缔婚 第78节

  他不免就想起自己还曾经特意嘱咐过她——
  “刚学会骑马,并不能在夜间、林中或者河畔跑马,免得失蹄......最好有人相陪。”
  但她不要他这个夫君相陪,还借了姜掌柜的老马,就在夜间、林中、河畔飞奔......
  谭廷气了她一时,可又想到她一个女子,竟然能在这等状况下挺身而出,又不由地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没能挪开半分。
  两人都未说话,直到乔荇替项宜换衣裳的时候,从她衣襟里落下一封信。
  “咦?这是?”
  项宜一愣,连忙要去拿那书信,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捷足先登。
  谭廷拿到了那封信,直接将乔荇遣了下去。
  乔荇一走,房中只剩下了夫妻两人。
  项宜看着谭家大和他手里自己仿写的休妻书,一时间不知道他到底如何打算。
  但谭廷没有看手中的休妻书,反而盯着妻子看了半晌。
  他突然问了她一句话。
  “宜珍这到底是休妻书,还是休夫书?”
  他的声音沉得似在水底。
  项宜慌了一下,抬头向他看去,又在他的目光下,不安地低头错开了去。
  “是休妻......”
  “真的吗?真不是休夫吗?”
  他又多问了这两句,直问得项宜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事情发生的太仓促了,是她做的不周全......
  可下一息,男人却将火盆拿了过来。
  谭廷沉了一气,静静地看着项宜,一字一顿地说了一句话。
  “谭廷今生,绝不会休妻。”
  说完,径直将那封假休书,掷到了或火盆之中。
  火光倏然腾了起来,将一室映得如白日般明亮。
  项宜在那骤然发亮的火光里,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耳边来来回回响起他说的那句话——
  “谭廷今生,绝不会休妻。”
  ......
  翌日,谭廷便替项宜告了假,道是受了风寒要休息,只能让赵氏接手打理中馈。
  昨晚发生了大事,赵氏不是不知道,不过她并不晓得项宜也参与了其中,只同吴嬷嬷暗暗论起,“是不是怀孕了?”
  吴嬷嬷觉得不无可能,“老夫人不若派个大夫过去瞧瞧。天暖起来了,大爷回京就这半月了,若是夫人此时怀了,岂不是好?”
  赵氏可以打理这繁杂的中馈三日五日,但要是身边长久没了项宜,她可真就头大了。
  当天下晌,赵氏就派了个大夫去了正院。
  然而大夫回来,却告诉她。
  “回老夫人,夫人并未有身孕在身,只是受了寒须得休息。”
  这话一出,赵氏就烦躁了起来。
  不想就在这个时候,下面人来回禀,“大爷过来了。”
  赵氏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谭廷也甚是开门见山。
  “儿子此番回京,弟妹恰要归宁,儿子也准备带建哥儿去京城的书院读书,此番一并同行。”
  赵氏听见他要带上杨蓁和谭建,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她总觉得好像谭廷这话还没说完似得。
  果然,谭廷在下一息又开了口,口气郑重了许多。
  “此番进京,儿子也准备将宜珍带在身边,族中、家中一应庶务,还得劳烦母亲了。”
  这话一出口,赵氏的头就轰得疼了起来。
  吴嬷嬷最知赵氏心事,赶紧上前。
  “哎呀,老夫人这是又要犯头疼的毛病了......这中馈事宜,若是离了夫人可怎么好?”
  赵氏也连忙点头,“项宜料理这些事情,着实是把好手,说起来便是在各族宗妇里,也是能数得上的!”
  这话让谭廷听了,禁不住笑了起来,心下却莫名发疼。
  从前倒是没听姨母夸她半句,此时倒是这般说了。
  可叹自己也是一样,有眼不识金镶玉,竟冷心与她冷了三年.......
  只有她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半句,将他的家中事族中事照看的稳稳妥妥,让他这位姨母当了三年甩手掌柜。
  念及此,谭廷缓缓收起了笑意,看了赵氏一眼。
  “这般确实要辛苦母亲了,只是谭家宗房尚缺子嗣,连母亲不也都是着急的吗?儿子怎好再将宜珍留下来呢?”
