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慕元廷走后, 静室里就彻底安静下来, 而且光线自然的慢慢变暗,似乎知道里面仅剩的这个女孩不需要特别明亮的光来照出她的脆弱和痛苦。
夏小乔屈起双腿, 头枕在膝上,双手抱紧小腿,脑中空空的发呆。以后怎么样, 她已经无力去想, 身为一个不可能突破筑基期的修真界朽木,她还有什么以后呢?她为自己找的所谓道心,现在想来只剩可笑, 一个只在练气期徘徊的女修,有什么本事去拯救受苦受难的人们?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气刚吐完,脑子里就响起一道听不出年纪、只觉充满沧桑感的声音:“小小年纪叹的什么气?紫霞峰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 这都收的什么弟子?资质差也就算了,连点精气神都没有!”
夏小乔立刻抬头四顾,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刚刚那间静室里,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她坐着的这个位置投下一点光晕, 她运功感知,也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人在这里。
“别费心思了, 你看不到我的!”
“你是……哪一位祖师留下的元神?”夏小乔想起赵元坤说过的话,便试探着问道。
那声音冷哼一声:“还算你有点见识。你是怎么来的?犯了什么错?”
“我没犯错。”夏小乔下意识先回道,说完又怔了怔, 叹道,“也许也犯了错。”
“错了就是错了,没错就是没错,什么叫‘也许’?”祖师很不高兴,“是谁叫你来的?”
“是师尊白羽真君。”
祖师问:“慕白羽?他收弟子怎么越来越不挑了?先前总送来一个能偷懒就偷懒、脑子不好使的小子也就罢了,给他点苦头吃,好好拾掇一顿,他总能听话。现在又把你这样一个小丫头送来,浑身上下半点精气神都没有,让我怎么调理?”
呃,看起来说的是三师兄,夏小乔又叹一声:“师祖不必费心了,弟子资质有限,再怎么修炼,也只是朽木一根。”
“说你不成器,你还真不成器!我四极宫的弟子,居然还有这等甘心认命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颜素上仙一番呕心沥血早晚要败在你们这些小辈儿手中!”
祖师恨铁不成钢,夏小乔看不见人,却恍惚觉得似是有一个人正在她脑子里跳脚,“你才多大?就这么认了自己是朽木?啊?既是朽木,为何还要入四极宫,一把火把自己烧了多省事!”
这话说的夏小乔就有些委屈了,她心说自己又不是自愿来的,再说她现在的心情,也真跟一把火烧过了一样,只余一团死灰。
她方这么想过,祖师就又怒气冲冲说:“心如死灰?哈,你倒是有出息的很!你以为你这么点事儿就不得了是不是?我这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才叫死灰!”
夏小乔还在惊讶祖师知道她想什么,身周环境就已大变,同时一蓬绿色火焰忽然从左边向她喷来,夏小乔吓了一跳,本能的提气纵跃躲开,却在双脚落地时,又察觉地面触感不对,低头看时,一双锦绣鞋子已经浸在一滩淤泥之中。
她发觉那淤泥吸力极大,立刻又再提气想跃起,却被淤泥吸住,用尽全力才把自己□□,一双鞋子却就那么陷入泥中,飞快下沉、消失不见。
人在半空的夏小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敏锐的发现自己身处阵法之中。她脑子转的很快,刚刚她身在艮位,有奇火攻击,之后落在乾位,遭遇的却是泥沼,按照常理判断,生门应是在坤位或离位。
她思绪刚转到这里,四周已经有烟雾无声无息升起,阻隔视线,夏小乔气息不足,难以在空中支撑,她无奈之下只能咬牙往坤位一纵。
脚刚落地时,察觉到是实地,夏小乔顿时心中一喜,可她这口气还没等缓过来,一簇羽箭就从四面八方向她射来,夏小乔忙取出柳叶刀急急挡开。可羽箭源源不断,她却难免有疏忽挡不到的地方,一个不小心,左臂就中了一箭。夏小乔咬牙忍痛,抡起柳叶刀,身体也跟着纵起飞向离位。
鲜血一滴滴跟着飞溅落下,夏小乔无意间瞥了一眼,发现血色竟不是鲜红,同时左臂麻木,这才发觉箭上有毒,不由出声道:“祖师,不用这样吧?”
