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节

  诺九奶奶毫不在意地说:“不过是个玩意,只要不带回家,我又何必在意?”
  “这倒也是呢。”徐璐面上也是毫不在意的神情,但内心却无比愕然,居然这么想得开?
  又见其他女眷,也是这般神情,不由震惊了。这些贵女,心胸未免太过开阔,是刻意装出来的,还是与生就如此?
  诺九奶奶没有注意到徐璐的异样,主要是她表现得太平静了,颇有大家主妇的风范,让她忍不住就多说了两句,“咱们这样的人家,哪个男人屋子里没三五成群的妾?俗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侍,侍不如偷。男人就是这副德性,你越是在意他,他越是得意。你越是管他,他越要爬墙。咱们这样的身份,何苦为着这些玩意争风吃醋。她们还不配。与其这样,还不如过好自己。少夫人以为呢?”
  徐璐深以为然,“姐姐说得有理。”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很是赞同诺九奶奶的观点。甚至还有人对身畔的人说:“听到了吧?你呀,就是对你那口子管得太严了,以至于越发左了。你也学学凌少夫人和诺九奶奶,只要过好了自己,担心的反而就是男人了。”
  徐璐看过去,这位神色严厉眉宇间有股深深皱痕的妇人,年约二十余岁,模样儿倒是好,就是整身有股说不出的幕气。
  诺九奶奶随着徐璐的目光,也瞧到了这位妇人,便笑着说:“原来是杨二太太。二太太多日不见,怎的清减了?”
  杨二太太没有说话,只是声音冰冷地道:“我可没法子学诺九奶奶,我这人天生就是劳禄命,享不来福的。”
  徐璐皱眉,这人说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舒服?
  林采儿脆声声地道:“严姐姐,是不是姐夫又在外头鬼混了?”
  杨二太太神情严厉,盯着林采儿,斥责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开口闭口鬼混的,成何体统?”
  林采儿不怎么服气地吐了吐舌头,不过到底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头缩了回去。
  气氛有一会儿的冷凝,坐在杨二太太身边的少妇赶紧打圆场,“哎呀,刚才说到哪了?廖王府的伶人呀?”
  众人这才赶紧拾起有关男人在外头偷吃的话题。
  诺九奶奶一派正室主母款儿:“男人嘛,只要不太出格,由着他呗。那些都只是玩意,身为嫡妻,实在犯不着与那些卑下的玩意置气。”
  诺九奶奶的话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林采儿眼珠子转得老快,一看就知道是个活泼好动的,看得出来,她有一肚子话要说,只是刚才让杨二太太说了句,不好再多说,眼珠子一转,又笑望着徐璐,问:“凌少夫人,您觉得呢?”
  徐璐慢悠悠地道:“我和诺九奶奶差不多的想法。但并不敢全部认同。虽说那些都只是玩意,但其中也不乏心机深沉,居心叵测的,这些人又有才气,又有美貌,若再加上心机和运气,以卑贱身份逆袭主母,也不是没有的。”
  “逆袭?”众人被这个词惊呆了。
  徐璐不好意思地道:“就是逆境袭击的意思。”这还是从秋韵嘴里借来的新鲜词。秋韵靠着卖豆浆油条,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打出了名堂。按她的话就是:“完全就是一场普通小吃对山珍海味的惊天逆袭。”
  杨二太太忽然就把徐璐视为知已,赶紧说:“少夫人完全说到我心坎上去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特别看不惯那些歌女伶人,这些人出身本就卑贱,哪个不想往上爬?只要抓住了机会,还不使出浑身解数勾引男人?我就是怕我家相公被外头的狐狸精迷了去,不免管得严厉了些。只是,外人总是指责我善妒,但谁又能够明白,我也是为了相公好呀。”
  诺九奶奶说:“我觉得二太太这是自寻苦恼罢了。严二爷在外头一向洁身自好的,也没见他逛过青楼窑子呀?”
