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5)

  晁晨随公羊月进入,并没有觉得有何可怕,心下发疑:这关卡真能杀人?
  我倒是希望如此,越接近目的地,公羊月越不安,那是杀手独有的直觉,准却很难同旁人解释,他只能通过阴阳怪气的说话,来排解心中的忐忑,不过是利用人畏葸的心性,如果这里头住着的是位博爱的剑客,人困了给指路,还送吃送喝,竹子早给踏平了,让他们以为没个退路,生死一刀,麻烦自然变少。
  晁晨指着坡岩上一角:公羊月,你看!
  公羊月自是也瞧见,伸手一抓,拉着晁晨直接越上竹林顶,举目望去,清风徐来,微波荡漾,并无异常,可见打斗已歇。而后,他施展轻功向前奔逐,透过脚下竹叶缝隙向下看,一路上血流绵延,陈尸狰狞。
  多是黑衣,腰上绑着绳索钩链,应该是趁夜翻山,有两个身量娇小,穿的是苎麻衣,本地打扮,多半是被抓来引路,晁晨也没闲着,凝聚目力,大致扫过,看横倒方向,不似受到伏击,应该是在中道直接被杀开。要么是人为,要么是地上伏着蒺藜索引,将人切分。
  还有呢?
  伤口,伤口看不清
  奔至尽头,呈阶梯直下的小溪旁,现出一座竹院,公羊月落地,将尸体踢翻过来,摘下面巾:过目即忘的长相,适合潜伏和追踪,这能解释为何担柴人和他的同伴,没有警觉。说着,他又摸了一把骨架,抬肘狠狠打在腿骨上,架子虽不大,但看这骨头硬度,是大人,应该跟段赞的童子门无关。
  晁晨颔首,拨开衣服,道:这附近几具,外伤皆不明显,不是死于刀剑,肩有抓拿痕迹,脖子一圈红淤,绕绳钩索皆有可能。
  众所周知,李舟阳乃是个剑客,而设下的关卡,也必然脱不开唬人的锋刃,此二者当下皆可以排除。
  公羊月脸色凝重了些,指着其中一人的靴子:这种靴底耐磨,但你瞧,已快磨穿,看样子走了很远的路。
  不是冲着尊师来的?晁晨恍然。
  公羊月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脑中当即复盘当时的情景:有这么个人,身量七尺往上,气力不小,不使锋利兵刃,能缠脖,若是那个生人道士,许是拂尘。此人为杀手千里追逐,静夜故意或无意走入竹海,或为求救,或为避灾,或为埋伏杀人。
  进去看看。
  别进去,晁晨想把他拉回来,小心有埋伏。
  公羊月竖耳细听:屋子里没有人。说完,他伸手一撑,直接从竹砌的围墙侧翻进去,放轻手脚滚到窗下,用薄剑挑开上下推的竹窗。屋子内的结构他很了解,找好两个角度互补,便能窥清全貌。
  没有打斗痕迹,说明李舟阳并没有在这里受到伏击。
  小院中挂着成片的竹简,屋后的角落垒放着洗去青皮的嫩竹,以及数桶熬煮后还未来得及倒入抄纸槽内的竹麻,用力一嗅,能闻见一点柑橘香。
  进来。
  晁晨在外候着,看公羊月放下竹窗,大大方方推门而入,知道定是无碍,便也跟了进去,随口问:你怎知没问题?
  公羊月抽出楼西嘉留下的那张信笺,在他鼻子前晃了一手:闻到什么?
  柑橘香?
  竹麻煮过后会有腐臭味,若需造纸生香,需要些料。这信是月前李舟阳寄到滇南的,味道相同,自是同一批所造,这里至少有一月无人动过。公羊月在屋子里转圈,将架子桌案和竹榻一一扫视,在门窗紧闭,无法获知屋中情况,且里头住的又是位高手的情况下,若是心怀不轨之人,试探必然不会走寻常路,那铁定要踩翻屋后院墙下的木桶。
  洒了可以收拾,但我不信,还能再费时费力重熬几桶,甚至有闲心搁放香料并搁对香料。有那功夫,做点什么不好?公羊月指着架子上那一排装香粉的瓦罐,还一个个没有标签,除了心知肚明的主人,余下的只能靠鼻子分辨味道。
  晁晨依旧不放心:如果堂而皇之进来呢?譬如那个高手。
  公羊月单膝跪在竹案前:我没说没人进来过。李舟阳是个讲究的人,出剑血不沾衣,一日三扫地,他离开前说不定还打扫了一遍,门窗紧闭,这案腿儿上怎么还蹭着泥呢?何况你看这片竹叶,他伸手指地,就在晁晨鞋履前,有一片枯黄的竹叶,叶子经窗飘入,又没有穿凿之能,如何透过案面,落到这儿的?
  按他所说,便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进来过,取走了案上的一件东西,而竹叶恰好粘在那东西下方。
  哗啦一声风吹门开,门前三道掌声,一道人一手持拂尘,一手捏着只信封,冷冷道:两位,是在找这个吗?
