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第五十二章 斗法
  这类事,我也不是天天能看到,不至于说一到了晚上我眼里瞧过去都是些不干净的东西,只是在一些特殊的日子:比如农历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如果又是我一个人走夜路,或者是一个人在特殊的地方,比如医院或者是有些年头的建筑前遇到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从未被它们伤害过,也从未想过去打扰它们,见到其实和没见到是一个样,无论你看得见还是看不见,它们就在那里从未曾离开。久而久之,它们也就和路边的偶尔闪现的磷火一样,初看很害怕,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而已。
  我正想着,突然胖子一把扯着我的衣服,我看他的脸使劲在那扭动,嘴巴不停张张合合的,还连连比划。
  “有病啊!”我心里暗想道:“都说了叫你别看了,你非要看,可把这货给吓到了吧。”
  他大概见我没啥反应继续靠在草垛上,他一下就滑到了我身边小声道:“他走了!”
  “谁走了啊?”我问道。
  胖子的手指使劲对着我身后指,我扭头一看,糟糕,不知道啥时候查文斌居然不见了!
  “人呢?”这会儿哪还管得了那么多,胖子拉着我的衣领子把我往草垛上一拖,好家伙,我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朝那队伍里头跑了过去。
  我轻声问胖子道:“他要干嘛?”
  “我哪知道,刚看热闹呢,就看见查爷过去了。等等慢着,小忆你看,我说怎么瞅着那轿子上的女人很眼熟呢,那他娘的不是袁小白嘛!感情这家伙不是想去劫狱吧!”
  “啥玩意?小白?”我定睛一看,老天爷,还真是袁小白,至少我没有认错人的话,因为她身上穿着的衣服还是以前下知青的时候那一声暗红格子外套,这是那次我们打了老虎特地过年前给她换的新布料做的,眼熟的很,绝不会看走眼。
  胖子起身也想过去,我一把拉住他道:“别乱动,那不是我们去的地方。”
  说着,我刚到查文斌就走到他们队伍最前面那架马车的跟前,他也没停留,手中倒是多了一个铃铛,只见他手中领到一摇,就朝空中撒了一把纸钱,那些后面的车马阴兵也没什么表示,只是继续赶路。
  说来也怪,我注意到一个变化,那就是后面的人马开始跟着查文斌走了,他朝哪个方向,那架马车就跟着朝哪个方向。
  我亲眼看见查文斌在队伍的前头走过我们身边,我想他是看见我的,因为他冲我眨了一下眼,然后他继续摇晃着铃铛带着那大队从我们身边绕过,而轿子上的袁小白两眼空洞放佛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他是把自己当做接引使者了,有一种说法是有的人可以游走在阴阳两界,这类人既不是术士也不是修行者,他们是被冥界选中的人间代表,替阴司去干一些他们不能干的事情。也正是如此,有很多人拿着这种说法便说自己是某某菩萨或者神仙上身专门做坑蒙拐骗的勾当,其实嘴巴里说出来的都是假的,真正的接引使者是决不能暴露身份的。
  我当时不懂,但也不敢乱动,那场面,那架势,那可是真真切切的阴差大队,不是香港电影里的那种。离着我们也有十来米远,单是你能感觉到四周的空气是凝固的,温度骤降,从皮肤到毛孔再到骨头都是冷的,无比的阴冷,比腊月里的河水还要冷,冷的让人窒息。
  我看着查文斌带着那支长长的队伍往水潭边走,走到那口没有月亮倒影的水潭前,他停下了,后面的队伍也停下了。
  回头,他看着她,她却面无表情。
  “这个人我要带走。”这是一种极其特殊的语言,我们说不来也听不懂,被称为“鬼”语,这是每个真正的道士都会的,从小他们就必须从师门那学习。
  领头的那个阴差回答:“不要妨碍正事,违者斩。”
  “她阳寿未尽,人还活着,只是个魂而已,她不是鬼,你们不能给她找寄主。这个人我带走,她人没有死尚在人间,交给我,这也不算是让你们坏了规矩。”
  马车上的那个人根本不屑于看着查文斌道:“三殿阎罗,六层判官亲笔。吾乃奉阴司手谕办事,你这凡人好不识抬举,以引魂铃假冒接引,小心犯了天条诛你罪责连累终身。”
  查文斌根本不惧这些阴兵,单手靠背正色道:“天有天条,国有国法,做事总不能离个三纲五常,这人明明没有死,你们却要带去投胎。我身为茅山弟子本就以救人性命为本职,可以调动三界纲令为我所用,诸神之力皆为造福人间,你们倒好,身为阴司押运,这满地的害人野鬼不去收,反倒拉个孤魂定要置人于死地是何意思,难道判官就可以随便定人生死嘛?那他还要那本生死簿作甚?”