  这话简直就把赵氏最后的路堵上了,用的还是赵氏自己想出来的子嗣办法。
  连吴嬷嬷都一时无话了。
  谭廷见状,便也不再多言,只道,“母亲倒也不必过于辛劳,似宜珍未进门之前那般,让族中女眷帮衬着便是了。”
  话是这么说,可旁人再帮衬,赵氏也总得自己亲自把这些事理起来。
  谭廷前脚一走,赵氏就捂着头倒在了贵妃榻上。
  “这可怎么办了?”
  偏宗子的子嗣是阖族的大事,她就是想留项宜,只怕族老们当先就要训斥她。
  她真是,再没有半分躲清闲的借口了。
  连吴嬷嬷都连连叹气,“老夫人只能应了啊......”
  ......
  秋照苑里的事,项宜不久便晓得了。
  她坐在窗下清理针线盒子,春笋来同她说了要走的事情,她着实愣了半晌。
  只是她还未回过神来,男人便进了房中。
  “大爷回来了。”
  她下意识要从榻上下来,只是刚一动身,就被男人抬手止了。
  谭廷一步上前,将她下来一半的身子,又抱回到了原处去。
  他手臂有力,掌心温热,就那般抱着她,又似昨晚回府一样,项宜惊得连忙侧开了身子。
  谭廷默默看了妻子一眼,知道她再对自己习惯了的疏离,再不愿同他亲近。
  就如同昨晚之事,她宁愿替他把她自己休了,自己奔马前去传信,也不愿麻烦他出手救人
  他只好收回了抱着她的手,低声说了进京的事情。
  “我已与母亲说了,母亲没有不应的意思,宜珍你......就不要推脱了,与我同去吧。”
  他没有逼迫她的意思,说完,留下她好生思量,先回了外院书房。
  天渐暖了起来,细风从窗棂吹进来,没了之前刺骨的寒冷。
  项宜恍惚了一时。
  其实她拿着婚书上门那次,是她第二次来。
  第一次,她寻门房给谭家人传了话,但不知道为何,那次似石沉大海一般,一点回应都没有。
  她在谭家门外等了整整一日,又担心家中弟妹,只能回去了。
  第二次再来的时候,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弟弟科举无门,妹妹重病在卧,旁人都笑话她自己拿着婚书上门。
  她知道她这样会让人看不起,可还是站在谭家门前,强求了这桩婚事。
  那会她就想,她就借一借谭家的势,让她弟弟妹妹还有翻身的机会。
  过几年,谭家想要迎娶门当户对的世家女,谭廷要休妻,她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彼时谭廷也确实不喜她,从不同她有什么言语,成婚不久便离开了家。
  项宜觉得这样也好,她就安心留在谭家,替他料理家中族中的事物,把她该做的事情一分不少地都尽到。
  她亦没想到寓哥儿如此争气,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连乡试都颇有希望。
  弟弟三番五次在她面前提及离开,她也禁不住动了离开的心思,主动离开总比被休下堂,还能留些脸面。
  可自去岁末,谭廷回来之后,本来她想好了要与他与谭家分清楚的一切,全都变得混乱了起来。
  那位大爷更是......
  他待她越发不同以往了,令她焦躁不安,她禁不住想同他扯平,还回到原来的状态里,待这桩不合时宜的姻缘结束,谁也不要欠谁。
  但她越想扯平,欠他的就越多,她再焦虑惶恐抗拒,似乎也没有用了。
  如果她继续抗拒他,反倒是有些故意为之的意思了。
  项宜念及此,垂下了眼眸。
  她并非是不知好歹的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既然有了转变,她便领受也就是了。
  至于她欠了他的许多,再找机会还吧。
  项家欠的人情已经太多,也不差这一桩了……
  若日后他转了心意,欲娶门当户对的世家女过门,她也一样,还是不会多耽误他一时一刻的......
  还有眼下庶族和世族之间越演越烈的矛盾,他们约莫也做不了几年夫妻了吧......
  虽然没有善始,但若这场父辈替他们缔结的婚姻,能有个善终,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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