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酒婆闻言痛哭,抱着世上唯一的亲人哭得断肠,“九弟……”
  陆正禹良久无声,谢崇华也是默然,此时已不知要说什么。当年母亲过世时,他半年都无法恢复,米饭难咽,夜半难眠。更何况是酒婆一夜痛失八十二个亲人……
  第九十九章大结局终
  四月中旬,不比两广四月已是酷热,京师气候还很是清爽。
  酒婆和徐伯已经在谢家待了两天,收拾了行囊要走,却被齐妙拦下,让他们再等几天。
  等?有什么可等的?
  两人不知道,可已经没有颜面再面对谢家徐家人。徐伯更是没有办法和小玉对视,那天他没有想过要对小玉不利,但是他当时的确是吓坏了她。谢家人对姐姐恩重如山,对他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这样好,他多少有些恩将仇报。
  一面是放不下对魏家的恨,一面是对徐谢两家的愧疚,徐伯两日饱受煎熬,病卧床上。
  酒婆熬了米粥端到弟弟床前,喂他喝粥。见他难咽,叹道,“何苦这样折磨自己。”
  “死了也许是好的。”徐伯眼里无神,看着这寡色蚊帐,“二姐,如果我们当年能和族人一起赴死,或许就不会痛苦至今了。”
  酒婆蓦地冷笑,“杀了厉太师,就不算白过了这五十年。”
  徐伯细想,也觉如此。手刃了厉太师,亲眼看见厉家没落,也的确没白等。
  “所以换句话说……我们还得谢谢永王。要不是他起兵,厉家哪里会失势。”
  徐伯哪怕不愿承认这点,还是不得不低低应声。仇人变恩人,他心里很难接受。病至肺腑,已无力气。他死了也好,二姐就不必为难了,也没人责怪她了。只是姐弟刚刚重逢不久,却又要分开。他走了,二姐就真的孤苦无依了。
  如果他能沉住气,不让谢家人发现,二姐好歹有个善终,有人愿埋尸骨。而今却都被他的不甘心给毁了。
  酒婆见胞弟又落泪,说道,“一大把年纪了哭这么多作甚,会把眼睛哭坏的。”
  徐伯哽咽,“二姐……”
  千般仇恨,都抵不过对亲人无法割舍的感情。比起杀魏家人来,他更希望胞姐能安然过活余生。
  “咚咚。”
  敲门声响,门外是谢崇华的声音,“酒婆,徐伯。”
  酒婆慢慢走到门前,将门打开,抬头看着他,面色平静,“大人何事?”
  谢崇华温声,“酒婆随我去一个地方。”
  最坏的不过是死,死?酒婆已经不怕了。她缓缓走到外面,要去关门,旁人已伸手将门关好。她默了默,又看他一眼。
  谢崇华一路走出家门,扶了酒婆上马车,让车夫去了一处地方。
  酒婆还记得一些京师旧址,一说去那,心觉奇怪,去贴皇榜告示的地方做什么?
  马车缓缓在闹市通过,到了贴告示的地方,那儿已有许多人围看。谢崇华扶着酒婆下车,由官兵开路,扶她到了前面。
  酒婆抬眼看去,只是看见第一列字,就愣住了。再往下看,泪渐蒙眼,擦了好几回才将这告示看个清楚。
  “昔有忠臣令狐氏,遭奸臣迫害,驱逐出京。今特赦令狐氏返京,重归故里。”
  不过寥寥几字,说得也十分含糊。但酒婆知道此事错在皇族,要想皇族承认并为令狐家平反,难于登天。可没想到谢崇华却愿为他们进言,让令狐家洗清罪名。这份恩情,是她余生无法偿还的!
  回去路上,谢崇华见酒婆许久没有出声,不见笑颜,也没有喜极而泣,低声,“酒婆?”
  酒婆缓缓抬头,“当初我曾想连你也杀了。”
  “那为何最后没有?”
  酒婆又是沉默,许久才道,“你是好官……跟我祖父、父亲一样,都是好官。”
  谢崇华轻叹,“我特地去查了令狐家的事,几代令狐大人,都是好官,比我好过百倍。可惜遭奸臣陷害,如若不平反,我心难安。如果大央再多几位这样的好官,统一八方,指日可待,又哪里会惊怕边疆蛮族。”
  酒婆笑了笑,“大人他日,定会比我父亲他们,做得更好。”
  她又想,或许是因为父亲不忍他们姐弟再受苦,所以让谢家人出现,救他们脱离苦海。
  否则天大地大,又怎么会这么巧碰见。
  谢崇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酒婆回了令狐旧宅。
  大门半旧,门上兽环已换过。谢崇华说道,“这宅子被一位商人买下,因年岁太久,几经修缮,有些地方已经变了样子。那商人听说是令狐家的后人要回来,便立刻接了圣旨离开,还说里面的东西,全都留给酒婆和徐伯。”
  声音在耳,酒婆已听不太清楚。她提步往前走,敞开大门,刚看到前院右侧用石头垒起的小花坛,就泪落不止。
  “那儿,是我儿时垒了个小地方,种了一株野花,母亲知道后,便将它垒高,让我种花种草。哪怕我出嫁后,也没有移除。”
  “后院这棵树,是我九妹种的,如今都长这么高了。”
  “这里本来有口井,现在被填了。”
  她边走边看,以前家里什么样子,她都记在脑子里。只因这里是她想过千万回的家,一草一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连门柱上那道刮痕是怎么来的,她都还记得。明明离开了那么久,还在夫家生活了七八年,可最让她惦记的,却还是这个出生长大的家。
  走完一遍出来,酒婆也累得不能动了。坐在大门前的石阶上,往日门庭若市,家族昌盛热闹。如今却剩风烛残年的她独坐门前,越想,便越发孤独,思念已故的亲人,思念她已不在的年华。
  想着,忍了许久的泪,悄然落下……
  送走了酒婆和徐伯,齐妙总觉家里少了什么人。孩子也问酒婆婆去了哪里,齐妙便说过两天带他们去见,孩子们也就不闹了。
  可不过三天,酒婆就回来了。
  她拿着东西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有些彷徨,更多的是担心。管家请她进去,她也不进。齐妙从里面出来,见了她忙拉她进去。进了大厅,齐妙才见她还是穿着布衣,圣上赏赐的绸缎首饰,一件都没穿戴,“酒婆,圣上不是赏了许多东西么,怎么还是穿得跟以前一样?”
