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九儿一听,松了口气,忙笑道:“后头院子里有,我去摘几片来。”
  “我和你一道去。听说姐姐家里喂着几只白兔,我正想瞧瞧呢。”杨雁回和九儿一起去了后头。
  后面院子里无人,墙角处到是长着两棵繁茂的薄荷草。薄荷边上有个笼子,里头关着几只白兔。杨雁回随便拔了根野草去逗兔子,又道:“九姐姐,我今儿个来,是有事问你。你方便说,就跟我说,要是不方便呢,也不用告诉我。”
  九儿忙道:“你只管问。”
  杨雁回便道:“今儿个我娘去了一趟侯府,回来后,生了好大一场气,现在身上都有些不好。我想知道她去做什么了,也好劝劝她,又怕再惹了她伤心,不敢问她。我本该去问表姐的,可我又见不着她。除非她来见我。”
  这事在侯府不是什么秘密。闵氏闹得动静太大,赵夫人和老夫人那里,也都有听闻的。赵夫人虽然性子软了些,但到底在侯府年头久了,九儿也有不少相熟的小丫鬟,寻了当时在附近当值的一问就一清二楚了。
  何况来问的又是杨雁回。九儿虽不会胡乱对别人说侯府的事,但杨雁回是闵氏的女儿,绿萍的表妹,那也没什么可瞒着的。九儿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又道:“你劝劝婶子,叫她别动怒,万一气出个好歹来,怪不值当的。悔亲这事是挺叫人作难的,可绿萍姐也是一片忠心。况且,现在秦夫人又许了她恩典的,婶子不必去悔亲了。”
  杨雁回不由在心下感叹了一番。绿萍演戏好,她素来都知道的,可是娘演戏也这么好,她还是刚知道。
  秦芳钻绿萍设的套钻得这么痛快,想来跟那趟去水月庵有关。去了寺庙里,说不得就要求个签、卜个卦的,指不定绿萍让闵氏去做什么手脚了。这种手段虽然常见,但只要用得好,也是屡试不爽。
  只是娘为何要去帮着演这场戏呢?寻常大户人家的丫鬟,若家里人愿意赎出去配人,正大光明求个恩典也就是了,偏绿萍需得绞尽脑汁想出这种法子让秦芳主动开口放她出去,难道娘就不奇怪?
  爹和大哥也奇怪。这种事还瞒着她。有什么可瞒着的?难道她和二哥还会满世界嚷出去,说娘去帮表姐做戏了?
  莫非中间还有其他事?是了,想来是绿萍为了不让娘生疑,在娘面前也胡编乱造了什么话。
  不过这绿萍打死不给霍志贤做妾,杨雁回就又想不通了。
  绿萍可不是什么高洁的主儿,她在秦家时,帮着苏姨娘坑害别的姨娘,为的可不是去伺候秦芳,人家为的是伺候秦英。
  早先葛氏未亡,秦莞身边也还没有那两个极为严厉的教养嬷嬷时,一次午间睡不着,难得去外头追了一回蝴蝶,结果听到假山后头两个小丫鬟吵架。
  却是一个叫彩月的,笑话一个叫绿萍的,那叫彩月的还说什么,“打量我不知你做的那些黑心事呢。从姨娘到哥儿再到太太,你哪个不敢下黑手?那些烂事,□□少不了你。你妄想着立了功,就能进我们院子里伺候爷呢,想得美!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那个叫绿萍的怒道:“你个没脸的下流蹄子,再敢胡乱嚼舌根试试!”
  眼看着俩人要打起来,假山后头那点地方肯定不够,秦莞就悄悄走了。
  彼时,老太后驾崩,举国哀丧,老太太、秦明杰夫妇都随驾去了皇陵,少不得也要一月光景方回。府里全凭苏姨娘做主,秦莞便是知道了这事,也不知跟谁去说。
  即使秦明杰、葛氏、老太太回来了,她还是不能说,她并无证据,也无证人。
  不过,还没等到那三位回府,也不知道那个叫绿萍的使了什么手段,那个叫彩月的,还有和绿萍一起在姨娘院子里服侍的一个丫头,叫怜月的,便犯了事,叫拉下去各杖臀二十、掌嘴二百,直打得满嘴牙都掉了,脸也严重破相,被送去了庄子上。
  在主子身边做惯了精细活的丫头,被打成这样送去庄子上,只怕要不了几天就被磋磨死了。
  秦莞便是那时候注意到绿萍的。不过这样的丫头,只怕苏姨娘也不敢安排到秦英身边去。果然,绿萍只是被安排到了秦芳院子里。以后做个陪房,帮着弄死秦芳底下那帮妾的骨肉正合适呀!
