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5)

  公羊月微微一笑:别紧张,试试你功夫生疏了没。
  信你个鬼,每次碰上你一准没好事,可叹,可叹!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怎碰上你这个瘟神。坊主一脸苦相,呜呼哀哉一声,闭眼从房梁上往下摔,被你揍怕了,我自觉去榻上躺两天。
  别呀。
  公羊月把他捞回来,两人落了地。众人这才看清,方才和公羊月斗至不分上下的哥们,下巴生得一撮小胡子,鹰钩鼻,高颧骨,模样很是精干。
  伙计满脸茫然:东家,你认识?
  以后听见要找不材之木的,就给老子坊主幽怨地盯过去一眼,挥起拳头,恶狠狠说着。
  公羊月挑眉:怎样?
  坊主变脸似地陪笑,手落在伙计脸上轻轻挨了一下:自然是给老子好吃好喝招待着,还不滚去泡茶。说完,还踹了一脚屁股,妈了个巴子,这么不利索!咳咳,我是说,你那个小算盘没带着?
  小算盘是说我?双鲤一脚踩在马扎上,拿出珠算刻板,在手里头打得劈里啪啦响,就这身大氅,曾受住吴兴江家浣花剑未破,如今被你伙计勾花了缝线,免了零头便宜些,算你八百钱。
  里头这件红袍,滇南天都教少教主摸过的,少教主什么身份,保不准就是哀牢山未来的老大,你想想得多值价,这么着,就算你一千钱。还有这下裳裤褶
  双鲤把刻板一收,摊手向前:承惠,一共是五金。
  而后,她又向公羊月建议:要不然你把败者不许冠剑的规矩改了,我见你那些对手,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不如让他们在你衣服上落笔题字,兴许能拍出天价,十七,你说是不是?
  一向能闭嘴就不开口的乔岷,竟然破天荒接茬:我觉得还能再加个七剑卫。说着,他端正站姿,摆出气势。
  这哪是霸王,分明是明抢!
  见鬼。这一出出看得晁晨那是目瞪口呆,就公羊月那一身行头,不知穿过多少年,白送都没人要,还能这样计价。他不禁撞了崔叹凤一肘子,崔大夫,你从前欠他几数?
  崔叹凤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那倒没有,单这风流秀色之名,便足够抵偿。
  那坊主听了去,又气又苦:好啊,公羊月,你敲我竹杠也就罢了,还要故意找人来骂我丑?
  咱们谁跟谁,谈钱太俗,我这人好说话着呢,公羊月把手搭在他肩上,推搡人进屋,要不这样,你帮我个小小的忙。
  坊主扳着他脑袋向后扭:你别这样看我,我不卖艺不卖身,你的美人在后头。不得不说,和公羊月混一堆的,个个都生得养眼。
  公羊月眨巴眼,拿指甲盖作比:只是一个小小的忙。
  坊主道:你的忙可不会小,说来听听。
  帮我取一封信,在剑谷,你知道我不方便。
  谁手上?
  两人半推半就进了屋,伙计奉来茶,刚准备往案上端,就听见屏风后传来一声他东家的咒骂:公羊月,我操|你大爷!你让我去裴塞那儿给你盗东西,你知道裴塞是谁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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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6章
  公羊月稳坐席间, 安然喝茶:我当然知道,不就是你未来老丈人吗?他将小杯搁下,盯着坊主笑得狡黠:我可是给你制造机会, 要知道裴塞年事已高, 手底下的活, 保不准是他那二子一女在管,像这类文书琐事, 多半又为女子经手
  晁晨先一步跟进去, 就在他以为坊主会再劈头盖脸浑骂一通时,人却搓捻着小胡子, 悠悠颔首:这还差不多。转念一想, 又不大对味,啧, 我已离开剑谷, 若是偷摸回去给裴老撞见, 屁股准得开花。
  公羊月一本正经道:是兄弟就不惧一顿打。
  我真想把你舌头勾下来,坊主佯装嗔怒, 也罢, 看在你从前帮我背黑锅的份上, 就帮你一回。
  双鲤随后进来, 起了兴致:黑锅,什么黑锅?