无人应答,她也已经踏上离位,夏小乔不敢放松,一面挥动柳叶刀防备,一面注意观察,却不防本来踩实的地面突然一空,她整个人顿时不由自主的落了下去。
夏小乔也算反应敏捷,立刻用系霞纱缠住刀柄,将柳叶刀抛出去,希望整把刀能横在她下落的口上,让她不至掉到底。
她运气不错,柳叶刀顺利挂住,将她悬在半空,夏小乔这才有空低头,然后立即惊叫:“祖师,你在吗?救命!”
脚下彷佛是无间地狱,一簇簇炽烈的火焰熊熊燃烧,热气蒸腾而上,夏小乔立刻就出了一身汗,并感觉呼吸困难。
同时左臂的麻木感觉也已经传到肩部、渐次而至胸口,她缠着系霞纱的右臂也开始撑不住全身重量,颤抖起来……。她明明在青囊中就有解百毒的灵药,可却没有手去拿,这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也许才是真正的绝望吧?
“祖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她忍不住颤声叫道。
可四周除了火焰燃烧之声,仍是无人应答,那火舌越烧越高,很快就到了她悬着的足底。夏小乔蜷起腿来,却撑不到一刻就又垂下,火舌立刻燎上来,她只觉一阵灼痛,再次向上收起腿脚。
罗袜遇火即燃,脚虽然抬起,火却没灭。夏小乔两只脚并在一起搓了半天才把火熄灭,可是此时毒素也已蔓延开来,她眼前越来越模糊,头脑也开始不清醒,恍惚中似乎看到师尊和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都在上面冷漠的俯视着她,她心中一痛,右手松开,整个人立即掉入火焰的包围之中。
痛,无法言喻的痛,无处不在的痛,无法摆脱的痛,直到她真的被烧成灰,那种灼烫入骨的痛都还刻在她心里,无法消除。
“现在知道什么是死灰了么?”期盼已久的声音终于响起,“烧干血肉、烤化枯骨,再无重新活过来的可能,这才叫死灰!你遇上的那么点事,算什么?”
夏小乔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发现自己仍好端端坐在那里,左臂也没有受伤,鞋子好好穿在脚上,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尝过死的滋味了,觉得如何?”祖师还不依不饶的问。
痛楚还在,人却完好无损,夏小乔好不容易才从惊魂未定中解脱出来,低声回道:“不甘心。”
祖师笑了起来:“知道不甘心就好。木头烧成死灰还能复燃,血肉之躯烧成灰,却再无重新活过的可能,便是我这样的大能,只要陨落,也只能万事皆休。”
夏小乔这才明白祖师的用意,可刚刚那番经历真实的让人铭心刻骨,她久久不能回神,也无心说话。
“那是我自创的九死无生八卦阵,只要你能从那里面走出来,这世上就再没什么事能打倒你、让你屈服放弃,去吧!”
夏小乔一惊:“等等!祖师,既是九死无生,弟子怎么才能走出来?”
“哈哈,你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一蓬绿色火焰再次从左边袭来,夏小乔只得再次跃起躲避。
她在此间不知时间,只记得自己被火烧死两次、中毒而死三次(毒水泼中毒蛇咬中毒烟喷中)、被暗器打死一次、雷火弹炸死一次、守阵木人打死九次。
是的,九死无生,也有生门,那就是木人所把守的位置。
夏小乔跟这木人打了九次,死了九次。木人四肢躯干都是木棍做成,却运转灵活,砍断了也能接上;引诱它出去,它不上当;它还不怕疼不怕死,迎着刀锋直袭,每每都能将夏小乔逼退。
这第十次,夏小乔终于下定决心、破釜沉舟。她干脆弃了刀,拔出荔藤簪,放出藤蔓缠住木人,然后放火。之前她也不是没想到这个法子,可她深怕火焰伤了荔藤,一直投鼠忌器,木人又特别灵活,系霞纱对它毫无作用,火放出去没烧到木人,反被它想办法反击回来,烧到了夏小乔自己。
这次她拼着荔藤簪损毁,也要把这木人烧成一团灰!
