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臣(科举) 第65节

  “少爷都生病了,不如好了再看吧。”
  江着虽有点迟疑,不过还是把书给他递了过去,现在他已经养成习惯,凡事不擅作主张,只执行命令就好。
  谢良臣翻着书,喉咙沙哑得很,不好出声,便没解释。
  会试与乡试一样,基础题是十分少的,而除了第一场第一天的墨义和律法里的几条判词可以从书中找到答案之外,其余几乎都是主观题。
  所以能不能考中,这事全凭阅卷官的喜好,取中和黜落都在对方一念之间。
  虽然拿不准自己能不能考中贡士,不过谢良臣还是得为后来的殿试做准备,总不能真生病了就闲下来。
  前世他懒怠读书,这辈子老天爷就惩罚他,让他每时每刻都得往死里读,简直堪称讽刺有没有。
  他自己是很期待能考中的,毕竟这次他虽在最后两天生病了,但也自觉发挥出了自己的水平,所以无论如何,在结果还没出来的时候,他都要先为后面的事做准备。
  他们这边会试考完,那边贡院也进入了紧张的阅卷工作。
  与乡试一样,会试的答卷除了要弥封之外,还要人另外誊抄卷子,同时用“三合字”编号,并且为了防止有人抄错,还有专门校对的人。
  至于阅卷,基本是由同考官担任,而这些同考官一般为翰林院翰林,都是学问极扎实的,所以基础的阅卷工作便是由他们担任。
  等最后要选出贡士时,会再由四位主考官推荐人选,从两倍之数的卷子里选出约300人,其中第一名称“会元”,其余为“贡士”。
  会试结果大概要在半个月后出,因为三月初一贡士们就要去参加殿试,所以这十来天贡院里可说是忙得人仰马翻。
  尤其是在最后推荐排名的时候。
  三元及第向来都是佳话,因此凡之前考中解元的人,若在会试时考得也不错,一般都会被优先考虑,但选谁,选北方的举子还是南方的举子,选寒门还是选官宦之家的子弟,这向来都是主考官们争论的焦点。
  但这次会试有点不一样,他们在讨论资格。
  因为一方认为其中一个举子答题甚好,将其排在了前五名,而另一方则认为该考生言辞太过大胆,不仅不该排在前头,而且还应该直接黜落。
  至于为什么他们会有如此严重的分歧,便是因为该考生在做第二道策问题的时候隐晦的表现出了推崇前朝宰相制度,这与本朝官制相违背,所以他们认为该黜落。
  因为虽然题目是问考生要是恢复前朝宰相制度,那么合该如何规避弊端,但是这两位主考官的意思是,考生应该结合现有制度来谈问题,最好能将两者结合比较后再给出建议。
  也就是说,他们并不真的想恢复宰相制度,至少目前对他们来说时机还不够成熟,若是风气由此开始演变,恐怕最后是别人摘了果子。
  可另一派却觉得,既是出了题,合该有不同的声音,怎么能所有举子思路都一样,都只“叶公好龙”纸上谈兵呢?
  既然题目已经问了若是恢复宰相制度,该如何避免重蹈亡国覆辙,那又为何避讳真作此猜想?毕竟只是议论而已,并不是真要现在就改朝纲。
  两边对此争执不下,最后还是礼部的主考官拍了板。
  他是由皇帝钦点的,职权责任最大,所以话语权也最重,但见他思索片刻,然后提笔在纸上画了一笔。
  如此养了七八天的病,谢良臣便好得差不多了,而平日看着比他壮实不少的武徇却仍病怏怏的,据大夫说他这是气虚。
  会试的考试环境实在恶劣,再加上考题又难,稍不注意就会生病,若是身体太差,很有可能还会落下病根,就此体弱多病起来。
  武徇一直没好,他自己也着急,因为要是他过了会试,在殿试时不停的咳嗽,面君时也不停的咳嗽,那就不太妙了。
  所以等听说谢良臣跟人换了半颗人参后,武徇虽是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口道:“贤弟,若是愚兄侥幸过了会试,在殿试时精神不济撑不住,可否暂借你参片一用?”
  那参本就是谢良臣用大米换来的,再说现在也只有切开的小半棵,实在不值什么,便道:“武兄若有需要,我自然无不应允,只是这参恐怕与药性相冲,武兄需得仔细思量。”
  言罢,谢良臣便将那天老大夫告诫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
  哪知武徇也全然不在意,虚弱一笑道:“别说是病情加重了,就是要了半条命也值得,咱们读书人不就为这天吗?”