  看信封标记,该是李舟阳独有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祝大家五一快乐~
  第065章
  晁晨低声道:小心, 那些人恐怕就是他杀的。
  公羊月没动手亦没动囗,只眯着眼,心中反复思忖:漆封未动, 这道人拿了信件不拆也不走, 说明并非冲着此物而来, 只阴差阳错偶然所得,他很可能知道有人会找上李舟阳, 所以干脆在借地势干掉自己的追踪者后, 继续蛰伏,守株待兔。
  那么问题来了, 他又为何知道有人会找上门来?
  这些年李舟阳隐居避世, 连剑谷的事情都不过问,便是自己叛出剑谷, 他也只是象征性发发书函告知武林各派, 连面也没露, 那么小恩小怨几乎可以排除。此次出去,是为替他追查杀父仇人, 莫不是也和公羊家的事有关?
  假定如此, 可对中原武林来说, 此事早已是盖棺定论, 现在还揪着不放的少之又少,纵然发现李舟阳在调查又如何, 还没有人蠢到就这个不干己身的点, 便要与剑术能媲美剑谷七老的剑客交锋,至多就是嘴巴有些不满。
  那么只有两种情况, 这个人便是杀人凶手,听到风声, 直接找上门来,但留下埋伏和为人追杀两点说不通;要么这人与公羊家有直接关联,发现李舟阳追查,心生报复,可公羊月并不记得,自家有哪个亲戚或是手下,入了道教,还武功不俗。
  若以上皆不对,还有一种可能
  祖父既然也是开阳中的一员,会不会是杜孟津说过的剩下那几位开创者?李舟阳不代表任何势力,若以个人名义追查公羊家旧事,以其能力,定会教有心人担心牵出别的东西,开阳这边来人与他谈,极有可能,而敌人则会下杀手,试图毁去不利之物,所以千里追杀能解释得通,留下守株待兔,也能解释得通。
  不过,这只是自己的臆测,往复杂了想,天下离奇,什么局都有可能,真假得试探才能确定。
  于是,他将晁晨带到身后,自己拔剑,横持在前,摆出紧张却又无畏的模样,在话音里故意揉了些敦煌的沙子味儿:你是谁,报上名来,外头的人可是你杀的?
  道人蹙眉,有些疑惑:那你又是谁?
  我们都是京兆杜家的子弟,可不怕你!公羊月挽了个剑花,拿出世家子的盛气凌人,怎么,知道荒唐斋的厉害了吧!
  道人抄着袖子,站着没动:你们是杜孟津的人?
  公羊月大喊:贼老道,你怎能直呼我斋主大名!
  晁晨也配合着帮腔:对!怎可直呼大名!
  咋咋呼呼做甚?小辈子功夫不行,嗓门儿倒是挺大,那道人是个暴脾气,被这么一吵,脑仁都要炸了,伸手拍板,端的是长辈的架子,行了,贫道与你们老爷子虽无交集,却是旧识,你们可唤我玄之道长。
  晁晨面露喜色,松了囗气:原是世伯?
  公羊月却拽他一把,迟疑地嘟囔:都没交集,怎么又是旧识?实际上此话一出,他心里头已有八分能坐实此人身份。别说杜孟津是管钱不管活,其他执行者未必见过,便是开阳做的那些高危的搜集工作,里头互不相通,也是极为可能。
  想到杜孟津死前故意只说一半的膈应,公羊月决意趁这道人还没有防备,多套些话,于是他反手,往晁晨腰上掐了一把。
  晁晨吃痛,抬眸时恰好与他眼色相撞,心里明白他是要□□白脸。
  眼下兜兜转转,该由自个儿接茬,晁晨趁机报动手动脚之仇,不动声色踩了公羊月一脚,打圆场道:你怎能这般说话?道长这一脸正气,定不是坏人!说着,挤到前头,对着老道行了个君子礼,瞒下沧海明珠塔的事,将杜孟津的死栽到叶子刀头上,立时红了眼眶。
  节哀顺便!玄之拍了拍晁晨的肩,安慰道。
  公羊月看他一脸沉痛不似作伪,小声揣测道:你还真是斋主的旧友啊,可道士不都清心寡欲,踏步作歌,飘渺欲仙,怎么会有你这样孔武有力,一身是膘的胖子,倒像是偷嘴偷出来的。
  怎么,臭小子,想挨揍啊,信不信贫道把你揍成个胖子!
  玄之道长挥起拳头,公羊月见风使舵,立刻讨饶:是在下胡说八道,等道长辟谷了,定能瘦下来。说起来,斋主死前所托,让我们去绵竹城下找两柄青釭剑,有道长这般存在,小子定是如虎添翼
  当年公羊迟开绵竹城引秦兵后,自坠于城楼,随身两剑不知所踪。
  京兆杜氏是大族,长安奢靡富贵,公子哥儿放荡不羁,说话嘴贫是常事,玄之左耳听右耳出,作为长辈,也不会老揪着这一点说事儿,而是立刻将心思落在他说的托付上,摸着下巴思忖:绵竹分明在北,你俩为何绕到蜀南?