  那阴兵头目果然被查文斌给激怒了,伸手一扬,手中凭空多了一把哭丧棒。这玩意可是厉害的要紧,活人被抽一下,立刻魂魄出窍,要是鬼魂挨上一下就直接魂飞魄散了。
  “黄口小儿休得放肆!此女天命如此,再敢误事,休怪我对你不利!”
  “我乃茅山弟子,上有三清护顶,下有师门大印,本就可以与你沟通,这是千百年来的默契;你若非要蛮来,我调动天兵天将风火雷神来跟你们谈个清楚怎样?”
  查文斌的手中有五面小旗,分别是红、黑、白、青和黄色,这便是他门中祖师凌正阳独创的五行天雷旗,打造一面旗子需要用十年时间,也就是每日早晚六点都要对着对应的旗子念对应的咒语,十年方可成一旗。这是他师傅马肃风压箱底的宝贝都给查文斌给带来了,但是一面旗也只能用一次,一次过后便被作废。
  那领头的阴司轻轻扯了一下缰绳,马队开始调转方向朝着屯子走去,查文斌一个箭步就闪了过去挡在他们跟前道:“放人!”
  “呼”得一下,哭丧棒夹杂着风声贴着查文斌的头皮飞过,带动着他的头发都凌乱了,这是一次严重的警告!
  查文斌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面对着那个已经打算跳下马车来动手的阴兵还是那句话:“让我带走。”
  “呼”得一声,这一次哭丧棒是朝着他的肩膀拍过来的,那个阴差准备要了查文斌的命!
  一束寒光就在哭丧棒挥舞的那一刻已经亮出,“叮”得一声,这一次,查文斌只觉得自己虎口一麻,接着便是血,他用凡人的力道硬生生的接下了冥界的阴差。那根象征着死亡的哭丧棒收割生命如同草芥,这是第一次它在人间还有对手。
  那个阴差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二十岁模样的单薄男子竟然可以接下自己的一击。
  “放人!”他还是这么说道,重复着刚才的话,只是他手中的一枚小旗已经缓缓举起……
  哭丧棒没有犹豫,这是今天它第三次舞动,事不过三,这是结结实实朝着查文斌的脑门劈下去的,那个阴差没有保留,他用尽了全力,因为转生门关闭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他已经耗不起了。
  我和胖子远远的在草垛上看着,突然天空中不知哪里划过了一道闪电,“之”字形的犹如一条蓝色巨龙从西边天空突然窜出,朝着地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了过去。霎时,半个天空都被照亮,还有无数细小的闪电在其四周盘旋,集结和闪耀。
  十年,这枚旗代表着一代掌门马肃风十年的精血的注入,日夜的经文诵读,此时,那个还远在浙西北某个山区正和一个独眼龙干仗的他突然一怔道:“今天就先到此,叶欢,我还会来找你的!”
  对面一个浑身衣服都成了破布碎片的人大晚上还戴着一副黑墨镜,气死沉沉的怪笑道:“哈哈,五道命符破掉一道,小师弟,今晚你怕是走不掉了!”
  第五十二章 酣斗
  不同的地域再同一时间,两场傲斗,师傅和徒弟!
  查文斌祭了马肃风的命符,人为五行之力相聚,金木水火土。五行天雷旗是天正道首创,以自身五行之力为引,引天雷出击,比普通的天雷要强上不知多少倍。此阵威力巨大,乃是以自身精血命格换取天威,实乃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这等阵法纵贯道家法门实属罕见,当年凌正阳也不知偷学了多少此类禁秘,到头来传到这一代仅剩这单一一门。
  叶欢,马肃风的师兄,当年为寻天煞孤星两人相斗,伤了一目,如今已是越发的凶险,道行非但没有退败却更上一层。
  “人在哪?应该是他在用你的符,真舍得啊。”
  查文斌用的那天雷符乃是马肃风精血所炼哪会不知,叶欢的攻势本来就猛,黑色的招魂幡一波高过一波,现如今连那把七星剑都给了徒弟,自己这正是空手难敌的窘境。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来清理门户的。”
  “不知死活的东西!”招魂幡啪的一下打过去,马肃风手中桃木剑一挡,“啪”的一声……
  再说那一雷劈下之际,那边阴差人马只怕都是吓破了胆,殊不知这人间竟然还有人能召唤出如此威力的天雷,就连那三殿阎罗都给惊动了。
  那一日本就是十五,鬼门大开,如此天雷被召,不知多少冤魂会被直接劈得魄散。号起,收兵,自古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凡人的天资实为三界最高,那个带头的阴兵手中的哭丧棒已经断成了两截,前半头黑漆漆的一片说明刚才他离“死亡”只有几寸路之遥。
  那个该死的道士居然还在重复着那句:“放下她!”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嘛!