木人当然也不甘心束手就擒,它被荔藤缠住后,手中长剑一挥,就切断一根荔藤,但夏小乔毫不放松,持续放出荔藤缠住它,并催发火焰席卷而上。
木人被火焰灼烧的劈啪作响,荔藤却也跟着燃烧起来,夏小乔咬牙看着木人在火中翻腾,她手上握着的荔藤簪也越来越烫手,可她顾不得许多,尽管手上很快就烫起了一溜水泡,却仍不肯松手,继续催动火焰。
火越烧越烈,木人的挣扎幅度也越来越小,夏小乔却不敢掉以轻心,迟迟没有收回藤蔓,直到木人被烧成了一堆灰烬,她手中的荔藤簪也仅剩一根羽毛。
迷蒙昏暗的阵内幻象消失,夏小乔回到静室之内,恢复如常的白嫩掌心之中却仍只剩一根青羽,这是大师兄送她的礼物,在她心中的地位,与那支镶了碧光珠的长簪不相上下,她不由怔怔落下泪来。
“唉,小孩子就是没见过世面,这么点儿小玩意坏了也哭。”
祖师的声音像是有些不耐烦,接着一阵风吹过,青羽忽地被吹走,夏小乔追着看时,青羽却已消失不见,接着又听“啪”的一声响,面前落下一只锦盒。
她狐疑的打开来,发现里面躺着一支完好无损的荔藤凤尾簪不说,还另有一只黄澄澄的手环。
“见面礼。”祖师的声音渐渐远去。
夏小乔喜出望外,捡起簪子仔细查看半晌,确认完好,立刻就放进青囊,又拿起那只手环套在手上,想研究一下这是什么玩意。
可她刚戴上手环,就听见外面一声震动四野的长啸,接着有人向莫如白邀战,正不明所以,静室的门忽地打开,送她来的侍童向她说:“仙子可以回去了。”
夏小乔没有多想,起身出门,刚走到静室之外,就觉一股气劲直冲百汇穴上,接着头上一痛,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啊亲们!都吃了什么好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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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乔眉心一痛, 猛然醒过来, 睁眼只见繁星满天,身周有凉飕飕的夜风吹过, 四处树影重重,不由迷惘,她这是在哪?
“你叫什么?”
一个陌生的男声忽然响起, 夏小乔一惊坐起, 发现在她不远处有个全身裹在黑斗篷里的人正盘腿坐着打量她,又见环境陌生,想起之前自己出了静室就遭袭击, 立刻反问:“你是谁?竟敢擅自潜入紫霞峰!”
那人不为所动,目光却锐利了几分,同时一阵异样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开来,夏小乔虽然看不见, 却明显觉得周遭气息变化,头皮发麻、寒毛直竖,忍不住想运功相抗, 却觉丹田内空空荡荡,一丝真气也没有, 顿时大惊失色。
“你是魔修?”她终于反应了过来,可是魔修怎么能潜入紫霞峰?大师兄说过, 只要是魔修就自带魔气,就算不曾运功,四极宫护山大阵也能感应到并立即示警, 所以四极宫中绝不可能有魔修潜伏,除非是从来没有修炼过魔功之人。
那人仍旧目光锐利的盯着她,缓缓说道:“这不是四极宫,不用幻想了,没人会来救你。我可以不杀你,只要你交出我想要的东西。”
不是四极宫?她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被人弄出四极宫?夏小乔难以置信,却被对方气息压制着,不敢多问,只说:“什么东西?”
“你是叫夏小乔?有两个师兄?”
“你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捉我?”
那人身上迫人的气息陡然又浓重了几分:“是我在问话!”
“我又没有不叫你问。”夏小乔缩成一团,低声嘀咕,“我是夏小乔。”
“你五年前去过赫庐城?”
还和赫庐城有关?夏小乔心中反复回想当时的事,口中敷衍着问:“你怎么知道?”
“当时有人曾经交给你一串贝壳手串,现在在哪里?”
