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乱国 第175节
王五郎眉尾上挑,“哪儿来的癞蛤蟆,叫个不停,听得人心烦。”
谢惠连更是不客气,一箭双雕道:“看来王五郎涵养不佳,眼神也有些不济,这是墙头草,不是蛤蟆。”
当初五胡乱华,氏族分化,老氏族追随汉室南渡,另外一些则选择留在北方,希望能在没有王谢两家的压制下出头。
可北方氏族因为辅佐类似北魏这种胡人的朝廷,常被南方氏族嗤笑没有节气,卖国求荣。
王五郎瞧不上谢惠连,谢惠连也看不起王五郎。可王谢两家从来抱团,有崔十一郎在此,他们两个即便有再大的私怨,都会先行放下,绝不让北方氏族看笑话。
这也是他们身为氏族子弟,从小就被耳提面命过不知道多少遍的底线。
崔十一郎身为崔浩的小儿子,跟在崔浩身边耳闻目染,气度涵养非王五郎和谢惠连可比。听两人嘲讽北方氏族也浑不在意,“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二位又何须耿耿于怀。难不成你们没了我们崔家,在南宋朝廷里就无法为氏族站稳脚跟?”
从刘宋开国皇帝刘裕开始,就大量启用寒门子弟。如今刘宋的朝堂之上,再不是氏族的一言堂。真的论起来,氏族在北方日子怕是还更好过一些。
第三百六十四章 、斗酒
听到崔十一郎暗指南方氏族被寒门打压,再无往日风光,王五郎和谢惠连都变了脸色。
可他们再不济,也是氏族精心栽培出来的小郎君,一言不合就动手这种事儿是做不出来的。要打也要立好名目,画下道道。
王五郎率先道:“在下正巧带了几坛南方的佳酿。不如二位同去在下的住处小酌几杯。在下看崔十一郎的年纪不大,恐怕在北方也没喝过什么像样的好酒,可别吃了几杯就醉倒才好。”
崔十一郎笑道,“若论酒量,怕是两位加起来也敌不过我。北方惯饮烈酒,可不是南方那种软绵无力的甜酿可比的。不过说来也巧,我此番也正好带了几坛好酒来,不如咱们来较量一番?”
二人说完都去看谢惠连。谢惠连可是连个护卫都没被分派,自己带着小厮跟着商队来的仇池。像是酒这种不易携带的东西,他连一壶都没带,更别说几坛了。
眼见崔王两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谢惠连推据的话才要脱口,就听见远处有人喊他。
“谢小郎君,您在这儿啊!可是让某一番好找!”说话间秦忠志就快步到了近前,“您看您,非要来武都住。您的行装都被留在了阴平。仙姬怕您有东西急着用,赶紧让某给您送来了。您瞧瞧,可还有遗漏?”
秦忠志说完往身后一指,几个宫人推着板车跟了过来。其中一个板车上赫然放了几个酒坛子。
这就是无巧不成书了。原本秦忠志是打算找谢惠连聊天灌酒,把他灌醉了好套出他的生辰八字。谁想到这位谢小郎君话儿赶话儿地,就自己给自己凑了个酒局出来。
谢惠连有些惊讶地看着秦忠志。若说是来为他解围,那这出现得也太过及时了。
崔王两人也很意外。喝酒不过是他们临时起意,就算是仇池仙姬有意给她表哥做脸,也没有这么巧的事儿。难不成真是谢惠连自己带来的?
秦忠志似是此时才注意到崔王二人,忙上前作揖施礼道:“见过二位郎君。想必是崔家十一郎和王家五郎吧?某乃仇池国右相,青越秦家,秦忠志。素闻大氏族家的郎君个个才貌出众,今日有幸,能同时见到三家的后起之秀,果然都是名不虚传啊。
秦忠志的狐狸脸笑得跟朵花儿一样,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崔十一郎和王五郎都觉得这位自称右相的人怎么看都透着诡异,此时也只能礼貌地作揖还礼,自我介绍一番。
秦忠志又道:“方才听三位郎君说想去小聚品酒,不知某有没有这个荣幸,也能尝尝三位郎君带来的佳酿。不瞒三位,某没别的嗜好,就是爱这杯中之物。今日天气正好,若是三位不介意,不如就随某去这皇宫的畅饮亭小坐。”
秦忠志的话说得很是客气,又加之他是东道主,三人自然都要给他个面子。于是不再推托,纷纷跟随秦忠志往花园的畅饮亭而去。
三人一到亭中,便觉一阵清凉袭来,让原本的暑热顿时褪去。三人不约而同地往亭下看去,见亭子四周挖了小臂宽的水渠,里面放满了冰,正丝儿丝儿冒着凉气。
他们三人见惯了奢华,对这些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三人跟着秦忠志进入亭中,就见亭中摆着一张圆案桌,中心挖空,此时也放着冰。
不同的是,这冰被精心雕刻成了伏麒岭的形状,甚至还用青苔做绿树,装点在冰山之上。冰山脚下成环抱之势的地方,以荷叶为盘,装有鲜果。
如此一番,虽不如金台玉杯华贵,却也别具心思。
秦忠志引着三人落座。紧接着拍了拍手,就有宫人鱼贯而入,为几人摆放好夜光杯,又倒好了酒。
秦忠志举起酒杯,坐在主位上遥敬三人道:“秦某不生荣幸,结识三位,先满饮此杯,以示诚意。”
秦忠志二话不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三人回敬,因为谁也不想输给另外两家,所以也跟着一下喝光了杯中的酒。
秦忠志赞道:“好酒量!说实在的,秦某也许久没有饮过这南地的桑落酒了。这一次真是托了王小郎君的福。
王五郎没想到秦忠志一杯就道出了酒名,想必是真的爱酒之人。他喜道:“秦相了得,这桑落酒初饮并无奇特之处,却入口回甘,可不是谁人都品得出来的。”
他又举了举酒杯,“方才见宫人摆上了这夜光杯,还以为秦相好酒不过是说说而已,原来是在下眼拙了。”
秦忠志笑道:“实不相瞒。我家仙姬偶尔也爱小酌几杯。只是她更偏爱果子酒,所以宫中才多备夜光杯。这些还是仙姬从北凉……一个什么拜火教的匠人那买到的。”
秦忠志边说,狐狸眼眯着却不错过任何人的表情,只是三人听到拜火教时,并没露出什么异样,秦忠志也只好转而道:“不知崔小郎君带的是什么酒?”
