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节

  一片死寂。
  语琪想了一想,到底还是没有做得太绝,又闭着眼睛柔声道,“我累了,歇一会儿,你先自己上药罢。”她语速放得慢,又刻意用了更多的鼻音,听起来真的带几分懒散的困倦。
  可这份心机并没能让萧煜乖乖地去自己上药,他根本不理会,只言简意赅地命令她,“起来。”
  她装死,不动。
  “你就是这样讨好我的?”
  她仍然不动。
  他声音冷下来,“这是我的床。”
  语琪睁开了眼睛,有些尴尬,他说得对,这是他的床,他有权不让她睡,被他挤兑一句也是正理。她抱着被子慢吞吞地坐起来,觉得自己有点儿小题大做。
  他脾气向来差,何必这样跟他计较。
  她坐了一会儿,认命地下床穿靴子,“第三层第二隔是吧?还要什么,我让人打点水来?”
  可金疮药拿来了,他却不接,只冷漠地用眼尾瞥她。
  语琪没支声,腿一伸一勾,捞过一只凳子,在坏脾气的少宫主身边坐下瞧他。可萧煜没给半点儿反应,她只好抓过他一只手,用牙咬掉金疮药的塞子,沾了点儿药给他抹上。
  她低着头专注地给他上药,他却用另一只手缠她头发。
  萧煜不知何时养成了这个习惯,生气时就拽她头发。语琪用余光瞥到,却没有说什么,仍旧继续着手中的活。
  萧煜漫不经心地将她的一缕头发一圈一圈地绕上食指,偶尔瞥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看向别处,直到她给他一只手上完了药,叫他换另一只手来。他没给她,神情淡淡地同她对视着,屈了一下食指。
  头发已经缠得很紧,他稍稍一动,她头皮就疼,连忙朝他手的方向歪了歪脑袋。
  就像自己总拿他的腿来挤兑一样,语琪如今也习惯了他拿这种方式来出气,她也不动气,只斜着眼瞧他。萧煜任她看着,慢吞吞地继续扯她的头发,像钓者收着鱼线,一点一点地将她的脑袋扯了过来。
  等最后那一缕头发大半都卷在了他手指上,她整个上身也都不由自主地随之倾了过去,不得不扶住他一侧的扶手来稳住身子。盯着他胸口的暗纹片刻,她咬了咬牙,却仍是温和地开口,“够了么,可以放开我吗?”
  她的脑袋横在他胸前,手撑在一旁,头低着,一头青丝如墨,撒了他半膝,看上去乖巧又温顺。他似乎是觉得刚把一只不听话的松狮给调|教得顺服了,带着显而易见的成就感抬起那只上好药的手,凉凉地拍了拍她脸颊。
  萧煜记仇,但他有一点儿好,就是这气儿一旦撒过了,就像被顺了毛一样好说话。此刻就是如此,他气消了,便不再同她别扭下去,按她说得松开了她的头发。
  语琪捂着头皮抬起头,眼前就是他白得发青的脖颈。
  即使不看他的表情,她都想象得到他此刻脸上那淡淡的得意,她眯起眼睛,张口就在他突起的喉结上咬了一下。
  但到底没敢下重口,一击得手,就速速退开。
  萧煜这次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一边看着她,一边抬手揉了揉脖子,狭长的眼尾带点儿轻嘲,扫了她两眼就从她手中拿过瓷瓶,给自己另一只手上起药来。
  喜怒不定说得就是这种人,他要教训你时你躲得快了点儿就是重罪,但你主动去咬他一口,他反倒不跟你计较。
  语琪觉得自己真的是越来越不懂男人的心,叹一口气,弹了弹衣摆上的一道带着印子的轻灰。手刚放下,萧煜就看了过来,看看她仍带着些痕迹的下摆,又看看她的脸,缓缓眯起眼睛,语气淡淡的,“怎么,嫌脏?”