  杨二太太冷笑道:“哼,我嫁给他两年,就逮了他四五回了。”
  诺九奶奶皱眉说,“杨二爷是锦衣卫同知,其职责便是刺探可能威胁皇权、危害朝廷的行为和言论,并捉捕和审讯嫌疑人。青楼那种地方,最是让人肉软骨酥,在那种地方,再是适合刺探情报了。自然要时常去青楼了。”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杨二爷这个锦衣卫同知,又是皇后的兄弟,一般人还真不敢得罪的。虽然手头有极致的权利,但这位杨二爷也还并未滥用职权,所以在勋贵们眼里,杨二爷的名声还算是比较好的。就是这杨二太太,对丈夫管束甚严,但凡外出晚归,总要闹腾不休,以至于大家都对杨二太太颇有微辞。
  弄了半天,徐璐才明白,原来这位杨二太太就是就是顺天府伊严少秋的嫡女,皇后的庶弟媳妇,严氏来着。
  衡国公府前身的杨家,家中最大官儿也就是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但杨家厉害,二房出了个有大造化的女儿,一举成了太子妃,如今的皇后。杨家靠着皇后娘娘,一举封为衡国公,成为京中燃燃升起的强势新贵。皇后的一干从兄弟从姐妹们全都鸡犬升天,获得了不俗的差事和权利。只是身为皇后的亲兄弟,却没能沾到一丁点的光。
  皇后这位兄弟,虽是庶出身份,可好歹是长子,只要运作得当,将来还是有可能继承家业的。但坏就坏在,这位庶弟的姨娘,目光短浅,仗着生了儿子,就不把只生了个女儿的主母放眼里,百般威风。平白葬送了让儿子大放异彩的好机会,反而白白便宜了另一个姨娘及其庶子。
  这位杨二爷因生母的原因,没能抓住翻身机遇,但之后随着生母被送走,人也懂事了起来,开始奋发向上了,并还娶了个家世不俗的妻子严氏。只是严氏管束甚严,杨二爷时常被逼得焦头烂额的,夫妻间的感情自然不怎么好了。
  徐璐早就听说过杨家二爷以及严氏感情不好,只是在见了真人后,似乎,外头的传言,又与现实不怎么相符呀。
  严氏神色冷肃,大过年的时节里,也穿着稳重的雪青色锦缎华裳,看起来严肃而威仪。
  看其着装以及神色,徐璐就知道,这位严氏,实在不应该为人妻,而应该进宫当教引嬷嬷,保证能成为贵人们欢迎皇子公主们惧怕的人物。
  众人都纷纷劝着严氏,让她对丈夫不要管得太严,否则会适得其反的。
  严氏不可置否,只是望着徐璐,说:“少夫人,您也认为我管得太严了么?”
  徐璐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管得严和不管,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并没有绝对的真理。真要说个丁字卯正,说到猴年马月都没法子说得清。
  但严氏还在等着自己,徐璐不得不模棱两可地道:“我个人认为,男人还是要管的。但也不能管得太严了。”
  严氏并不满意她的回答,又问:“少夫人这话说得,那究竟要怎样管才叫管?”
  你问我,我问谁去呀。徐璐很想不甩这严氏的,但严氏又咄咄逼人地道:“说句不中听的,倘若安国侯世子在廖王府纵情声色,少夫人管还是不管呢?”
  徐璐淡淡地道:“不过是些玩意罢了。”管,当然要管。但她干嘛要说出来授人把柄?
  严然盯着徐璐半响,忽然笑了起来,语气不无嘲讽,“少夫人倒是看得开。”
  徐璐自然一笑,“我自然想得开。倒是二太太你,成日锁着眉头,眼睛不难受?”
  严氏剜了徐璐一眼,别过头去,铿声道:“凌少夫人的意思,要我做个睁眼瞎子?”
  徐璐摇头,“二太太这句话可就严重了。”
  “我这人就是这样,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我不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一直恪守礼仪教条,为人嫡妻,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若为了一时贤名,放纵丈夫不管,使之坠落,那又有何面目面对杨家列祖列宗?我不求丈夫光宗耀祖,只求尽到我身为嫡妻的责任。凌少夫人,你可知身为嫡妻,除了传宗接代外,可还有别的职责?”