崔十一郎一挥手,就有他的护卫将酒坛交给宫人,由宫人用舀酒的杯杓为四人续满酒杯。
崔十一郎当仁不让,举起酒杯,向另外三人敬酒道:“此酒名为九酝,味烈辛辣,入喉灼热,若是三位有不胜酒力的,还是少饮为妙。”
他说着又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还将杯口倒转,示意自己一滴不剩。
他可没忘了,秦忠志出面之前,三人是约好了斗酒的。此时不管还作不作数,崔十一郎都没打算输给王谢两家。
他都喝光了,王五郎和谢惠连又怎么可能落后。于是两人毫不犹豫地将杯中酒饮尽。
夜光杯杯型偏大,不同于小小的酒盅,一杯怕是能抵上平时五杯。一大杯烈酒下肚,王五郎和谢惠连的脸色立刻被酒呛得红了起来。两人还要硬挺着不咳嗽,生怕给南方氏族丢脸,结果憋得脸更红了。
崔十一郎笑道,“两位看来还是酒力尚浅,才不过一杯就已经脸红成这样。不如咱们就换回王五郎的桑落酒吧,这样二位也不会醉酒失仪。”
王五郎怎么肯认输,立刻回嘴道:“你少胡说八道!不过是你这酒太难喝!我们才红了脸!”他指着谢惠连道:“你的酒呢!还不赶紧抬上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三鹤同春壶
王五郎万分悔恨,早知今日,他就应该带着最烈的酒来仇池。这桑落酒是他的最爱,为了一路不至于太过无趣,想要喝酒解乏,才随行带着。如今只能指望谢惠连带的是烈酒了。
趁崔十一郎不注意,王五郎就朝谢惠连歪过身,小声问道:“你带的是什么酒?”
谢惠连愁了,他哪儿知道是什么酒啊!他都不知道那酒是怎么来的!
正想找个说辞含糊过去,就听见秦忠志道:“嗯!好酒!谢小郎君的这坛可是酃酒?不得了,不得了。秦某这酒虫要压不住了。快快来人,给某舀上一杯。”
三人还在想这酃酒是什么?宫人已经为他们重新斟满。
由于没听过这酒名,三个年轻的小郎君都只是先试探着喝了一口,随即三个人都被辣得咳嗽了起来。
这可是檀邀雨说的,要灌醉谢惠连,就得用最烈的酒,趁他不防备,一杯下肚就醉了!
好在经过仇池的商队众多,要什么样的酒都能搞到手。
秦忠志像喝白水一样,饮尽了杯中的酃酒,随后咂咂嘴捻着山羊胡惋惜道:“三位小郎君的酒各有特色,实在难分高低。真是让人难以取舍啊……来人,取三鹤同春壶来。”
三人闻言一愣,什么三鹤同春壶?
等仇池的宫人将半人高的三鹤同春壶拿上来,三人皆是吓了一跳。
不等三人发问,宫人又取来两架梯子,架到亭子中间的房梁上,然后同时扶着大酒壶探出来的鹤颈,将青铜制的大酒壶像钟一样挂在了房梁上!