  不过,秦明杰培养儿子是下了很大心血的。秦英这个秦府内宅的香饽饽,很快就被挪出去了。秦明杰在外书房附近僻出一处地方给秦英住。平日里只有小厮和婆子服侍。那时候,秦英才过了十一岁生辰。
  这番变动,把个苏慧男心疼的,对着秦明杰哭了好几天。苏慧男倒是巴望着秦明杰过这种日子,但万万不希望秦英过这种日子。不过苏慧男心知这种安排是对的,哭了几天后,也就不闹腾了。
  倒是绿萍,秦英还那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打秦英的主意了,为什么现在死活不愿意给霍志贤做妾了?
  虽然秦英长相肖母,颇为俊美,可霍志贤也是个美男子啊,还是侯爷。
  杨雁回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解释为,绿萍变了,厌恶了那种肮脏日子,想清清白白的做人了。
  但是,杨雁回并不想给她这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如果她老老实实跟秦芳玩妻妾斗,杨雁回也不想动她。可她想出来做小户人家的少奶奶,那是不可能的。看在杨家人的面子上,秦莞受的那些闲气可以一笔勾销,但总要为葛氏讨个公道。
  什么苏慧男、秦芳、秦蓉,最好也都去死才好。秦莞和秦英接触很少,不大了解。秦菁年岁还小,现在也才十一岁,秦莞后来几乎日日不离华庭轩时,秦菁年岁更小,姐妹间一年难得见几次。便是见了,秦菁也不爱搭理她。当然,她也不爱搭理秦菁。
  不过想来苏姨娘养出来的孩子,不会是什么好胚子。杨雁回心说,最好秦英、秦菁兄妹两个也跟着去死一死才好。
  英大奶奶秦莞倒是见过的,人品也不怎么样。和苏姨娘一路货色,满肚子的算计,只是没那么心黑手辣。
  至于秦明杰,从他想弄死她的时候,她的孺慕之情就半点不剩了。
  所以,秦家从里到外彻底垮了才好。到时候,她会多多帮助倩容小姨重获新生的。杨雁回心想。
  九儿并不知杨雁回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摘了几片叶子后,又和杨雁回一道回了屋,给她泡了水,方又笑道:“刚到村口时,就听小桃子说,你们姊妹两日后,要和秀云姐、小石头结拜,做个干姊妹?”
  杨雁回道:“是。”庄山和看杨家人并没有改变主意,两日前才在村子里放出去的话。
  九儿道:“小桃子说,村里好些人说你们仗义。”
  杨雁回笑道:“秀云姐那么好的人,能和她拜干姊妹是好事。”
  据说,秀云叔叔听说这事后,叹道:“还是老大眼睛毒啊,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帮着杨家老二。到了这时候就看出来了,杨家二房比咱们这些当家子的都靠得住。”
  秀云婶婶则对儿子儿媳道:“往后不准再给秀云脸色看了。难不成非得让你们妹子,给那姓文的畜生作践死才成么?等过些日子,乡亲们知道了秀云是为着什么才和离,定还会有好人家再来的。要有人为了这个就看不上咱们了,那是他们不懂事。那样的人家,咱们也不去跟他们结亲。”
  这事还是秀云叔叔家的小孙子传出来的。
  九儿忽然又道:“雁回,我跟你说个事,你们结拜那日,有个贵人要打咱村西的官道上过。”
  “哪个贵人?”
  九儿笑道:“忠烈侯!”
  “萧夫人?”杨雁回眼睛一亮,声音也猛地扬高了,“真的吗?我心里可仰慕她了,她怎么忽然要打这里过?好姐姐,你莫不是骗我吧?”
  九儿温声道:“是真的。我跟着夫人、老夫人,去凌老太太的寿宴上时,听温夫人说的。萧夫人要去安定府走亲戚,可不知为何,不愿坐船顺着运河过去,非要坐马车走陆路。”
  杨雁回又是惊喜又是激动:“到了那天,我可一定要去看看。”
  九儿便笑道:“那你是插香磕头拜把子呢?还是去官道上瞧热闹呢?”
  杨雁回便道:“都去。庄大爷……啊噗,是庄大伯给选了时辰的,午时一刻。难不成萧夫人出门走亲,还要大晌午才走?定是大早起就出门。等到了咱这儿,离晌午还早着呢!”
