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秦放立刻闭上眼,总觉得不闭眼就要被她戳瞎。
  白水见他闭眼,还不放心,可又没衣物可挡,干脆扯他衣袖要遮他眼睛。这一扯秦放下意识就睁眼看去,又瞧见衣服上隐约映出两朵红梅。
  白水正专心穿衣没发现,秦放深吸一口气赶紧捂好眼睛,默念一百遍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能扛起一头牛的白水,这只是他的错觉,错觉而已。衣物声窸窸窣窣传入耳中,听得他面红耳赤,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好了。”
  秦放没有立刻睁眼,转了个身趴在地上,这才抬头往前看,“那个……”
  “闭嘴,现在不许说话,出去后也不许说,你要是跟别人说了,我就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秦放捂紧了嘴,还用舌头在嘴里画了个圈确认它的安全,“我不说。”
  背后良久无声,他也不知道白水在想什么。
  白水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秦放这人的性子她知道,纨绔子弟,爱玩,话唠,总是洋洋得意的模样。她很难保证他出去之后不会对别人说她的女子身份。
  如果他说了,那她之前所做的隐瞒,就前功尽弃了。
  她瘫坐在地上,最后还是没再说什么恶言,气力全无,语气低缓,“你走吧。”
  秦放一听,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关门时才得空看她一眼,只是屋里昏黑,看不太清,只见她长发凌乱摊在胸前,一手紧抓衣领,头埋得看不见她的脸。
  他微微愣神,将门关上。恰好那打扫的下人折回倒水,见他像壁虎那样贴在门上,看了两眼打招呼,秦放点点头,又朝他摆手,“快走,没见过我被白捕头揍啊。”
  下人当即忍笑,见过见过,哪里没见过,这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等他走了,秦放也赶紧跑了,跑回自己房间里还惊魂未定。又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扁的。刚才的确被、被两座山峦给压住了,真是女的。
  他蹲在地上抱头,自诩花丛过的他竟然完全没发现。
  白水不会在背后笑他没眼光吧?
  他又想起一件事来,这事他要不要告诉他姐夫?
  要是白水的身份被别的人发现,足以顺带将他姐夫告一状了,毕竟人是他从南乐县提拔过来的。
  他长叹一口气,直到吃晚饭的时候还没有想通。
  明月见他长吁短叹,一刻过去了饭还没吃两口,忍不住问道,“小侯爷你怎么啦?白哥哥说他身体不舒服不出来吃饭了,你也不舒服吗?”
  一听她提白水秦放就抖了抖,振作了下精神,对苏云开说道,“那个……不是,我……姐夫,你知不知道她……就是那个……”
  苏云开停住筷子,皱眉看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秦放结巴了三四次,终究是没说出口,他要是说了,白水肯定就要以欺骗朝廷命官的罪名被抓起来,挨板子还是轻的,还有可能被关进大牢呀。虽然她有时候是剽悍得不像个姑娘,可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对吧?
  “哎呀!没什么!”
  “真没什么?”
  他使劲摇了摇头,再次坚定道,“没什么!”
  明月关心道,“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要我给你扎两针。”
  秦放心不在焉,没有答话。苏云开板着脸道,“快吃饭。”
  这一顿饭秦放吃得不太舒服,满脑子都是白水的脸,白水坐在门前埋头不语的模样。
  他想来想去,才想到问题关键,他得问问白水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来做捕快呀。一个这么标致的姑娘为什么偏偏来做干苦活的捕快,这不是自找苦吃么?
  想到这个,他终于不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姐夫了,至少等他弄清楚真相再说。
  而且他姐夫不是挺通情达理的么,说不定那些理由能说服他呢?
  想罢,他当即往白水的房间走去。
  过来时他还大摇大摆,等走到门口,抬起的手就察觉到了下午的尴尬。他迟疑片刻,还是敲了敲门。
  “谁?”
  嗓音低哑,像哭过般。比起这柔弱无力的白水来,秦放宁可面对的是那能扛起牛的白水,他吐纳了一口气,答道,“我。”
  ☆、第27章 十年白骨(八)
  第二十七章十年白骨(八)
  他话音落了很久,才有人过来开门。
  屋里没有点灯,门一打开,廊道上的灯笼光火就照入里头,打在白水苍白脸上。
  她微微抬头看他,见他也看着自己,不由握紧拳头,满是不甘,“你要说什么?”