  见他如此坚持,谢良臣便答应了下来,只是等到放榜那天,他却落榜了。
  因着如今实在天寒,且两人之前才病了一场,未免看榜时太过拥挤再染风寒,所以这次看榜便是武成和江着去的。
  谢良臣跟武徇两人忐忑的在屋中等着,武徇一直在朝外头看,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以为是两人看榜回来了,而谢良臣也无心看书,表情严肃的坐在屋中等。
  终于半个时辰后,两人回来了,只是江着面上是狂喜,而武成也笑得勉强,因此结果一见即明。
  作者有话说:
  【1】五道判语题为历史上出过的题目,非作者自编。
  【2】十恶含义查询来自百科。
  策问题历史上也真实出现过考题。
  第51章 及第
  “中了!中了!少爷你是第二名!”江着神情激动, 隔得老远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听说自己中了,谢良臣腾地一下就站起了身,往外走了几步:“当真?!”
  虽然这几天他表面上看着从容不迫, 其实心理还是很慌的。
  因为一来他没在考前去拜访主考官,而那些消息灵通的世家大族,肯定早早得到消息,私下送过文章去了,所以这竞争难度就又加了一层。
  至于第二嘛,就是他虽有点揣测到了主考官的意思, 但其实也是兵行险着,或许稍不注意便会被人黜落,所以他实际是在赌。
  不过如今看来, 他是赌对了,对方不仅把他取中, 还把他的排名排得如此靠前,想必也有殿试后试探皇帝态度的意思,也就是说他算是对方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头。
  谢良臣一点也不介意被人利用,毕竟双方各取所需, 因为只要成了贡士, 按一般潜规则, 朝廷是不会把人贡士再黜落的,最严重也不过降到同进士里去而已。
  说到这, 还得感谢先辈考生——黄巢。
  自他因官场勾结腐败,屡试不第后, 心中便日生怨怼, 等到最后一次他好容易考中贡士, 马上就能进士及第了, 结果在最后关头又给他黑了下去。
  而这一次的失败彻底让他暴走了,直接造反,再加上他本身就十分有才,年五岁时便已能作诗题赋,因此打起仗来也有勇有谋。
  那首著名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就是他落第之后写的。
  而且最终黄巢是打进了长安建立了“大齐”国的,只是后来因为内部有人叛乱,最终让这个才建立不久的朝代分崩离析。
  他这次造反虽最终失败,不过却给后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教训,其中之一就是再也没有哪个朝代把贡士黜落。
  因此,谢良臣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自己考中进士了,只是名次还得殿试之后由皇帝下旨确认。
  他这边喜气洋洋,那边武徇也眼巴巴的看向自己的书童,见他面现为难,一下就猜到了结果,苦笑一声道:“落榜了,是吧?”
  武成艰难点头,同时安慰他道:“少爷不必难过,本来会试就少有人能一次就考中的,您的学问可是我见过最好的,相信三年后肯定能中!”
  这句“最好的”刚一出口,江着听到了,立刻就有点不高兴,要他家公子是最好的,那自己少爷考中贡士,难不成还是贿赂作弊得来的?
  只不过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同时也知道此刻太过炫耀会给自家少爷招恨,因此只暗暗白了对方一眼,转过头来后就仍高兴得很。
  以后他家少爷就是进士了!是大官了,而他也是官老爷家的人了!