  然后,严氏义正辞严地说了嫡妻的责任,“我们这样的人家,无论嫡子庶子,都是要出仕的。妻好一半福,要想在仕途上有所进益,嫡妻必贤必能必惠。身为女子,琴棋书画是为了陶冶情操,培养气质,针织女红、家务烹调是为了照顾家人、持家有道,但这些都只是小道,嫁到一般人家是足够了,但要在世家大族中辅助丈夫却是远远不够的。还需额外学律法、看邸报、知朝局、明关系、懂进退。做大家族的嫡妻犹为不易,上要孝敬父母搞好家族内部关系,不让丈夫在家中分心,全力应付仕途交际。中要善交往、懂取舍、明确朝中关系。有眼色、知取舍。主母还需要有主母的气度风范,抚育教导好子女,管理好妾氏,使家族子嗣兴旺,祭祀不断。上要肩挑族妇大梁,中要辅助丈夫建功立业,下要兴旺子嗣。”
  “凌少夫人自进得京来,世人都传凌少夫人温雅阔达,秀逸练达,是难得的佳妇。我也听人说起过凌少夫人,今儿有幸与凌少夫人一见,更是倍感荣幸。然,凌少夫人却让我失望了。”
  “少夫人身为凌家嫡妻,一家主母,上要传承子嗣,下要督促丈夫上进,不可不谓不辛苦。可据我所知,安国侯世子爷今年二十有七,膝下子嗣尤为凄凉,少夫人责任重大。安国侯世子爷却在外头纵情声色,置家族传承不顾。男人无定性,可理解。但少夫人身为嫡妻,就不应该细心督促么?反而还纵着爷们在外头撕混,耽搁子嗣大计,岂不是家族罪人?”
  空气当中风起云涌,兵戈声起。
  ------题外话------
  没人理我,我好难过……
  ☆、第64章 收拾
  徐璐郁闷不已,她被教训了。当着众多人的面,被训得跟孙子似的,偏人家说得还有道理,她又反驳不得,更是郁闷到不行。
  虽然她也可以与严氏辩驳的,只是看着义正言辞,充满了正义感的严氏,一肚子反驳的话全咽了回去。
  一些早已见识过严氏性格的人,暗叫不妙。这严氏又拿着规矩教条来训人了。可她也不看看场合,凌少夫人是她可以训戒的么?
  世人皆知安国侯世子子嗣凄凉,哪个敢在徐璐面前提及子嗣问题呀,就怕戳中人家痛处。但这严氏却不管不顾地把人家训得像孙子似的,想着徐璐的脾性,周围人已准备好拉架的准备了。
  徐璐还真想过要与严氏理论一番的,她们也才见过一面好不好,也就是理念不同,就被她当成孙子训,句句戳她的心窝子,真当她是好欺负的?
  但严氏这样的人,又让徐璐想到了凌峰的前妻杨氏。看着严氏,她完全理解武夫人的窝火无耐了。有这么个把规矩教条镇日挂嘴边,严已更严人的儿媳妇,对于性子跳脱爱睡赖觉的武夫人来说,那苦处却是无人诉说了。
  像严氏这样的人,不是不好,相反,人家还品性高洁,严格遵循礼仪教条,更是严已律人。但相处起来,绝对够难受,动不动就要被训戒一番,这日子可想而知。
  但人家都把她训成孙子,徐璐若不还击一二,外人还真以为她果真不配做凌家嫡妻呢。可若是与这严氏据理力争,未免落了下乘。
  于是,徐璐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扔出两句话来,“二太太训戒的是,受教了。有二太太做榜样,想必杨二爷必能子嗣兴旺,祭祀不断,并建功立业,可喜可贺。”
  徐璐顿了下,又慢吞吞地道:“二太太的话,一针见血,如醒壶灌顶,当头棒喝。我这就回去面壁思过,日后必学二太太,努力督导丈夫,早日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然后从容告辞。
  没有人敢拦,也没有人说话。再是八面玲珑的人,这时候全都失了声,纷纷看着严氏,又看着徐璐。仔细品味徐璐刚才的话,她们看严氏的目光,又有些变了。
  后来得知了消息的齐大奶奶赶紧来到垂花门送徐璐,并一脸歉意地说:“……她是我表妹,脾气就那样。少夫人千万别与她计较,她是由我姨祖母养大的,完全遗传了我外祖母的脾气。不过她并无恶意的,就是喜欢训人。总是觉得女子就要律已律人,并端庄严肃,方为主母风范。唉,只是这种主母,除了婆母喜欢外,哪个爷们喜欢得起来?”
