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湾剪影 第26节

  周孟航吃完了自己那份,开始吃她分过来的。男人的胃好似无底洞,多少东西都能往里塞。
  周栗盘着腿看着他吃。林清女士做菜色香味俱全,谁吃谁迷糊,她摇摇头,说:“减肥啊,我回家都被我妈喂胖快十斤了。”
  周孟航听了,嗤笑一声。
  “就你那点肉啊?”周孟航一抬头,果然见她不满地瞪圆眼睛看他。
  周栗其实胃口不小,在女孩子里,甚至算“顶能吃”的。但回家头一个月,林清女士天天喊着她太瘦了,一会儿说她小骷髅,一会儿说她皮包骨,天天给她熬汤炖肉。
  可实际上周栗跟“皮包骨”没有半毛钱关系,顶多是比过年回家那会儿瘦了点,她的大厨母亲立刻就不乐意了。
  胡吃海喝三个月,光荣长膘十来斤,周栗也不乐意了。最近她都有在克制饮食,虽然没有高强度节食,但吃的比之前少了些,习惯成自然。
  此刻听周孟航评价她“那点肉”,周栗相当不乐意——她就是在这样的声音中迷失自己的!
  周孟航停筷,看她把脸鼓成包子,这回没忍住,抬起左手对着她的脸狠掐了一把。胖没胖不知道,和十几岁的时候是一样的手感,滑得像过了凉水后剥壳的鸡蛋。
  可惜剥壳鸡蛋长了手,对着他手臂猛拍,周孟航手被她打掉,听到她说:“别动手动脚啊!”
  “......”
  还是那个过河拆桥的土匪!
  两人都吃饱喝足后,周栗照旧犯饭晕,屈起两腿抵着额头闭目养神。周孟航扛着相机从这头跑到那头,周栗偶尔抬头看一眼,身子都懒得挪一下,深觉摄影师不好当,得四肢发达精力旺盛。
  后来她思绪渐渐发散开,越来越模糊,真就在太阳底下抱着膝盖睡着了。
  周栗喜欢秋冬,厌烦春夏,这在睡眠质量上也能体现。川禾和青州的夏天都过于漫长,春也如夏,雨水多且潮热,周栗在上大学前,常常因闷热的气候而难有好睡眠。一到秋冬,则是吃饱饭随时随地都能睡着。
  她睡得不沉,隐约感觉到有人往她头顶扔了块布,她闻到熟悉的味道,眼睛都没睁,安心地继续睡去。
  山顶空气好,她坐下的地方本就有大树遮荫,加上头顶布料遮挡,她不知不觉进入了熟睡状态。
  等醒来,太阳都快下山了。
  周栗扭动酸痛的脖子,突然磕到旁边人的肩膀,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枕着别人的肩头睡的。
  ……难怪睡得这么香,一点没磕到自己。
  拿下头顶的“布料”一看,原来是周孟航的外套,估计又是那个“哆啦 a 梦兜”里抖出来的。她扭头,正要说话,看到身旁的周孟航还合着眼。
  什么啊......
  两个“千里迢迢”过来看风景的人,一个睡得比一个香。
  他还没醒,周栗好心没继续动,膝上盖着他的外套,她下意识又嗅了嗅。和他的沐浴露一样,是普通但好闻的味道。
  她再次感叹人生神奇。
  重新碰见周孟航之前,她的生活里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影迹,只在每年回沿湾才会偶尔想起他来。想象中这人都应该是油头粉面的样子,也许穿衣品味仍然糟糕,也许还喜欢把乱七八糟的配饰往脖子上手上叠,也许进阶成了喷冲鼻难闻香水的成年非主流。
  如今看来,完全颠覆了周栗的想象。
  他皮肤晒黑许多,看上去健康有朝气,穿衣款式都基础简单,不再把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脏话挂嘴边,对长辈有礼,和同辈也总能唠上几句。
  再也不是沿湾有名的“拉不住的小野狗”了。
  他眼睛紧闭,睫毛掉下一根在眼睑之下,风吹得扬起半截,之后又粘紧在皮肤上。
  周栗从外套下伸出手,揪住面前的一根小草,折断一节捏在手上。她错着身,抬手,嫩绿小草拂过他的脸,那根浓黑的长睫毛掉下来,随风去了。
  周孟航没有熟睡,脸上传来略微痒意的时候他就醒了。周栗甚至没来得及收回手,山顶的风吹送一股香甜的椰子味。
  攥住她手腕,他懒懒抬起眼皮:“干嘛呢?”