  第二枚红旗再次出现在查文斌的手中,霎时我听见一阵“呜呜”得号角之声,马车掉头,抬着轿子的小鬼把那个女人丢下,接着它们就都凭空消失不见了。
  查文斌用铃铛对着那个女人摇晃了几下,一眨眼的功夫那女人就不见了,这会儿他又朝我们这边招招手,我和胖子才敢跑出去和他会和。
  “人在这儿。”他指着他的铃铛,我看到下面塞了一团跟棉花似得东西,他又说道:“我们得连夜启程出去,夜长梦多,七天之内赶不到上海就一切都完了。”
  来不及跟苗老爹告别,我们连夜启程,离开的这几年,野人屯与外界的联系还是那条原始的山路,等到我们赶到上海已经是第四天。
  等我们在看到袁小白的时候她已经带着呼吸机,袁家甚至已经在为她准备后事了,先后来过几波专家,每一个都要摇着头离开,我们走后的第二天她就进入了这种深度昏迷的状态。
  公馆二楼西边的房间,窗帘都已经被全部拉上,门外站着两个青年,一个是我,一个是胖子,不远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在来回踱步,他是袁小白的父亲。
  袁小白平静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透过她的垂下的双眼皮,查文斌看到她的眼球正在快速的左右移动,眉头紧锁,表情显得非常痛苦。她这是在做梦,而且是噩梦……
  床的四周摆满了蜡烛,红色的,这不是在制造浪漫而是在为她点亮回来的路,三支清香袅袅升起,空气中迷茫着香烛的气息。查文斌盘坐在地上,他的身前是一枚铜铃搁置在蒲团之上,铜铃的四周摆着一圈铜钱互相用红线串着。
  查文斌取了一根点燃的长香,双手交叉用中指夹着香放到铜铃上绕了一圈恰好留下了一个圆,圆心罩着铜铃上下不断漂浮,看似立刻就要破灭。
  朝着香恭敬的把头缓缓底下,口中念道:“一柱返魂香,径通三界路;身是香炉,心同香子;五献皆圆满,奉上众真前!”
  把那支长轻轻立在面前的一个空碗里,碗内无水,但那根香却能立在碗中。
  他取出第二根长香,用烛火点燃后口中又念道:“再柱返魂香,直透幽冥府;上彻云霄,高分真异;金木水火土,孤魂方醒悟。”这根香插上去的时候,袁小白的手指动了一下,但是查文斌却没有看到,他的心思完全都在那只铃铛上。
  “三柱返魂香,飘渺通十殿;三魂七魄,阴阳二隔;一缕青烟送三清,五方童子引魂归!”第三炷香也插好后,查文斌迅速用刀隔开自己的手指往那铃铛上滴血,一直到整个铃铛全部都淋成了红色,这时他再拿起那三根点燃的香倒着突然往那铃铛上一按……
  “嗞”得一声,燃烧的香头遇到了温热的鲜血,一阵巨大的青烟连续不断地往外直冒,那些烟冒到约莫一人的高度时便不动了,就在那个高度不停地上下翻腾。慢慢的、慢慢的,一个人形的烟雾开始形成了,最后一个半透明的人就“漂”在查文斌的跟前。
  起身,拔剑挑一张符对着那飘着的人影喝到:“回去!”
  剑慢慢的朝着床上躺着的袁小白指了过去,那人影也随着朝那个方向漂。漂到袁小白的正上方时,查文斌挥剑向下一划,符纸贴着袁小白的脸从头抹到了脚,那人影缓缓的就没入了床上之人的身体!
  查文斌迅速的捏了个手决,中指倒过来往袁小白的眉宇之间一按,一团血红,嘴中喝到:“太极莲花狮子吼,大日如来定三魂!”