这铜钟一样大小,纺锤形的酒壶中间圆肚,圆肚上刻有繁复的云海旭日。三只鹤颈连着酒壶,似是饮水般优雅地低垂下头来,鹤嘴的高度正好是酒杯的上方。
秦忠志笑着解释道:“前任的仇池国主嗜酒如命,尝遍美酒后,总觉得每次宴饮只能喝一种酒太可惜了。特命人做了这三鹤同春壶。可以同时品尝三种佳酿。”
秦忠志为三人示意,“只要轻轻叩动鹤嘴,酒便会流出。来人啊,将三位小郎君带来的酒注进三鹤同春壶。”
等宫人将三种酒缓缓往三鹤同春壶里倒时,谢惠连,王五郎和崔十一郎全都慌了。
桑落酒自不必说,那本就是佐餐、诗酒会上常用的酒,喝上一坛怕是才会有醉意。
九酝也还能忍,至少对崔十一郎来说,这是他喝惯了的酒。
可是酃酒也不知是怎么做的,烈得出奇。到现在三人杯中还满满地盛着一杯。没人敢率先喝光。
秦忠志可不会给他们打退堂鼓的机会。他大言不惭道:“这说起来,三位都是南北氏族数一数二的郎君,秦某……也称得上是这仇池国里叫得出名号的。”他用手画了个圈,“咱们这也算四角齐全了。几位郎君莫不是要认输?”
王五郎一噎,秦忠志虽然没娶亲,可这人不管是论年纪还是论样貌,都跟他们三人格格不入。听秦忠志以仇池郎君自称,王五郎真是浑身不舒服,感觉还不如跟谢惠连为伍呢!
说话间,三鹤同春壶已经被注满了三种酒。三个年轻人因秦忠志的话分了神,竟没注意究竟是哪种酒被灌进了哪支鹤颈!虽说这三支鹤颈形状相似,可花纹上为了呼应圆胖的壶身,总会有些不同。
紧接着秦忠志就露出他狐狸的本性了,他扶着一支鹤颈,轻轻向右一推,这纺锤形的酒壶竟旋转了起来。
三位年轻的郎君这才注意到,原来纺锤形的酒壶分成了上下两部分,中间有机栝相连,不但可以旋转,甚至还能在转动时发出鹤鸣之音,心思精巧,让人叹为观止。
秦忠志故意引诱三人道:“哈哈哈,咱们在座的有四人。每次怕是有一位要轮空,只能眼馋旁人有酒喝了!”
三人顿时反应过来,王五郎和崔十一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轮空的一定是他们,毕竟两人身为天之骄子,鲜少有挫败的时候,也一直自认运气不错。
而谢惠连本能就觉得自己要倒霉,可眼下的情势,若不是三人同时退出,那就谁也不能退。给谢家丢人这么大的罪名,谢惠连这种旁支庶出承担不起。
抱着会被轮空的侥幸,崔十一郎和王五郎都将夜光杯里残余的酃酒喝光了。
王五郎顶着张大红脸,强忍着喉咙口要咳嗽的冲动,鸡贼地探手自冰山下取了枚桃子,“这果子看着甚是惹人爱,在下就不客气先取一枚尝尝了!”
崔十一郎也反应过来,也伸手取了枚李子,“王家郎君说的不错,这烈酒配上酸甜的水果,口感相宜,别有番滋味。”
谢惠连见他们二人都喝了,也只能深吸了一口气,举起酒杯仰头将杯中酒饮尽。然后直接取了个果子,看也不看就一大口咬上去!
秦忠志满意地笑着,“三位真乃酒中豪杰。秦某最是佩服酒量大的郎君。来来来,咱们再来一杯!”
谢惠连此时只觉得头晕目眩,他看着眼前手掌高的夜光杯,只觉得这夜光杯并不是因为檀邀雨喜欢果子酒才用的。这么大的酒杯……该不会是算计好的吧……
谢惠连根本没有想到这是檀邀雨煞费苦心,为了拿到他的生辰八字而设的局。他以为檀邀雨是因为自己方才羞辱了她,所以故意派仇池的右相来灌酒,想看他醉态毕露!
谢惠连被宽大袖袍挡住的手猛地一掐自己大腿,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崔王两家他不能输,更不能让檀邀雨的计谋得逞!
可惜他的酒量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即便是他意志力再坚强。醉了就是醉了。
第一轮是王五郎轮空,第二轮是谢惠连轮空。
到第三轮还没开始时,王五郎的脑袋就不受控制一般,如一块大石似地重重砸在案桌上。
崔十一郎“哈!”地大笑了一声,随即声音戛然而止。虽然没有像王五郎一样一脑袋砸下去,却也似被人点了穴,头低垂着,僵直着一动不动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卜算者
谢惠连由于轮空了一轮,酒量又比王五郎好些,所以还留有一丝神智。他喃喃道:“我……嬴……了……”
秦忠志在谢惠连耳边用力地鼓掌,声音大得让谢惠连又清醒了一分。
秦忠志生怕谢惠连听不见,故而扯着嗓子大声道:“恭喜谢小郎君了!您看我们仇池的规矩!斗酒胜出的都要刻在畅饮亭口的太湖石上!敢问小郎君生辰八字为何?某这就派人给您刻上去!”
谢惠仅剩的一点儿理智告诉他事情有些奇怪,可是酒劲儿远比理智更强势。
谢惠连听到秦忠志说“等另外两位郎君酒醒了,看到您的名字,肯定羞愧难当”时,理智什么的,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谢惠连咧着嘴,露出一个傻乎乎有点儿呆滞的笑容,满是自豪地大声道:“乙酉年、甲申月、丙辰日、戊子时!我是酒王!谢惠——连……”
谢惠连说完这句话,眼神就呆滞了下去。好像醒着,又好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