  “你脸上有苍蝇屎。”周栗被抓包,也不慌,还有心思故意逗他。
  “……”
  周栗见他不信,另一只手也从外套下钻出来,轻点在他鼻侧那颗淡痣上。“喏,在这。”
  周栗小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脸上突然新长出两三颗痣来,在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上显得无比扎眼。她本来就臭美,照镜子把自己吓了一跳,连忙跑去问林清。林清糊弄起小孩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睡觉踢被子,被苍蝇拉屎了吧。”
  周栗一听,从此以后安安分分睡觉,第二个月考了语数英三科满分,央着林清带她去把痣给点了。
  后来才知道那是黑色素。
  周孟航脸上这颗痣是浅淡的褐色,从前他肤色白还显眼一点,如今不凑近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周栗一直觉得他这颗痣好看,从高挺的鼻梁侧边凸出,在脸庞的留白部分画下清浅一笔,用以点缀他皮囊里的几分痞气。
  几岁的周栗会被骗,二十几岁的周孟航可不会,他在她指腹上蹭了蹭,无所谓地说:“现在蹭你手上了。”
  周栗松手,煞有介事地擦在他衣袖上,把“苍蝇屎”蹭掉。
  周孟航:“……”
  日落了。
  周孟航的摄像机还在记录着,两人都坐着没动,周栗人醒了,筋骨还没复苏,理直气壮地借着他的肩膀靠。
  他们最近肢体接触渐多,周栗不觉得别扭,周孟航更不觉得。他们在所谓的“男女界限”清晰以前,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亲密,如果中间不曾发生芥蒂,现在大概已经是“生死之交”了。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赖。
  周孟航垂眸,看到浓烈的橘色晕在她年轻的脸上,似一杯高度数的酒,她仰头饮下,在朦胧天色中收获几抹微醺。
  日落的余韵要比日出悠长得多,那是天光暗下前的最后光芒,带有“初生”所没有的壮烈色彩,可又温柔无抵,使人回味。
  天黑之后,山顶气温低,周栗打了个喷嚏,周孟航起身,跑回车里。周栗还没来得及问他干什么,他没一会儿又拎了个大包上来。
  包里是露营要用的帐篷。
  周栗要帮忙,他让周栗闪一边去。他经验老道,动作也快,三两下把帐篷支起来,再把包里的毯子抖出来,丢周栗身上。
  周栗看了看,包里还有八宝粥、三明治、牛奶、驱蚊水,杂七杂八,齐全到周栗咋舌。
  周栗盖着毯子,坐进他新搭好的帐篷里,和他随口闲聊:“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到处跑的啊?”
  “高中毕业的时候吧。”
  那会儿是周孟航第一次独自去旅行,本来说是去贵州和川渝走一圈,结果一路走到了西北,待了一个多月才回来。
  人晒得黝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他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周期然,那段时间都不愿意跟他一起出门。
  周栗听到这,也笑了。
  “多黑啊?”帐篷顶上亮了盏冷白的灯,周栗伸出手比对他的手,“比现在黑吗?”
  其实周孟航比起六七月那一阵,已经白一点了,此刻在她的对比下又被打回原形。
  他朝两人并在一起的胳膊看一眼,说:“黑得多。”
  周孟航爱拍风景,也爱拍别人,唯独很少拍自己。
  但当时也不是没有留下“纪念”,他找出照片给周栗看——
  那是他在雪山下拍的一张照片,他的肤色在这映衬下黑得离谱,周栗看第一眼,就笑弯了腰。她评价道:“你说,这像不像在雪地里滚的小黑狗?”
  周孟航:“......”
  “不过,挺好看的啊。”给一巴掌赏一颗糖,周孟航不吃她这套,听她接着问:“谁帮你拍的?”
  她这问题一点窥探他隐私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纯粹好奇,他一个人的旅途,谁给他拍的照片。
  “支架。”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已经离家一个来月了,吴淑萍没催他回家,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都忘记我儿子长什么样了”,他于是拍下这张照片,给吴淑萍“交作业”。
  他随意往后翻着照片,周栗看到他镜头下的无限风光。
  “跟你比起来,我的十八岁好像太无趣了。”她突然感慨。
  她眼里倒是没多少惆怅情绪,更多的是向往。周孟航看她一眼,“你高考完不是也出远门了吗?”
  “你怎么知道?”周栗惊讶,接着去推他肩膀,语气贼兮兮的:“原来一直在偷偷关注我呢?”
  “......”
  周孟航无语,冷静地阐述事实:“咱们沿湾才多大啊?我感冒去吊瓶半个村子都能知道。”
  周栗哼哼一声。
  月亮悬在空中,如清风般残冷。两人停止吵嘴,周孟航站起来,径直走进皎洁的光影中,为这残冷渡去几分温柔。
  “周孟航。”她仰起脸看他,他的侧脸如弯月。 “一直在路上,会觉得累吗?”
  “没有人不会累啊。”他的声音也如此时的月光,明净而有温度,温度来源于月下的他。
  “只是……”周孟航在月下回头看她,声音沉稳有力:“小心盯着脚下看的时候,也许走两步就摔了。放眼眺望前路试试呢?也许你不止能走,还能用跑的。” 周栗往前望去,山顶视野辽阔,他立足崖壁边缘,好似世界都在他脚下。
  第31章 周孟航心里有了鬼
  山上信号不好,手机网络都不太能用,周栗无聊到仰着头数星星。
  夜空澄澈,星云成群,成群的还有蚊子。周栗在树下坐了会儿,腿上被咬了好几个大包,周孟航把相机收进背包里,拿着小喷瓶过来,往她腿上一顿狂喷。
  差点忘记他带了驱蚊水!
  周栗好奇道:“你这包里到底还有多少东西啊?”
  周孟航笑,钻进篷子前向她挥了挥手,一盒扑克捏在他手里。
  “玩不玩?”
  “玩!”周栗也跟着钻回帐篷里。
  周栗不会玩斗地主,只会简单的地主平民对打,但是两个人玩不起来。于是她临时学个了简单的:比点大,谁数小谁输,可以自主选择加牌,以数字 21 为准,超过为爆牌。
  周孟航讲完规则开始发牌,周栗直起腰坐在对面,像极了上课时准备抢答的样子,他勾了勾唇。
  新手手气好,前面三局轻松完爆对家,周栗摩拳擦掌,嚷嚷着要自己发牌做庄家,周孟航没意见。
  手握发牌大权,周栗却迟迟没下一步动作,周孟航眼神询问她,却见她突然嘿嘿笑起来。
  周孟航:“......”
  “我们加点赌注,怎么样?”周栗跃跃欲试。
  周孟航随便她,只问:“什么赌注?”
  “玩点刺激的。”
  “真心话啊?”
  “我哪有这么土?!”周栗发完牌,又嘿嘿笑两声:“我们来赌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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