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盛夏注意到米兰眼圈泛青,也劝她去隔壁病房睡一会儿。米兰熬了一夜,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便起身去休息了。
  盛夏坐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惨白的灯光照着浅灰色的地面和淡绿色的墙壁,消毒药水的味道扩大了这种空旷的感觉,令他感觉自己像是坐在旷野里,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默默的思索着对与错。
  他忽然很希望他的父母还活着,能够指给他一条路,告诉他应该怎么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一步都要摸索着前进,出了错还会连累到身边的人。但同时,他心里也清楚,即便他们还活着,应该也不会替他拿主意了。
  因为他已经长大了。
  窗外的天空由深浓的墨色慢慢过度为迷蒙的青灰色,一抹极浅极浅的暖色出现在了天地交接的地方。
  月落星沉,周而复始。
  盛夏自暴自弃的把所有的想法抛在一边。既然参不透,那就还是随心而为吧。至少这样做,他不会留下遗憾。
  霍东晖一睁开眼,就看见盛夏靠在床边,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也不知他坐了多久,眼底有血丝,下巴上也长出了短短的胡茬。
  霍东晖就有些心疼,小心的动了动胳膊,抓住了他的手,“没事。别担心。”
  盛夏的眼圈红了一下,讷讷做了个口型,“对不起,是我不好。”
  霍东晖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眼里带了笑,“不怪你。再这么说我生气了。”
  盛夏不再说话,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蹭了蹭,心里懊悔到无以复加。他想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结果冯延就那么死在了自己的噩梦里;他想用光明正大的方式来为自己报仇,却忽略了他的对手并不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无论他选择怎样的方式,似乎都会出错。而且在经过了这件事之后,他开始怀疑盛河川手里是不是真的藏着泰莉的什么东西。但丁浩成已死,于光伟又跑了,盛河川自己肯定不会说什么,这件事目前变得不好查了。
  霍东晖伤口疼,说话的声气也弱,“咱们以后都注意,别被盛河川牵着鼻子走。”
  盛夏点点头,“嗯。”
  “要冷静,”霍东晖闭上眼,觉得药劲儿又上来了,整个人都有点儿犯迷糊,“小夏,你别心急。”
  盛夏摸摸他的脸,“我记住了。”
  霍东晖笑了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盛夏在病床边坐了一会儿,听见门口有动静,一回头见米兰站在门口冲他招手,身后还站着一个大高个,正是米兰给他请来的律师。以前“盛世”的律师跟盛河川的私人律师走的太近,盛夏是不敢再用了。
  米兰朝病房里瞄了两眼,见霍东晖已经睡着了,便小心的掩上门,对盛夏说:“老王找你有事儿。你们去我休息的那间病房说话吧。”为了方便照顾两个病患,米兰包下了隔壁的空病房作为休息室。
  两个人进了病房,门一关,王律师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我找人跟周博恒接触过,听他的意思,盛河川大概是想活动出来。”
  盛夏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王律师说:“我找局里的熟人问过,他之前打电话自首,说是听说有人告他故意伤人,他就害怕了,躲了。但是躲起来之后又觉得既然自己是清白的,那就没必要躲起来,所以才又主动联系警方,争取洗刷别人对他的诬告。”
  “诬告?”盛夏冷笑,“他也真敢说。”
  王律师摇了摇头,“咱们这边最有力的证据就是两个人证,但这两个人现在一个下落不明,一个不愿意出庭作证。其他的证据,你要知道,很多事情都是盛河川指使手下去做的,并不能直接指向盛河川。”
  盛夏沉默了。他原本以为有了这些证据,盛河川是怎么也跑不了的,看来还是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打蛇不死随棍上。真让他出来,以后只怕更麻烦。但是不让他出来,他们这边的筹码似乎又不够用。
  王律师想了想,“只能先等等看了。我会再联络人证的。”
  盛夏点点头,证据都已经交上去了,现在也确实没什么能做的。
  “那就等等看吧。”
  盛夏设想了一下盛河川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的样子,心中各种翻腾。就在冯延死后,他已经在心里对自己有了一个新的定位,他不想再用对付冯延那样的手段去对付什么人了。但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他打算做一个规矩人的时候,有的人又要跳出来,拼命想要打乱他的计划呢?
  还有,盛河川说他曾经想过要走,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是什么原因令他改变了主意?
  在他决定要走,和改变主意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盛夏问王律师,“能查查盛河川的电话记录吗?”