  按着约莫有一分钟的功夫,袁小白的眼皮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的睁开,眼角有一滴清泪划过……
  三天后,袁家公馆,袁小白在保姆的搀扶下坐在了客厅吃饭,这已经是两年来她第一次自己主动进食。
  第四天,我们告别了袁家先回了浙西北,原因是一份电报说马肃风马真人快要不行了。
  临终前,查文斌在,我也在。那是我们回来的第二天,马肃风的肋骨断了五根,其中一根插入了肺脏引起了内出血。他说自己是不小心从山头跌下来的,几个上山砍柴的人发现他时已经奄奄一息,古怪的是在他的身上人们发现了一面招魂幡……
  第六天,马肃风略微好转,还起来晒了太阳,他把查文斌叫到自己跟前正式把那枚印着“天师道宝”的掌门大印交在了他手上,那一次,我看见查文斌哭了,哭的很伤心。
  或许他永远不会相信师傅是摔死的吧,但那又怎样呢?因为马肃风永远不会告诉他,是因为他破了自己一道五行命符才被叶欢击落山崖。
  这二十年来,马肃风第一次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轻轻抚摸着查文斌的头发说道:“那个女娃的事儿,还没有结束。等我出殡之后,你还要去一趟,你的下半辈子怎么走,她很关键,师傅老了,不行了,照顾不了你了,自己多担着点,遇到事儿别乱,别急。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天正一脉虽是出自茅山,但以渡为主,渡不了别人就渡自己吧。”
  查文斌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道:“徒儿谨遵教诲!”
  第七天,洪村,查家大院人头攒动,进进出出的人忙活着,不时有人送来花圈和红棉丝被,马肃风过世了。
  十四天后,查家门口来了一辆大车,上海来的,袁家父女一同来吊唁马肃风的回魂夜,第二天我们一行人离开浙西北再次前往东北。
  马肃风料事如神,袁小白并没有完全好,用查文斌的话说,只是好了一大半,因为在她醒来后的每一个晚上都会做噩梦。
  梦中有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小女娃一直哭一直哭,袁小白在梦里怎样都摆脱不掉那个女婴。有一次,她见那个女婴实在哭的厉害便去抱她,不料才抱入怀中,那女婴突然张嘴露出一口尖牙朝她胸口要去。
  袁小白痛得大叫便要扔掉那个孩子,她发现无论自己怎样用力,那个孩子就是甩不掉,原来是那孩子的牙齿勾在了她的肉里……
  好不容易连拍带打的,那孩子落了地,一嘴血红血红的朝她哈哈大笑,说是袁小白偷了她的心,她要找回来……
  第二天,袁小白睡醒想起了那个梦,撩起衣服一看,在她的胸口果真有一排压印。牙印细小而密集,皮肤下面有出血迹象。
  马肃风说查文斌还忘了两件事没办妥:第一,那晚本来要投胎的婴儿夭折了,这是个冤孽;第二,袁小白还有一魂尚未找回,魂在何处,需要我们自己去寻,否则她还是活不过三年。
  第五十三章 冥龙
  初秋的季节,东北的林子格外美,两年前也是这个时候我们四人怀着各自复杂的心情被发配至此,那时候我的目标就是可以早点离开。两年后,这林子的美景再也无心欣赏,对于我们来说,这一次是为了活下去。
  十几天前村里谭木匠的媳妇生了个死婴就埋在后山,这事儿我们还不能去说,农村里信这种事,真要扯,谁能解释?连袁小白自己我们都没告诉,怕她知道后心里不能接受。
  胖子躺在床上嘴里嚼着根稻草说道:“查爷,你说真是那么回事嘛?这样的话小白岂不是害了那婴孩?”
  查文斌不以为然地说道:“不能叫害,都是命,一个是命不该绝,一个注定昙花一现,这就是比谁的命硬。要不然,早不来,晚不来,恰好赶上我们遇上那事?躲不掉的终究是躲不掉,该来的谁也拦不住。”
  “那你家老爷子临终前说的到底是个啥意思?”
  查文斌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按理她的三魂七魄是都归位了,但是我师傅硬说少了,我想他总不会拿这事信口开河吧。”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咯,当年我们还从这儿带走一幅画呢,画上那女人和她真的很像。”
  查文斌一个激灵翻身起来问我道:“那幅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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