  就他好男风那事儿
  晁晨不小心拂倒茶碗, 堂中满座鸦雀无声, 气氛立时有些诡异。公羊月疑惑地望了一眼晁晨,后者慌张收捡杯子, 脱口而出:烦请继续。
  那坊主张嘴就侃,全然无视公羊月杀人的目光, 故作深沉道:说来惭愧,那次是他仗义,本是要替我给裴姑娘送信,结果阴差阳错给夏侯真看了去,不知被哪个好事的家伙乱传乱讲,险些坏了名声
  公羊月咳了一声。
  坊主转过头来,一脸无辜地望着他:我瞧你很有光棍潜质,万一你一辈子讨不到婆娘,岂不是我之罪过。作为兄弟,我很是愧疚,也便替你跑这一趟,送错了的信,总是要拿回来的,轮回报应,诚不欺我。那副语气,就差再挤三两滴眼泪。
  公羊月冷脸:你那是愧疚吗?我看你嘴巴都快笑裂了。
  那是,坊主顺口接话,恍然后忙摆手,不说,不说了,我去喊人备饭,这么有趣的事情,应该摆宴席庆祝一下。
  双鲤不悦,拉着人不让走,还叫上晁晨帮手:晁哥哥,你不想知道更多吗,踩痛脚,能踩一脚是一脚。
  晁晨倒是没搭手,就是鬼使神差问了句:夏侯真是谁?
  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呢,公羊月那把剑坊主话没说完,两瓣唇肿成了毛毛虫。公羊月弹去指甲里的粉末,对这效果甚是满意,不禁在心里给白星回记下一功,淡淡道:两坛醋漱口立消,拖过半盏茶,你等着肿上三天吧。
  坊主一溜烟,不知所踪。
  稍等
  崔叹凤打门前和他撞见,看脸上发症模样,张口欲唤却没唤住人。公羊月对朋友很是仗义,绝不会下狠手,这药粉他曾经手,即便不喝醋,效果也就维系半盏茶的功夫,不过是逗弄人玩。
  崔叹凤无奈摇头,乔岷却见怪不怪:怕死,人之常情。
  另一边,瞧见坊主匆忙来去,双鲤表示遗憾:好可惜,晁哥哥,你说是不是?
  晁晨淡淡道:有什么好可惜。
  你难道不想知道老月的过去?双鲤睁大眼睛。
  晁晨不自然地别过头,哼了一声:干我什么事!
  话虽如此,可不知怎的,心里忽然就想起那夜伞下的呓语,还有酒栈里方婧的哭骂,那柄断剑定然与那个姓夏侯的有关。公羊月明明因为剑断而恨得要死,可又一次没对自己下过重手,难不成也是因为那个人?
  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自己为何如此在意,却又说不上来。
  晁哥哥?晁哥哥你在想什么?双鲤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连声呼唤。
  晁晨低头捧着杯子:没什么你不是跟着公羊月许久,也不知道?
  知道什么?
  那个夏侯真。
  双鲤没开腔,拼命眨眼给晁晨暗示,可那垂头盯着茶碗倒影的青衣先生却无所察觉,偶尔一道余光瞥见,也只当她眼睛进了沙子,还想着抬手去拨眼皮,替她瞧看。
  伸出去的手在半空被捉住,公羊月就站在他身后。
  晁晨侧转半身,疑惑地望着他。
  为何不直接问我?我知道的比他们都清楚,我可以一个字一个字讲给你听。公羊月没有倾身,反倒用力,似要将他从席间提起来。
  晁晨看他语气不善,以为他嫌自己多事多嘴,便解释道:我就随口一问。
  真的?
  晁晨木讷地点头: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也不敢恭
  公羊月嘴角一牵,手指霍然用力,抓得晁晨眉头一皱。
  嘶
  抽气声虽轻,却足够屋子里的人听清,正背身谈话的乔岷和崔叹凤回头来看,不知他二人怎又生龃龉。
  这会子,门外响起脚步声,喝醋的坊主大步流星冲进来,张口就是酸:这是做甚?看对了眼?他忽然醒悟过来,而后表情夸张往公羊月身边凑,小声嘀咕着:我晓得了,难怪你当年没解释,该不会是歪打正着吧?你别看我,千万莫对我有非分之想,我已经发誓要替裴姑娘守身如玉。
  公羊月烦他一眼,甩开晁晨的手,回了自己的坐席。
  做买卖的都精明,那坊主不是个没眼力劲儿的,玩笑也知适可而止,讽一讽公羊月也便罢,带上旁人,实在不妥,因而他作了个平揖,说与晁晨宽解道:人是好的,就是脾气臭了些,从前在剑谷,便是对上七老他也无所顾忌,先生多担待。
  喂,你不是要守身如玉吗?公羊月支着脑袋,看他俩嘀咕。
  坊主怕他再偷袭,隔着老远答他:说两句话,碍着谁喽?这么紧张,他是你什么人?说完,往晁晨背后一躲,绕到堂中,对站着的几人招呼落座:寒舍简陋,勿要嫌弃。他对着崔叹凤拱手:这位我知道,崔郎风流,华冠江左。而后顿了顿,看向乔岷和晁晨:这两位瞧着眼生,不知如何称呼?