  王律师的表情呆了一下,“这个……”
  “没事,我就随口一说。”盛夏摆摆手。这种事情不能找王律师,要找霍白。霍白虽然病着,但他那几个助手却并没闲着,都忙着找于光伟呢。
  这伤可不能白捱了。盛夏心想,且走着瞧吧。
  第62章 参不透(二)
  凯文和邦尼一进门就瘫倒在沙发上动弹不得。给他们开门的老保姆姜姨还站在门口呢,看见两个小伙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顿时就心疼了,“怎么累成这样……饿了吧,等下给你们做好吃的。”
  邦尼抖着手点菜,“要红排骨。”
  姜姨零误差理解了他的意思,“红烧排骨吧?有,给你做一大盘。我先给你们弄点儿茶水点心垫一垫,晚饭再有一会儿就好了。”
  两个人正狼吞虎咽的就着茶水吃点心,盛夏回来了。这段时间他通常是上午去公司,下午带着工作去医院。霍家兄弟一日三餐的病号饭都是姜姨在家里做,有时候盛夏打发司机回来取,有时候自己回来取,顺便给霍东晖拿换洗衣服什么的。
  半个月不见,盛夏看见这位小舅舅还是挺稀罕的,上下瞄了几眼,“瘦了,也黑了。”
  凯文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中国地方大,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好些地方没有公路,还有……公路上还能放羊。”
  盛夏莞尔。
  凯文自告奋勇带着邦尼去找人证的下落。山西那是什么地方,煤矿可都开在穷乡僻壤,没公路算什么,放羊算什么,就他们这两眼一抹黑的架势,还想说服人家来作证,能囫囵个儿回来就不错了。那个人证的亲戚可是当地开煤矿的。能开煤矿的人,背后哪个没些背景?要是真的惹急了当地的黑势力,把他们捆起来往废弃的矿洞里一扔,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凯文放下茶杯,叹了口气说:“理论上,定位芯片是不会坏的。哪怕这人不在了,芯片也应该在。尤其当地并不流行火葬……”他停顿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但这东西现在找不到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芯片被故意毁坏了。当然这个故意毁坏也分两种情况,也许他植入芯片的地方受到外力重击,正好破坏了芯片。也有可能是真的发现了芯片,人为破坏了。”
  盛夏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就像王律师说的,这个人证是他们目前为止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据,没了这个人,盛河川只怕又要翻过身来了。周博恒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鬼精鬼精的,而且特别会钻空子。
  盛夏回到房间收拾了几件霍东晖的换洗衣服,出来的时候想起了正打算找霍白去办的事情,在凯文对面坐下,“小舅……”
  凯文就像坐上弹簧似的,嗖的一下就被弹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盛夏,“……”
  凯文看看他再看看邦尼,一脸“你们都听到了吧,老子没听错”的表情。
  盛夏默默心酸了一下,“小舅。”
  凯文重新坐了回去,眨眨眼,脸上露出笑容。
  盛夏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自在,掩饰的咳嗽了一声,“小舅,霍白之前在查于光伟的下落,还有南唐和吴之轩的事情。他现在住院,人手不知道够不够使,我担心这些事情要往后拖。”
  他把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跟他们说了一遍,重点说了自己的怀疑,“盛河川说他打算走的,但是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跑去玩什么自首。我想知道,这中间他跟谁联系过。都有什么给他出主意。还有,你能不能帮我查查盛河川的电话记录?”
  凯文还没说话,邦尼叼着半块绿豆饼主动举手,“这个我在行,交给我就行。”
  盛夏点了点头,“等下回医院我问问霍白,他那里的事情要不要帮手。”要是忙不开不如交给凯文来做。盛夏私心里不想让凯文就这么离开,如果一直有事情拖着他,说不定他就想不起来要回国了吧。
  凯文倒是没想那么多,“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他们。”几天没见,原本一起出谋划策的战友就被放倒两个。不是敌人太变态,就是己方太窝囊。谁让霍白前些天挖苦他家的东西技术不过关,才短短几年芯片就失效。他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笑话回去。
  盛夏瞟了他一眼,隐晦的提醒他,“他们俩都是为了救我受伤的。”盛夏除了烧焦了一缕头发稍,就只有几处蹭伤,是他们这几个人当中受伤最轻的。
  凯文耸耸肩,“好吧,好吧。”
  几个人吃完饭,各自分工。邦尼去查盛河川的电话记录,盛夏和凯文带上姜姨装好的两个大保温桶一起去了医院。
  病房里,谭江正在跟霍东晖汇报工作,笔记本开着,屏幕上几个人团团坐着,正在开会的样子。床边的沙发上堆了一摞文件夹,谭江正挨个拿起来让霍东晖签字。盛夏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就退了出去,先去了霍白的病房。他和霍东晖的关系虽然近,但各自的工作毕竟不好参与太深。
  霍白正在打电话。海荣坐在旁边摆弄手机,看见他进来,起身接过他手里的保温桶,随口问道:“姜姨做了什么?”