  秦放往前一步,将门关上,这下就只剩隐隐穿透窗纸的亮光了,黑得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只能看见眼睛,“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要做捕快,明明这不是个好差事,而且听明月说,你很多年前就在衙门了?”
  白水意外他竟然没直接跑去大肆宣扬还来问自己缘故,明明一路上她没少欺负他,不喜欢他放着大好的家世不上进,还让家人担心到处乱跑,吃喝玩乐他样样精通,偏偏不肯做事。原以为是个纯粹的纨绔子弟,现在好像要改观了。她心底隐约有了一点希望,“我哥哥失踪了,我想找到他,可没有人会听一个无权无势的姑娘家说话。所以我只能去衙门干点活,得了赏识,升了捕快。”
  秦放没想到是这个缘故,找失踪的兄长?她一个姑娘家为了找亲人竟然冒这么大的险。
  他稍稍比划了一下她的个头,那时候她才多大点人。
  她不怕么?
  “我求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让我继续留在这。我想找到我哥哥……去开封找他。”
  白水的语气低落,简直要哭了般。这让秦放非常、非常不舒服,可向来只有被人安慰的他完全没安慰过人。想了想捏捏她的脸,“不用求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开封那边我认识的人很多,我会帮你打听的。”
  白水愣神,这完全不是她这一个月来认识的秦放,不是那个小侯爷。
  秦放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被泪眼浸得心都酥软酥软的,想趁机欺负回去都下不去手。他又捏捏她的脸,“我走了。”走了两步又道,“哦,记得等会出来吃饭,看你细胳膊细腿的,不吃饭更细。”
  说完他就出去了,将门关好,又像壁虎那样贴在门上吐纳了几口气。
  白水是女的,是女的!
  她掉眼泪了,掉眼泪了!
  还说他做什么都可以,都可以!
  不对,他也没想做什么,怎么脑子里总回荡这句话。呸,龌蹉。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准备去泡个冷水澡冷静下。
  不对,他要冷静什么?
  苦恼不已的他边抱着脑袋边走,龌蹉!
  一大清早明月起来用早点,发现平时都一块用早饭的秦放和白水都没出现。苏云开见她找人,递过筷子说道,“白捕头说不舒服不吃了,我让人送了早点过去。”
  “那秦放呢?”
  “他说吃腻了厨子做的饭菜,这个月都要去外头吃,也不打算回来了,准备去四处逛逛。”
  明月夹了一块枣泥糕,狐疑道,“蹊跷。”
  苏云开也重复道,“蹊跷。”
  平时就算没有秦放的聒噪,也有冷冰冰的白水在,一桌三人吃饭也没什么。这会只有两人面对面,苏云开总觉得坐错位置了。一抬头就能看见明月,一低头也能在余光里看见,心神不宁的,总不会是中暑了。
  等用过早饭,苏云开才道,“刚才杨家村的村长杨富贵托衙役带了话,说村里人凑了钱买了点香火冥纸,想来祭拜杨百家。”
  明月说道,“可昨天不是还有很多人骂他么?”
  “听说是得知杨百家也是被人害死的,所以觉得错怪了好人,就让村长来上香烧点纸钱,让他在黄泉下安心。”
  “真正能安心的,应该是找到凶手吧。”明月问道,“现在还是没有头绪么?”
  “嗯,凶案已过去十年,要找当年的目击证人也难,那么激烈的打斗,或许会有人听见过什么,但时间太久,也未必记得。”苏云开对人证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别说十年前,就算是半年前要想清楚记得某一晚的事,也不容易。
  衙门停尸房的钥匙在明月手上,便由她领人过去。出了内衙,到了前头衙门就看见了杨富贵和杨千里。
  杨千里一手扶着腿脚不太方便的杨富贵,一手拿着竹篮,里头放了满满当当的冥纸香烛。明月快步走了过去,“久等了。”
  “是我们来早了。”杨富贵从竹篮那拿出个小本子递给她,“这是昨天大人要的东西。”
  明月接过翻看了一眼,意外道,“这么多?大人只是让村长你写写时间天气吧?”