  “不习惯,这样就好。”
  齐妙见她还拿着个大包袱,又问,“这些东西是?”
  酒婆低眉没抬眼,支吾道,“我、我想回这住。”
  齐妙意外道,“为何?”
  “在那住不习惯。”酒婆又道,“人少……住得怕。九弟他也想回徐家,也住得怕人。”
  不过几字,总觉让人心酸。哪怕那是自己的家,可家人不在,那又算得上是什么家。
  齐妙轻声道,“那是您的家,这儿也是,您乐意回来,就回来吧。玉儿他们也很挂念酒婆。”
  酒婆点头,面上含满苦楚的皱纹,愈发舒展——她在这世上的亲人,已不是只有弟弟一个了。
  五月的天,京师才渐渐转热。这一热起来,像是没个过渡,一夜就要逼得人从厚单衣变薄长衫。
  小玉趴在母亲腿上一动不动,等耳掏子出来,她才揉揉耳朵,开口说道,“弟弟他最近好像很乖了。不折腾娘亲了。”
  齐妙笑笑,“嗯,不过也未必是弟弟,有可能是妹妹,玉儿还想要个妹妹吗?”
  小玉想到嫣然就头疼,“不要妹妹。”
  在前面跟哥哥下棋的嫣然猛地抬头,“干嘛不要妹妹。”
  小玉朝她吐舌头,“因为怕她像你。”
  嫣然气道,“像我有什么不好。”
  斐然认真道,“像你才不好,不好不好。”
  “哼!”嫣然不下棋了,跑到母亲一旁,弯身对娘亲的肚子说道,“变妹妹,变妹妹,变妹妹。”
  斐然大惊,也跑了过去,“变弟弟,变弟弟,变弟弟。”
  齐妙笑笑,这两个小家伙,总是这样吵吵闹闹的。要是让她选要像谁,她也选不出,因为哪个孩子她都爱。
  小玉说道,“好啦,不要再吵了,娘好不容易不吐了,你们不要吓到他,不然他又要不安分了。”
  两人赶忙闭上嘴,不吵了。
  齐妙摸摸斐然的头,说道,“等斐然长大了,要保护姐姐和妹妹,知道么?”
  斐然点点头,拍拍小小的心口,“一定会像爹爹保护娘亲那样保护姐姐和妹妹的。”
  小玉瞧着弟弟还细小的胳膊,却意外的可信嘛。
  齐妙久不见陆芷过来,不像平日早早就过来陪了,想了想问道,“你们阿芷姑姑是不是又去了宋家?”
  “是呀。”
  这半个月都常往宋家跑,闲暇陪宋大人去垂钓,也会留在府里陪宋夫人绣花。往来的多了,倒比以前更加融洽,像一家人。
  这日从宋家出来,正是斜阳沉落时,晚霞盖天,映得大地橙红。陆芷抬头往天穹看了一眼,远处像染了胭脂红晕。收回视线,就见门前已停了辆马车,马车前面有个年轻人,正瞧看着她。看得她微微皱眉,被个陌生人盯看,到底不舒服。
  她挪开视线,准备回去。谁想那人却开了口,“六六。”
  她一顿,回头瞧去,那人俊秀面庞略有紧张,仍是笑着问道,“是六六吗?”
  陆芷不认得这人,那人也才反应过来,说道,“在下秦覃,辈分上是你的表哥。以前你刚到宋家的时候,我常来,不过看来……你是不认得我了。”
  说到秦家,的确是宋夫人姓氏。只是陆芷对宋家旁支记得不太清楚,她微微欠身,“抱歉,那时年幼,容貌也许有变,并不太记得了。”
  秦覃笑道,“你的样子倒没怎么变的,但是看着明朗了许多。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话,以前你都不爱搭理人的。”
  陆芷倒能想起自己以前像石头的模样,笑笑说道,“是阿芷失礼,让表哥见笑了。”
  秦覃并不在意,只是笑颜比她当年总是惊怕寡言的样子好多了。那么小的丫头,如今已经出落得娉婷玉立,“闺名是唤阿芷么?”
  陆芷应声,“单姓陆。”
  “姓也好,名也好。”秦覃不知她离京后发生了什么,但是如今看她这样,心中高兴,“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挺好的。”陆芷还要回家吃饭,没有多逗留,便和他告辞。更何况他于自己,也是陌生人吧。
  那人影走远,秦覃还站了好一会。倒是旁边的小厮问道,“少爷不是特地来看六姑娘的吗,怎么没说两句就让她走了。”
  “以后会多见的。”
  “东西还没送呢。”
  秦覃这才想起来,刚欢喜太过,连东西都忘了。
  陆芷出了巷口,便上了自家马车。心里无事,便细想起那秦表哥来。
  要想回忆起十年前的事来实在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一个男童。想了许久,她才忽然想起来,当年的确是有这么一个秦表哥的。
  总是不厌其烦的跑来和她说话,拿她最爱的蜜饯果点给她吃。
  每次有人喊自己小哑巴,没爹娘,他就会冲过去把对方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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