  徐璐无可耐何地笑道:“杨二太太这样的性子,虽然不得喜爱,不过想来一般的牛鬼蛇神估计不敢靠近吧。”
  齐大奶奶愣了下,然后就笑了起来,“哎,少夫人还真别说,虽说我这个表妹严肃又严厉,但我表妹夫可怕她了。连屋子里的那些姨娘,也不敢在她跟前放肆。但是,端庄严肃也要看场合是不?”然后,清高冷傲的齐大奶奶也成了长舌妇似的,在徐璐面前抱怨了一大堆女子的不易。人前端庄,人后还得端庄,成日端着端庄,累不累人呀?尽管她也想学严氏在丈夫妾室跟前的威风,可也不愿把自己变成那样严肃至极的人。
  徐璐被她夸张的话给逗笑了,说:“大奶奶说得对。”她虽然恼怒严氏的不分场合的训戒,但还没小气到与她置气的地步。严氏就是那样的人,死守教条,说好听些,是端庄守礼,遵从规矩礼仪,是妇人典范。说不好听些,就是呆板无趣,不知变通,一味的墨守陈规,固步自封。这样的人,弊大于利,得不偿失。
  她才不要学呢。
  ……
  “看你神采弈弈,双眼发亮,神色轻松,想必今日的齐府之行,应该颇为成功吧。”从齐家回来,武夫人打量了徐璐,如是说。
  徐璐说:“恰恰说反了,被人训得跟孙子似的。”
  今日的齐府之行,除了严氏这个突发状况下,徐璐收获也还是颇大的。与齐大奶奶握手言和,避免了与齐家于家对上带来的各种纷扰。看清了钱夫人的嘴脸,又打入了齐大奶奶的圈子里,认识了勋贵圈子以外的另一部份官家贵女。这些贵女或许比不得勋贵女眷的威风,但各自代表的能量,却是不容小觑的。
  徐璐很满意今日的收获。
  至于严氏,得了,她心宽,不去计较就是了。
  武夫人大为惊讶,“这世上还有人敢训你?”
  徐璐看了武夫人一眼,忽然有气无力地道:“今儿个世子爷去了廖王府参加狩猎。我听人说,廖王府眷养了不少貌美歌女。”
  武夫人沉默了下,笑着拍她的手说:“峰儿一向有分寸,不会乱来的。你不必多心。”
  徐璐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
  武夫人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很想说,只要不把这些女人往屋子里带,主母就该大度些。不过想着徐璐替凌峰的付出,这话又说不出口。最后只好改口说:“等会子我派人去廖王府,让峰儿收敛些。你放心,峰儿绝对不会乱来的。他知道分寸。”
  徐璐无言,须臾,方才道:“夫人说得是。”
  武夫人有些不悦,但也知道自己没资格责怪她,只好保持沉默。
  当天夜里,武夫人打发去廖王府的人很快就回来通凛,凌峰在廖王府喝高了,行动不便,已在廖王府歇下。徐璐大急,情不自禁地喊道:“这酒后极容易乱性,万一万一爷的秘密被人发现了,如何是好?”
  武夫人也着急起来,说:“峰儿自制力一向甚好,今儿个怎么就这么的不知轻重?”然后又吩咐心腹等人,再去廖王府。
  “你去廖王府就说,家中出了大事,让世子爷速回,不得耽误。”武夫人声音严厉,又说,“若真的被发现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徐璐又加了句,“就算用抬的就要把爷抬回来。”
  文妈妈和婉容低声应凛,急忙领着武夫人的心腹出去。
  半夜,凌峰方归。而徐璐也从凌非等人嘴里得知,凌峰并未醉酒,只是在廖王府被美色包围,仗着酒劲,与一伶人在廖王府的厢房里翻起了红账。廖王府其余宾客十有其九皆如此。凌峰也随大流放浪了一回。文妈妈等人去的时候,凌峰正与那伶人睡在廖王府的厢房内。
  “还好,世子爷在外头机警,虽与那女子有了首尾,到底没有露出真身。”趁着凌峰去洗澡,文妈妈对徐璐如是说,言语间颇是松气的兴慰。
  徐璐面无表情。
  武夫人却是神色铁青,“峰儿也太不像话了,以他的身份,怎可在外头这般猛浪?以前那么稳重的一个人,怎么这回就?”
  文妈妈赶紧说:“夫人莫气,世子爷年纪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冲动是难免的。更何况,廖王府培养的伶人,一个个千娇百媚的,又惯会讨好男人,手段也有,难怪世子爷要着道了。”
  武夫人微微眯眼,“今儿参与狩猪的不止峰儿一个吧?”
  “确实不止世子爷一个。世子爷都还是好的了,陈王府的两位公子,更是放浪到不忍直视,一人驭三女,也不知受得了受不了。”
  “堂堂王府,如此这般,与娼馆何异?”武夫人怒道。
  文妈妈不敢回话,这些事,也不是她一个奴才可以渗和的。
  武夫人一连说了好些话,都无人吭声附和,徐璐就像个木头似的坐着动也不动,暗叹一声,儿子今晚有罪受了。
  ……
  凌峰洗了澡从净房出来,就看到正襟危坐的徐璐,面有愧色,主动交代道:“今儿是我猛浪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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