  “鸽子汤,”盛夏说:“还有金针菇牛肉卷和两样青菜。汤要喝掉,姜姨特意嘱咐的。”
  海荣皱了皱眉,他和霍白对汤汤水水的东西都不感兴趣,尤其是加了药材的这种补汤。但很多老人都相信炖了很久的汤最养身,适合病人用。他转头看看霍白,果然霍白正瞅着那个汤罐,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盛夏给他们送了几天的病号饭,自然知道他在愁什么。正想说话,就见谭江在门口探了探头,说:“盛总,我老板那边忙完了。”
  霍白也挂了电话,笑着冲他挤挤眼睛,“行了,赶紧喂饭去吧。我那边今天查到一点儿事情,让阿晖跟你说吧。”
  盛夏答应一声,提着另一个保温桶跟着谭江过去了。
  霍东晖果然已经忙完了公事,正小心翼翼的扶着床边站起来,米兰请来的护工站在一边,随时准备着扶他一把。看见盛夏进来,霍东晖站直了身体,笑着说:“呐,你看,生活方面基本上没影响。”
  盛夏扶他坐下,心里叹了口气,“先吃饭吧,阿白说你们查到了什么东西?”
  霍东晖点点头,“有于光伟的消息。”
  盛夏帮他盛了一碗汤,“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让谭江跟你说。”霍东晖摆出跟霍白一模一样的嫌弃脸,皱着眉头喝完了补汤。然后慢条斯理的开始吃饭,“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这些事情也有他插手。”
  谭江略不满,他也想回去吃饭好不好。但是看到盛夏的目光清清淡淡的扫了过来,连忙坐直了身体,“是这样,这个于光伟拿着钱绕了一大圈之后,又回到了临海。现在躲在一个情妇的家里。”
  盛夏想了一下就明白了,“灯下黑?”
  “不一定。”谭江说:“这个于光伟虽然不是很精明,但他有个优点,那就是讲义气。换句话说,盛河川当年救了他,他对盛河川是很听话的。他现在藏身的地方在南区,商南也正在南区活动,很难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联系。这个还要细查。”
  盛夏想起丁浩成,有些疑心于光伟的所作所为也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
  商南是丁浩成的亲戚,盛河川通过这个人转移了从“盛世”偷来的钱,算是盛河川的傀儡吧。不过难办的地方也正在这里,商南拿了盛河川那么多好处,又知道他不少的秘密,旁边还有于光伟这样的人盯着,只怕不会轻易的背叛盛河川。
  “商南在做什么?”
  谭江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把原来的‘南方会所’盘了下来,正在装修,看样子是要做酒吧或者娱乐会所一类的生意,听说过几天开业。”
  盛夏愣了一下,“‘南方会所’那地段可不便宜,而且再装修……商南自己有那么多钱吗?”
  霍东晖在旁边插话说:“我和阿白都在猜,搞不好是盛河川的生意。”
  盛夏想了想,“那商南图什么?”忙来忙去都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而且有丁浩成的前车之鉴,他不会想不到跟着盛河川并不是一条安稳的路。
  谭江说:“商南家里的条件不好,他还是跟着丁浩成之后,才有钱给家里买房子买车。他爸妈身体也不好,常年药不断的。他一开始肯定只是想挣点儿钱,现在……大概也是没办法了吧。”
  盛夏说:“等他的会所开张的时候,咱们也去看看。”
  “你别小看了商南,”霍东晖说:“这个人虽然是被丁浩成拽进盛河川的小团体里来的,但这人很会钻营,你看这才几年时间,他跟刘长春、卢培都拉上了关系,称兄道弟的。刘长春那人你也见过,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货。没好处他会跟商南走那么近?”
  盛夏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说商南跟刘长春他们有利益瓜葛,有可能这个利益瓜葛还是背着盛河川来的?”
  霍东晖说:“我猜的。”
  盛夏想了想,“也不是没可能。我回头让小舅舅查一查。”
  霍东晖打趣他,“之前明明烦得要死,现在就变成小舅舅了?”
  话音刚落,就听病房门口凯文的声音懒洋洋的说:“怎么就烦得要死了?姓霍的你不要挑拨离间,破坏我们的甥舅关系。”
  盛夏看见凯文,顿时不满,“这半天你到底上哪儿去了?总不会上个楼梯你也能迷路吧?”好好一个大活人,上个楼梯就不见了。盛夏一开始以为他去厕所,后来等来等去不见人,心里真是有些发毛。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盛夏自己也有些疑神疑鬼了。
  凯文在他身边坐下,双眼放光的问他,“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病房里的几个人顿时警觉起来,“谁?”
  凯文说:“就是泰莉的那个女助理,不大可靠那个。陈什么芳的。”
  “陈婉芳?”
  “对,就是她。”凯文挤出一脸坏笑,“你们猜她看的什么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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