  不等九儿说话,杨雁回又道:“九姐姐,你说我这心里咋扑通扑通跳的这么厉害呢?我咋这么紧张呢?哎呀呀,你说我到时候能看到萧夫人吗?她肯定坐马车里头呢。你说她会往外瞅一眼不?能看见我不?”虽然她不想做女英雄,但是她崇敬女英雄啊。什么花木兰、梁红玉、萧桐,都是她的崇拜对象啊。是以,乍闻萧桐要来,她就激动得不知该怎么是好了。
  九儿怔了片刻,忽然便笑起来:“雁回姑娘,你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倒像是戏迷要见心仪的名伶!我还记得有一年,那个唐艳秋受邀来咱村庙会上唱了一场,附近村里多少人都赶来听。好些人把鞋子都挤掉了,女人们的钗啊钏啊花啊,掉了多少?还有好多人往台上扔铜钱儿呢。你刚才那个样儿,活脱脱就是唐艳秋的戏迷呀!”
  “这怎么能比?”杨雁回不满道,“萧夫人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奇女子!”她的崇拜对象,怎么能拿来和旁人乱比呢?旁人谁也及不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杨雁回:“偶像要打门前过,我激动的快晕过去了!肿么破?”
  小剧场:
  萧桐车队过青梅村,百姓争相前往观看。围观者人山人海。尾随车马前行、山呼侯爷万安者不计其数。因路有积水,马车驶过,一时水花四溅。民女杨雁回遭污水洇湿衣衫。数日不洗。问其何故。答曰:这是多么幸福的泥点子啊!
  ☆、运河!运河!
  杨雁回又和九儿说了会闲话,便起身要回去。
  听她说要走,九儿忽道:“雁回姑娘……我记得……前些日子,是二少……是你二哥的十三岁生辰。”
  她声音轻轻的,面上神色依旧是温温和和的。若不是话语里滞了几滞,任谁也听不出不对劲来。
  居然这都记得?要不是听娘和大哥说起,杨雁回都不知道。连杨鹤自己都忘了呢。
  杨雁回便笑道:“是呀。全家人一起吃了顿饭。叫小莺和小石头也过去了。再没别的了。”
  她心说,九儿可千万别让她帮着带个什么生辰贺礼回去!
  其实若杨鹤对九儿有意思,她倒是觉得九儿也不错。可惜身份不登对。
  杨鹤在妹妹面前,虽然时常没正形,出去了还是有模有样的。他话本虽然没少看,但功课也没落下。他于读书一事上,也是个有天分的。才学虽不及大哥,却也不差,何况也是六岁开蒙苦读多年。再加上还有个大哥天天逼着学,考个秀才功名简直十拿九稳。
  若再多下些苦功,考个举人也不是没可能。
  考进士就太难了些,杨鸿都不一定有把握。以杨家这样的人家来说,要出个进士委实太难,真出来一个,定是祖宗十八代全出来庇佑儿孙了。
  可即使杨鹤将来只考下举人的功名,九儿也只是个入了奴藉的丫头,根本配不上他。即使没入奴藉以前,九儿的身份也有些配不上杨鸿。她那时候,不过是杨家佃户的女儿。
  秦莞见多了被父母兄长狠心卖掉的女孩儿。这样的女孩儿,能入秦家为奴,都算是运气好的了,运气不好的,指不定被卖到哪里去。她们卯足了劲儿往上爬,想伺候秦英,伺候小姐,最好还能做了秦英的通房、小妾,或者小姐的陪房。这些,秦莞也都能理解。但是,不包括绿萍这样手上沾血的。
  可即便使出了全力,她们当中也只有那些有头脑,有手段,有心机,再加上各方面资质好的,才能成功。
  倘或家里人在京的,即便是主子开恩发还卖身契,她们当中也有许多不愿意去的。无他,家人能卖她们一次,就能卖第二次。若非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或者能过下去却不喜欢女孩儿不想好好待她们的,又怎么舍得卖?便是这次不卖了,又能将她们嫁到哪里去?
  九儿家人已算是很好的了,可当初卖的还是九儿,不是顺子。尽管顺子是男孩,当初年岁又小,完全可以卖上个更好的价钱。说不定,还能给某个不错的人家抱养去做少爷呢。
  没有哪个女孩一生下来,就愿意给人做丫头。可这一旦做了丫头,便是九儿这样好的性情,也再难配个好人家做正室了。
  杨雁回想着想着,就又开始不忿了。凭什么呀?这些姑娘做错了什么,要这样被人低看?