  失落了片刻,武徇缓过来,便笑着对谢良臣恭喜道:“贤弟果真不凡,初入会试便摘得第二名,恐怕殿试之后,要一甲及第了。”
  所谓一甲,即殿试前三名,俗称进士及第,而后二甲称进士出身,三甲为同进士出身。
  武徇之所以会这么说,原因就是若殿试时考生答题未有太明显差异,一般名次很少调动,尤其是本来就排在前面的。
  不过不到最后一刻,谢良臣还是不敢放松轻视,因此平和道:“武兄过誉了,愚弟也只侥幸而已。”
  两人叙了会闲话,外头前来报喜的人便来了,武徇身体支撑不住,就回房养病去了。
  与乡试一样,会试考中贡士也有一报、二报、三报,而且场面比乡试更加热闹。
  谢良臣不过才坐了一会,这小院子里便挤满了人,除了报喜的,就连邻居都来看热闹来了。
  能一次考过,谢良臣也很高兴,因为这说明他一直以来的判断都是准确的。
  因此,心情很好的谢良臣便让江着兑了许多的铜钱出来,一阵一阵朝人群撒,算是分享自己的喜悦了。
  送走了贺喜的人,紧接着又来了许多送拜帖的商人,有了上次的经验,他自然知道这些人是来干嘛的,不过他现在要准备殿试,实在无心应酬他们,只好把人都挡了。
  只是他挡了这些人,却不能挡京中的官员。
  自他考中贡士后,他们这一批人的基本身份信息几乎立刻就传遍了京城,所以那种有心要招进士女婿的,便会在此刻开始下手。
  谢良臣报考资料上写的是年十八,未婚,再加上名次显眼,自然就成了香饽饽。
  不过此刻匆忙找他的都是京城无实权、无背景的小官,那些真正有地位且品级高的,还都稳坐钓鱼台,毕竟他们有底气,所以都会在最后结果出来了再行试探。
  只是不论这些人怎么想,都跟谢良臣无关,因为他在接待第一个来访的官员家仆后,就已经明示自己已有未婚妻。
  消息传开,来找他的人便明显减少。
  三月朔日,众贡士入奉天殿参加殿试。
  去之前,礼部曾先派人过来教他面圣礼仪,因为殿试虽仍由礼部主持,但是皇帝随时也有可能到场巡考,甚至问上他们一两句话,所以如何行礼,如何对答就得先教过。
  而在教礼仪的时候,礼部官员还会顺便进行“口试”,也就是再次检验一下考生学问,毕竟即便会试时糊名阅卷了,但也难保有通过徇私舞弊才得到贡士名头的。
  要是这样的关系户太过草包,一问就露馅,那么就得有一大群人吃瓜落了,所以这也算是临场前再上一道保险。
  口试题对谢良臣根本没难度,至于礼仪,书中他们自然也是学过的,只是平常没有机会用,因此有些细节的地方还需对方纠正,不过都不难,因此不到半日礼部的官员就回去了。
  殿试终于开始,近三百名考生齐坐奉天殿内,个个神色肃然。
  殿试虽是在皇宫举行,不过考场氛围并没想象的那么拘束窒息。
  北方因着天冷,因此家中一般都有火炕,而火炕之上常摆炕桌。
  因此,凡北地人,不论是百姓也好,举子也好,他们对于盘腿而坐是十分习惯的,在低矮的炕桌上吃饭写字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南方举子不一样,若要在这只有一尺多高的试桌上作答,对他们来说完全就是一种折磨,会坐得非常不舒服。
  所以礼部虽提供试桌,但也允许考生们自己背桌子去,甚至还能带桌布。
  谢良臣就是自己背的桌椅去考,而且他还买了配套的凳子,都是可折叠的,很方便。
  至于吃食,殿内一般只提供茶水,不提供吃食,因此考生得自带。
  听说自带吃食,这让原本想想着还能尝一尝御膳的谢良臣有点失望,不过想想也是,对方可是专为宫里皇帝做饭的厨子,每天时刻表都是安排的满满的,怎么可能腾出灶来给他们做饭?
  因为不能在殿中生火,所以谢良臣便只带了两个烧饼去,而在他们出宫搜检时,队伍里有一个考生除了考篮带着文具之外,竟然还带了个包袱,而里头则装着二十多个馒头!
  二十多个馒头,一天吃完?!
  翻出这些馒头的时候,别说是谢良臣他们这些人了,就连搜检的官兵都震惊了,这人可真不是一般能吃啊!
  进了奉天殿,皇帝并不在里头,所以不用行礼,等按着礼部指定顺序找好位置,谢良臣便将桌子展开,蒙上白布,开始作答。
  殿试只考一道题,也是做策问,不过要求作答字数比会试多一点,要写一千多字。
  此题的题目为:问辅治之法刑莫尚焉,所以禁奸恶而杜祸乱,自虞廷命......诸士子少而习之,行且推以致用,其敬陈以占及物之学。【1】
  题目大概有两百多字,主要意思是问如何以法辅国的问题,并让考生根据自己所学内容,陈述自己的观点。
  在这道题目里,出题者从尧舜开始,列举了历朝历代关于刑律的格式,以及与教化百姓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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