,黄先生并不知道。黄先生只觉得杨莺令他很失望。
按照规矩,学生无故不来上课,是一定要被罚的。于是就命杨莺伸出手来,用戒尺责罚她。
杨莺只觉得戒尺打在手心里,钻心一般疼,几下就被打哭了。这要是个半大小子哭成这样,黄先生只会打得更狠,可是面对一个小女孩,他就有些下不去手了。有胆大的学生看杨莺可怜,就帮她求情,对黄先生说了她家里的情况。
黄先生闻言,连声道:“岂有此理。”又对杨莺说,“你即刻回去,将你父兄叫来。”
杨莺不敢违逆先生的意思,只得回去叫人。杨岳不在家,只有杨鸣躺在炕上哼哼,说是练拳练得浑身疼。周氏在一边端着糖水伺候着。
杨莺说黄先生叫爹和大哥过去。杨鸣本来也在炕上哼哼烦了,听说是先生传唤,就跟杨莺去了一趟。
黄先生当着学生们的面,将杨鸣好一顿训斥。杨鸣虽然混账,但先生的话,他不喜欢也只能听着。毕竟他要是敢顶撞先生,传到了焦师父那里,他的下场只怕更惨。
末了,黄先生还说,按照规矩,学生无故缺课二日,父兄都要被罚,又叫杨鸣伸出手来。杨鸣在焦师父的紫檀木板子和黄先生的戒尺之间做了一下挣扎,最后选择了挨戒尺。
黄先生打杨鸣可不像打杨莺那般了,他一点都不客气,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一气打了几十下,直把杨鸣的手打得肿得跟馒头一样。杨鸣疼得只觉得全身都在冒冷气。他不好意思哭,更不敢发火,待先生责打完了,只能继续垂首站在一边听训。就听黄先生又道:“明日叫你父亲来。”
杨鸣剜了妹妹一眼,灰溜溜走了。
杨莺已经吓得魂都去了一半。大哥因为她挨打,等她回去了还有命么?何况先生还叫父亲明日来学堂,听起来是要连爹也一起罚。
好容易挨到下课,她才魂不守舍往家去,可是又不敢回去,简直是一步一挪的在走。还好小石头机灵,直接拉了她来杨崎家。小石头说,这次也只有杨二叔和杨二婶能救她了。
杨莺因为挨了先生的罚,怪不好意思,起初还不肯进来,小石头非拉了她进来不可。
杨雁回听了事情起因,直夸小石头聪明。
杨鸿给杨莺包好了手。杨莺只觉得药膏涂上后,冰冰凉凉的,手心很快就不疼了,这才不哭了,连忙谢过大堂哥。
杨鹤本来就同情杨莺,听闻杨鸣被打,心情更是大好,特地拿了山楂糕来给杨莺吃,也没忘了赏小石头一块。
杨莺顿觉受宠若惊,连忙捧出砚台来献宝。杨鹤根本不知道堂妹的生辰,甚至连她几岁了都弄不太清楚,接过人家送的生辰贺礼后,颇有些心虚,心想着以后不能总甩脸子给小堂妹看呀。
杨莺又忧心忡忡的对杨雁回道:“姐,我觉得这次连叔叔和婶子也救不了我。”
杨雁回安慰道:“放心吧,有大哥在,保你没事。”
杨莺看了一眼杨鸿。这个向来都很和软的大堂哥能帮她?她怎么觉得不太可能呢?