  直到九儿又开口,杨雁回那几乎跑到天边的思绪,才又被拉回来。
  九儿踟蹰片刻,方微微垂了头,轻声道:“你回去了,帮我道个贺吧。”
  杨雁回便应了下来。九儿还是知晓事理的,情知没什么可能,便也不行逾矩之事。
  眼见杨雁回要走,九儿爹娘和顺子都出来送了她一回,一家人这才回屋。
  下午晌,杨雁回睡过午觉后,见杨崎还在睡着,她便自回屋去做针线了。秋吟不在家,想来又被闵氏去果园了。她如今不那么讨厌女红了,只要想想是给爹娘和哥哥做的,便觉得还是有那么点子乐趣。
  才做了不多大会儿,忽闻外头于妈妈叫道:“姑娘,喜梅姑娘来了。”
  杨雁回听闻胡喜梅来了,忙迎了出去。自她重生,这是胡喜梅第三次来她家了。
  第一次,胡喜梅来跟她说杜家出丑的事,还和她一起看了一场好戏。
  第二次,学堂里的姑娘们知道她辞学了,胡喜梅、罗晚霞便都来了。她们以为她再不去上学了,便来劝她说,先生已经将杜家姐妹赶走了,束脩也退还了,还让杜氏姐妹以后不要对外说与她做过一场师生。所以,她们让雁回仍来学堂上课,大家还每日一起学习、玩闹才好。怎奈杨雁回只说,辞学与杜家姐妹无甚干系,实在是真的要帮娘料理家务。她二人便也不好深劝了。
  杨雁回想着,也不知这胡喜梅又有什么幸灾乐祸的事要跟她说。
  她刚看见胡喜梅,便知自己想错了。胡喜梅这次竟是双眼红肿着来的。
  胡喜梅刚进了屋,坐到床边的绣墩上,就对着杨雁回哭开了,抽抽噎噎道:“雁回,罗晚霞,她……她……没了……”
  “啊?”杨雁回吃了一惊。距离罗晚霞上次来她们家,也才十天工夫呀。那时候,罗晚霞还活蹦乱跳的呢,气色红润,言谈爽利,衣衫鲜亮,完全不是短命相。
  “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杨雁回有些发晕。
  虽然才见了罗晚霞两回,但她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乍然听说她没了,杨雁回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还记得上学那日,罗晚霞探出身子来瞧她,然后便招手叫里头的姑娘们出来,直喊着说,“雁回来了!”后来杜氏姐妹欺负胡喜梅,小姑娘还帮胡喜梅出头。
  多好的小姑娘啊!
  胡喜梅便道:“九日前,晚霞的父亲和友人一同进山游玩打猎,却失足滚下山坡,头撞到山石上,当场气绝。晚霞姐弟两个本已在四年前丧母,幸而父亲怜爱,怕后母待她们姐弟不好,再未娶过新妇。可他再这么一去,晚霞姐弟便成了孤儿。”
  “这……这也不用死呀。”杨雁回道。
  胡喜梅又道:“坏就坏在她们家的情形同你家很像。父亲上头并无能做主的长辈,只在京中有个开药铺的叔叔。晚霞爷爷生前留下二百亩地,一间药铺。分家时,房子和田地并二百两银子给了大儿子,药铺和三百两银子给了小儿子。如今晚霞爹爹一死,罗家就换了叔叔当家作主。晚霞的叔叔婶婶皆是黑心的,竟……竟将她姐弟两个都卖了。为了卖个好价钱,晚霞是被卖去了窑子里,她弟弟也是被卖去南风馆做小倌。才过了头七……人牙子就上门来,强行将人带走了。”
  岂有此理,世上竟有这样做叔叔的!杨雁回一时气怔了,半晌方道:“就是……就是为着一处老房子,二百亩地,还有几百两银子,就把侄子侄女都卖了?做出这样的恶事,就不想想自己也有儿女吗?就不怕遭报应吗?”
  胡喜梅泪水涟涟,低声泣道:“卖了她姐弟两个,还能得些银子。若好生养着,日后总要给晚霞备嫁妆,还要将大哥的家产还给侄子。那两个黑心的夫妻,也不怕遭天打雷劈!怪不得往日里,晚霞提到叔叔婶婶就没好话,谁知道他们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杨雁回的眼圈也跟着红了,怒道:“这是逼良为娼!就没人管管吗?略卖人口,要杖八十,发边充军!”
  胡喜梅哽咽道:“外人如何管?就连晚霞外祖家也没人了。何况他叔叔动作那么快,不声不响的就把人卖了。唉……下辈子,晚霞还是投生到高门大户里去吧。人家有义庄、义田不说,族里又是长辈众多,哪里就由得一个混账叔叔这般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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