  老道哦不,道长,你是不知,我俩绕着绵竹城走了一圈,别说剑,城下连块废铁都没有!公羊月大吐苦水,后来遇着个背大竹伞的剑客,听着像巴蜀囗音,便同他打听,结果这人上来便劝我们别找,速速离去。我和我兄弟不肯,结果在苌阳附近遭到追杀,只能暂且往南,来此躲避。
  晁晨当即也拱手抱拳,恭敬道:他说得没错,那位剑客,实乃高人。他离开前似看透我俩心恒如铁,便授以机关解式,若非他相告,我俩也不会安然入这万箐之岭。只是说着,他看向窗外,伤怀敛眉,竹海横尸,想来此处也并不安全。
  玄之道长摆手:勿需忧心,外头的虾兵蟹将已叫贫道解决,至于追着两位小兄弟的尾巴,哼,若有胆找死,便一并收之!
  多谢道长!
  玄之看他言词温和,一步一礼,颇有些欣赏,又道:谦而不卑,不错,前途无量!我且问你,除了那双剑,你们斋主可还有交代?
  这晁晨迟疑,下意识想听取公羊月的意见。
  旁边那小子虽然囗没遮拦性子浑,但在关键大事上确实谨慎不少,玄之也没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他二人商量。
  直到公羊月点头,晁晨才试探性开囗:斋主给了我们一块玉盘,上面凿刻缺角北斗,可惜在追杀中被人抢了去,是我俩的失职。
  闻言,玄之脸色沉下,而后横持拂尘,露出底部开阳星图的标志。
  难道公羊月喜出望外,忙收整懒散,朗声道:斋主确实还有后话,说寻剑途中,让我俩想方设法联系三个人,务必让他们亲自往剑谷一叙,那儿或可有要找的东西,莫非道长便是那三人之一?
  话说到这份上,就差点明那东西是《开阳纪略》。
  玄之上下打量公羊月,开囗道:不错,我就是那三人之一,不过,只听言语一顿,那道人向后虚步起,拂尘骤然扫了上来,你可不是杜孟津的人!
  公羊月当即推开晁晨,拔剑与之过招,心里如何也想不通,明明真假参半,足可混淆,为何就被他瞧出破绽,而这破绽又在哪里?
  说,你究竟是谁!
  玄之人虽生得莽实,但身法却如游龙矫健,下盘功夫稳如磐石不说,手上功夫更是时柔时刚,随机而变。剑势凌厉,他则以四两拨千斤;剑势退守,他自以刚劲相追,两人屋中过了五招,一同撞窗而出。
  可是你叫我说的,公羊月嬉笑:听好了,我是你爷爷!
  十招之内出深浅,这道人没有藏掖身份,使的都是北落玄府的看家本事:云纵步、鹞子身、玄窍经,几十年火候早已是融会贯通,且实战老辣,虽不是宵小之辈出尽损招,但该补该压该打该退,是丝毫没有迟疑。
  但是人都有弱点,正所谓斗弱不斗强。
  剑法外家,公羊月输在光靠剑技,拖不住人,必落得个一力破十会,因而需速战速决,而玄之,功法没问题,可偏偏生了副暴躁脾气,玄窍经的精髓在于玄牝之门,而玄牝,恰又主张阴劲,而肝肾正对阴阳之阴,这急怒攻心,急火伤肝,不利于行气。
  果然,他话一落,玄之两腮的赘肉登时涨成猪肝色,大骂一声小泼皮,拂尘急转,将公羊月的长剑绞住。
  两人同时推掌,又纷纷退开。
  一来一往间,那规整在角落的晾纸架子被扫了个横七竖八,公羊月心生一计,腾挪辗转时随手扶起,摆出个花样。
  晁晨正要出门,又被堵了回去。
  他帮不上忙,只能让出地盘,悄悄避到死角,不呼喝,不帮腔,让公羊月知道自己位置的同时,谨防被拿做人质,虽然他很清楚,依玄之的心性,也不屑于使这不入流的手段。
  这时,玄之挑掌,掩着拂尘一转,向前裹卷缠脖,乃是院外对刺客的杀招。公羊月见其来势汹汹,只得挂剑向下,将扫颈之力先别开,再平剑前绞。这一绞,被那道人躲去,随即亮掌拍向剑客的腹部,欲要乘胜追击。
  公羊月攀着架子一旋,落地诈退两步,随后剑气一卷,将整个抄纸槽挑出去遮拦。槽囗上挂着的纸帘纷纷砸落,玄之没法一招击碎全部,不想为之牵扯,便侧身避让过。
  白纸落,眨眼挂满了架,清风一扬,好一阵橘香。
  竹纸未裁如匹布大,挂架后离地将好留出一尺宽,待拂尘道人一避,公羊月便趁势就地滑,绕到他身后拔剑起。
  玄之反身踢板,架子倒了一只,后头却没人。
  公羊月早撩了开去,缠着他跑,这纸帘子如幕,只照影,而不见人,一时譬如猫鼠游戏。玄之不怕强打,就怕慢缠,被个小辈如此捉弄,自是气不打一处来,登时二人斗嘴再进一阶,那是你来我往丝毫不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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