  语琪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弹个衣摆都能惹到了这位,轻轻啊一声,满头雾水地看向他。
  一眼望去,萧煜的眸子深不见底,像两汪注满了黑水银的幽潭,泛不出一丝光亮。他没什么表情地同她对视了一会儿,冷哼一声,将用完了的瓷瓶往她怀里一丢,转开轮椅回到了桌边,再也没搭理她一句。
  语琪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萧煜是脾气坏,而且也的确阴晴不定,但这并不说明她无法像以前的任务一样掌控他的想法,从而攻克他。再难的题目也有求解的方式,萧煜这个人,一定也有。
  第173章 魔宫少宫主·萧煜【12】
  萧煜在桌边坐了多久,语琪就在后面看了他的背影多久。
  这期间她一直在思索到底应该采取怎样的方式与他相处。
  萧煜太阴晴不定了,这几天下来,她一直被动地跟随着他的情绪起伏。光是应付和承受他的变脸已经很累,以至于她根本来不及去深思他这些情绪波动背后的原因。
  但是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都不会是毫无缘由的,萧煜在她看起来喜怒不定,肯定与她并不真正了解他有很大关系。
  或许站在萧煜立场上来看,她才是那个莽莽撞撞,老是挑起导火索,惹他生气、给他找不痛快的事儿精,或许他自己认为他的怒气来得都合情合理。
  语琪想,可能他心里还觉得委屈呢。
  对,委屈。
  譬如那金疮药放在柜子的第三排,她去拿的时候才发现它放在与目齐平的高处,若是坐在轮椅上是很难够到的。但那时她却叫无法站立的萧煜自己去取,还拿他的腿出来调侃。
  这么一想,当时她虽然从头到尾都语气温和言笑晏晏,言行举止也不疼不痒,但真正深究起来,其实比他更加恶劣。
  就这样,她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也没有特意去思索什么,只是想到什么事就在脑中回忆一遍,将两人相处的许多小插曲都来来回回地反复想,也没有如何仔细地去分析,但却模模糊糊地觉得思路通畅了些,也隐隐约约地有些摸到了萧煜的性子和想法。
  也是从那天起,她开始尝试着一点一点地摸索与萧煜相处的方式,她耐心十足,这种方式不能解决问题就换下一种,从不厌烦,也并不气馁,这样下来,她没多久就渐渐地把握了一些应对萧煜的技巧。
  就比如那天她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那个小摩擦,在几天之后就又遇到了一次类似的情况。
  那时外面儿下着大雨,地上湿滑泥泞,他进修罗殿时她正好要出去寻他,两个人迎面而遇,她顿住了脚步,他却一下子没控制住轮椅,小小地撞了她一下。那一撞不疼不痒的,还没他拽自己头发时来得疼,语琪也没太在意,只是无意一瞥之间瞧见轮圈上沾着的泥水蹭到了自己的下摆上,在做工精细的雪色锦袍上划出一道醒目的脏污。
  一瞬间,她想起前事,那时她下摆上那道灰印子,似乎也是在被他的轮椅撞到时蹭上的。
  于是在看到她拍去灰尘时,他那句带着淡淡冷意的“怎么,嫌脏?”也一瞬间有了合理的解释:轮椅于他而言是类似双腿的存在,她无意间的行为可能让他觉得是一种嫌弃的表现,所以才有那句高冷而莫名奇妙的一问。
  想通了这些的语琪只觉得醍醐灌顶,福至心灵,当即十分圆滑地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只一路面色自然地陪他去了后殿更衣,没有做任何如擦拭下摆之类的多余的事,也在刘麻子默不作声地要去给她也寻一件替换衣物时不着痕迹地用眼神制止了。
  等萧煜更衣完出来时,她仍穿着原来的袍子坐在床沿上等他,漫无目的地翻着一本手札看。
  “看的什么?”萧煜停在她面前,一边往床上挪一边问她,口气随意。
  她合上手札,说,“你母亲的习武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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