  杨富贵面上略带歉意,“大家七嘴八舌的我也不知道哪个对,就通通记下来了。时间太长,那天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事,就记不清了。”
  明月心觉有理,就收下了,想着等会拿给苏云开瞧,“有劳了,那跟我去停尸房吧。”
  停尸房依然是离衙门有些远,又因杨富贵腿脚不好,没走惯这路,比起在村里的“健步如飞”,在这儿简直如蜗牛慢爬,拖慢了路程,走了约莫一刻才到那。今日放晴,只开了一个小铁窗的停尸房也显得明亮许多。
  草席下的白骨已无半点肉,被日光照得惨白,同时骨头上的青黑血痕更加明显。杨富贵和杨千里两人不懂这些,看着还没什么,可明月深知那是被凶手重击所留,隐约有些感同身受,看得自己的骨头也疼了起来。
  两人见了那已经变成白骨架子的人,虽未落泪,可面带痛色,重重叹气,这才上前在“床”前烧纸钱,念他在阴间安好。
  停尸房只有一个小窗,冥纸一烧,香烛一点,烟火充斥满屋。站在门口的明月也被呛了几口,将脑袋探到外面换气。
  里头的人也是呛得不行,无泪都被熏出泪来,不多久也出来了。
  明月等屋里散了气,才重新将门锁好。唤了他们到旁边,点了艾草熏一熏,一来辟邪,二来是怕衣服留了什么气味。
  杨富贵又被熏了一眼,咳嗽了几声说道,“仵作姑娘,昨晚我们村里人聚在一起说起个事,百家那孩子在阴间游荡了那么久,我们做长辈的心里不安,能否请姑娘跟大人禀报一声,让我们将他带回去安葬?百家那孩子胆子小,怕他被别的鬼欺负。”
  杨千里也急忙说道,“如果人才刚没了,我们不敢领回去,可现在也只是一具白骨,带回村里也没问题了吧。”
  明月说道,“我明白你们想让他入土为安的心情,只是案子一天没破,没有结案,他就必须留在这里。”
  “可杨叔他都这样了……”
  明月想告诉他们哪怕是一根骨头,或许也藏着线索。可凶手没有找到,那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不能透露太多的事情。同样的,她对他们也要保持距离,“如今只是立个坟墓,又怎么能让他安心,唯有结案,让凶手绳之以法,他才能真的安心。”
  杨千里还要说什么,杨富贵叹气,将他拦下,“仵作姑娘说得没错,唯有找到凶手,百家才会安心转生。”
  长辈阻拦,他也只好收住了话。想来官府说不可以那就是不可以,求情也不行。
  送走杨家叔侄俩,明月就去找苏云开。为避免外人说闲话,她极少单独和苏云开在一起。这会敲门进去,才发现屋里只有苏云开一人。想着将小本子交给他就走,顿了顿还是进去了。
  苏云开正伏案看当地历年卷宗,没留意到有人进来,等发现有东西放在面前,他才抬头。见了明月微顿,拿镇尺压好卷宗,“杨富贵他们走了?”
  “嗯,他们将一篮子纸钱都烧了,呛得满屋烟,熏得自己都受不了,很快就出来了。他们还说,杨百家胆子很小,不忍心让他一个人继续游荡,想接他回去安葬。”明月指了指那小本子,“那个是村长刚送来的,说是你昨天让他写的,让我交给你。”
  苏云开忙拿来瞧看,明月又说道,“因为村里人说得都不太一样,所以村长就干脆全都记下了。”
  “嗯。”他应了一声,专心翻看。
  明月无事可做,又想他可能等会还有事要问,就坐了下来。见桌上砚台墨汁渐凝,伸手拿过添水研磨。等磨得差不多了,才听他说道,“虽然他们这里记的事多,但取多数的来看,杨百家是十年前的六月十六日不见的,中午还有人见过他,后来出了村外那座小桥,就再也没回来。”
  “天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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