  乔岷。
  在下姓晁,晁晨
  双鲤嘴快,一一介绍。
  坊主颔首,随即抱拳:我姓魏,叫魏展眉,剑谷七老裴塞的前关门弟子,现这间作坊坊主,小本买卖,混口饭吃。悄悄道一句,其实按辈分他板正身姿,朝公羊月咳嗽一声,公羊月,要叫小师叔!
  公羊月半眯着眼,露出一副看你还要如何作妖的表情。
  魏坊主伸手点了点,咋舌道:你们瞧,一点也不尊老爱幼。随即,又说笑开,九宗对亲传的择选远苛刻于外门,因而弟子间年岁驳杂,至这一代七老,最长的喻灵子已近耄耋,而最年轻的梁昆玉还正当壮年。剑谷的辈分瞧着实在有些乱,大势所趋下,多以实力为尊。
  之前在竹海,晁晨便听公羊月提过一嘴,眼下并无嗔怪,反倒更在意魏展眉方才自报家门时所言:既是弟子,盗信一事,恐怕不妥
  公羊月,看看,人家可比你良心多了!魏展眉热泪盈眶,很是激动,只差一把上前握住晁晨的手抹泪:放心,放心!和裴老对着干,正合我意,我亦在行!
  只见他搓着小胡子,絮絮叨叨又讲起追姑娘的血泪情史
  事实上,魏展眉拜入剑谷的年月并不长,祖籍也不在此处。约莫是七八年前,他往蜀中来寻亲,路上饿成了皮包骨头,给下山办事的裴姑娘撞见,施舍一饭,救他小命,自此后,他便朝暮相思。
  为了能再见到施恩的仙女,魏展眉入剑谷,先是杂役,后是外门,再然后自记名,一路成为裴塞的关门弟子。
  按理说如此年轻有为,该是剑谷小一辈子弟中的榜样,但身为草根发家的魏展眉却在功成后,整日懈怠,只琢磨着如何才能抱得美人归。
  起初裴塞还不知,这小子打他家闺女的主意,而后撞破,那是颇为恼火,只悔自己引狼入室。要说寻常的师父,见此才俊,多半愿意玉成美事,可偏偏裴塞是老来得女,宝贝得不行,而贤妻又恰好死于那一次难产,他心中有愧,更是变本加厉宠女儿。
  这老丈人越看,越觉得处处不如意。
  自此后,魏展眉与裴塞便开启长期斗法,且时不时要带上夏侯真和公羊月,三人闹出过不少笑话,一度成为剑谷饭后谈资。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便是裴姑娘本人的意愿此女始终不冷不热,但凡她一哭二闹三上吊,身为女儿奴的裴塞,没有不成全。
  私底下对此曾有闲话。
  有人说她早心有所属,也有人说她爱剑成痴,甚而还有传言,裴夫人与裴塞恩爱甚笃,却因她命丧黄泉,所谓爱女如宝的举动,不过是为了完成裴夫人临终遗愿,裴塞含恨在心,从未放下,裴姑娘知道真相后,便再无心人间情爱。
  任风言风语流传,但当事三人却心如磐石般无转。魏展眉依旧日日追求裴姑娘,裴姑娘依旧似根木头,而裴塞则追在两人身后,各种搞破坏,生怕女儿有丁点动心。
  堂中几人七嘴八舌议论着,魏展眉向崔叹凤讨教如何博取女孩子欢心,双鲤安慰他世上佳木千千万,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乔岷听他们大谈女人,插不上话,却难得没有规避,崔叹凤给出了以毒攻毒式疗法,他随即拿出个小册子,开始逐字记录内容。
  晁晨对这类事既无经验,又无兴趣,便端坐一旁,饮茶笑看。
  身边有动静,一转头,鼻子差点怼在公羊月脸上。
  不知何时,那红衣剑客挨坐到他身边,神色如常,既没有了方才的无端郁怒,也没有着急上脸。
  这厮的情绪还真是来得快又去得快,变化无常。
  晁晨看着公羊月,公羊月抬起下巴,朝他右手外侧陶盘中的葡萄点了点。其实他只需抻手,便可取来,但那样势必得探身压靠过来,晁晨不愿如此亲近,便下意识揪下一颗,放到他掌心。
  公羊月一边咀嚼,一边伸出手:还要。
  晁晨又揪了两颗,忽然反应过来,何必如此麻烦。于是直接抓过整只盘子,把葡萄全塞进他怀里。
  公羊月嫌弃地瞧了一眼,伸手搁在桌上,又不吃了。
  何事?晁晨只觉得莫名其妙。
  公羊月抄着手,笑道:我现下心情上佳,你有问题,我可答你。说着,还深深瞧去一眼。
  晁晨下意识想追问东湖的事,可人多眼杂,又实在不便;想问他为何叛离剑谷,可又觉着,太过私密;想问竹海那夜伞下一吻是梦是醒,可又难以启齿。想问的几多,但独独忘了夏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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