上次爹娘和大哥来二叔家闹事,二叔和二堂哥虽不愿相帮,也实属情理之中。后来二叔还是帮大哥还了账,她也不意外。但是叔叔家吃了这种大亏,大堂哥还要白给她们家十亩地种,她觉得大堂哥为人实在是太好了,简直善良过头了。虽然爹时常念叨,说大堂哥是“心腹大患”,但她一直都觉得爹这说法简直不可理喻。
这么想着,杨莺又满是怀疑的看了一眼杨鸿。大堂哥真的能救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千万表误会这章的内容荒唐呀。
明代,挞罚为乡村小学普遍采用的教学方式(也就是体罚小孩纸)。学生犯错严重的话,连家人都要跟着受罚。明黄佐《泰泉乡礼·乡校》中规定:“无故而逃学一次,罚诵书二百遍;二次,加朴挞,罚纸十张;三次,挞罚如前,仍罚其父兄。”
所以,黄先生是可以罚杨莺的父兄的。
另外,明清小学生入学年龄,多为八岁。明代有的地方官府规定,八岁还不让孩子入学,罚父兄。
至于明代能不能男女同塾,这个我说不好。只知道看三言二拍,有些家境好的人家,请了先生后,儿女一起念书是有的。但人家是有血缘的,而且这算是私塾。
也有提过女孩儿上村学的。比如莘瑶琴就在村学读书。
还有作者之前说过的。李卓吾讲学,听众往往相聚数千人,而且不分男女老幼。不过这个就不是社学性质了。
所以,古代能不能男女一起上社学,这个作者掌握的证据不足,说不好。
反正这个文是架空,大家就凑合看吧。
☆、危机解除
杨鸣正在家歇着时,秋吟来叫他,说是杨鹤生辰,做得饭菜多了些,请他一起过去吃。
彼时,只有杨鸣一人在家。杨岳去上工还没回来,他是坚持要在家偷懒的。杨莺喊他去了学堂后,周氏便出去打叶子牌了。从来杨鸣、丈夫若不在家,她也便不大在家里,不到杨莺做好饭去喊她回来吃饭,周氏是不会回来的。用杨岳的话说来就是,“一打起叶子牌,就昏天黑地到除了儿子不顾别的。”
杨鸣听说是要给杨鹤庆生辰,全然没有半点兴趣,但是想想二叔家里伙食好,他已许久没开荤了,便还是跟着秋吟去了。
来到杨崎家后,他并没看到什么丰盛午宴,只见堂弟堂妹和杨莺、小石头围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前说笑。除了弟弟妹妹外,还有一个他看到就发憷的人物——焦云尚。
焦云尚冷着脸唤他:“鸣兄弟,一起来坐,杨二叔家的茶果还挺好吃的。”
杨莺看到杨鸣来,早已吓得不说不笑,只低着头一动不动。
杨雁回不由伸手揽过她来安慰,却分明感觉到她一阵颤栗。
杨鸣看到焦云尚就觉得不好。焦云尚不喜欢他,总爱找他麻烦,虽然比他小几岁,但是仗着功夫好,从小到大让他吃了许多亏。现在他又跟着焦师父学艺,自打这小子得了假,帮着焦师父传艺后,明里暗里又让他吃了许多亏。他对焦云尚是又厌又怕。
焦云尚见他踟蹰,又道:“师兄的传唤你都不听?”
杨鸣心里不肯认焦云尚做师兄,最好按年龄排,他做焦云尚的师兄才好,但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焦云尚看了一眼杨鸣的手,并不叫他坐,只是笑道:“鸣兄弟这手还怪好看的”说着,两根手指捏起他手腕,在众人眼前一晃,“你们看,太阳底下一照,透亮。”
杨鸣疼得嗷嗷叫:“师兄,师兄,疼,疼。”
焦云尚这才放开他手腕,道:“这是让我爹给教训的吧?”
“这倒不是。”
焦云尚目中忽然迸射出狠戾的神色来:“胡说,我明明看到了是我爹给教训的。”
杨鸣给他吓了一跳,再看这阵势,便明白了什么,只得低头道:“是,是焦师父教训的。我今儿去了村学后,又去了一趟焦师父那里,因打得拳不好,焦师父嫌偷懒了,就……小惩大诫。没动板子。”心里却很不服气。杨莺是他的妹妹,他家里人爱如何磋磨便如何磋磨,干旁人何事?况且,他平日里连话也很少和妹妹说,并没欺负过她,今儿却白白因她挨顿打。怎么瞧这帮人的眼神,错的反倒是他似的?
焦云尚又威胁道:“你别跟我耍花招。”
杨鸣忙道:“绝不会。”
焦云尚这才满意了,又道:“你父亲年纪大了,想来黄先生明日叫他过去,不过是训斥他一顿,不会揍他,你明儿个陪着过去一趟吧。”
这是怕谎话露馅,让他明日过去帮着遮掩呢。杨鸣心里头门儿清,但他实在是惧怕焦云尚,尤其怕不应下来,焦云尚去找焦师父告黑状,或者干脆暗地里拍他黑砖,只得点头应下来。就焦云尚那性子,做出什么都不稀奇。
杨鹤此时方开口道:“大哥,都这时辰了,您是回去当一回孝子,给大伯母做回饭呢,还是和我们一起吃呢?”
杨鸣看了一眼自己肿胀的左手,面上带了恼意。
杨鸿却道:“二弟,何苦为难大哥呢?何妈妈,把才做好的那个红烧肉给大哥装了带回去,再把早上剩下的葱花饼和水煎包装一些。小莺要在这里吃饭,总不好让大哥和大伯母饿着。”大堂哥都这么乖觉了,总要给点好处,不可磋磨太过。免得他一点好处没捞着,便不尽心帮着遮掩过去这场事。
何妈妈忙应了:“哎。”
杨鸣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好歹有红烧肉吃了,还有葱花饼,二叔家的葱花饼都是大白面做的,油也放的足足的,可香着呢。又在心下感叹了一回,想他家以前的日子多好啊,何曾为了个红烧肉和葱花饼馋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