夏小乔一向记性特别好,这会儿却装糊涂:“什么贝壳手串?我没有这样的东西。”
“你是想让我杀了你,然后夺你的青囊自己找么?”那人的声音阴沉而充满威胁气息。
他要真想夺宝,早就杀了她了,何必还要费劲把她弄出四极宫带走?四极宫是什么所在?虽然夏小乔看不出对面这人的修为,但以他一人之力,肯定无法做到潜入紫霞峰捉她出来,四极宫内显然有他的内应,他们花了这么多功夫,把她一个大活人偷出来,很可能是怕那串贝壳并不在她身上。
想到这里,她就假装害怕的说:“你别杀我!我真的不记得什么贝壳手串,我是门内最小的弟子,无论是师尊还是师兄师姐都待我极好,给我许多好东西,可从来没有一串贝壳手串。”
那人不耐烦的说:“我不是说了是在赫庐城,有人交给你的么?”
“赫庐城?谁啊?我们当时住在城主府,城主是送了点见面礼,可也没有贝壳手串啊!都是西域的宝石。”
那人以为她真的忘了,何况那串手串确实看起来平平无奇,就说:“是你在外面遇上的一个人给你的,应该是为了道谢吧?”
夏小乔早就想起了此事,但她想探听出来他们为何要找这件东西,就假装回想片刻,才一拍手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是我都不记得那手串的样子,想必没什么特异之处,你要那个做什么?”
“交出来,我就放你走。”
夏小乔再不谙世事,也不信他的话,但她假作天真,问:“你说真的?”
“对。”
“你发个誓才行!”
“我发誓!”
“这样不行,你们魔修有什么重誓一旦反悔就会元神寂灭的吗?”
那人目光冷冷盯着她,夏小乔只觉那阵让人毛骨悚然的魔气又开始向她侵袭过来,不由更缩紧了一点,声音微颤的说:“我打又打不过你,现在也不是在四极宫,你说放我走,万一反悔,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我杀了你再夺宝还不是一样?”
夏小乔满脸惧怕的望着他:“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怎么都是要死,你直接杀了我吧,我四极宫弟子,怎能向魔修屈服?你杀了我,我师尊和师兄自会为我报仇。”
这番话倒让那人怔住了,他目光闪烁,显然犹豫不决,夏小乔悄悄看着他不说话,只想尽力把他的形貌记在心里,过后好告诉师尊和师兄,只可惜此人一身斗篷裹得非常严实,让她根本看不到他的身材样貌。
两人就这样相对沉默许久,那人本来张了张嘴要开口,却又忽地停住,侧耳倾听,然后突然出手再次击晕夏小乔,拎着她离开了原地。
等夏小乔再次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大亮,她仰面躺在一辆正在行走的车上,外面马蹄声嗒嗒嗒响的极有规律,她缓缓坐起身,车内除了她再无旁人,可车帘偶尔随风拂起,就能露出一片黑色袍角,显然那个劫持她的魔修正在外面赶车。
她一坐起,外面的魔修立刻有所察觉,他挥手撩开车帘,露在外面的一双狭长双眼中精光闪烁,同时那让人心悸的魔气又再袭来,“乖乖呆着别动。”
威胁之后,他放下车帘回头继续赶车,夏小乔呆坐了一会儿,往车厢壁挪了挪,悄悄把祖师给修好的荔藤簪拿在了手上,并用袖子遮住,打算待会儿见机行事。
自从到了修真界,她就再也没有坐过牲畜拉的车,一开始也有点疑惑这魔修为何选择用马车带着她走,毕竟这样速度太慢了。但她在马车上坐了一刻钟之后,听见车边往来的人说话交谈,还有重重的脚步声、粗粗的喘气声,就明白了魔修的用意。
他在假装凡人。如果紫霞峰中师尊他们发现她莫名其妙消失,肯定会想法追踪,但多半不会留意凡人,只会在修士云集的地方去找。
这样就麻烦了,如果在修士云集之地,她至少可以嚷出来,让大家围攻魔修,逃不逃得掉另说,至少可以引起别人注意,将消息传到师尊他们耳朵里。
可是身边都是凡人,也就代表无人可以帮她的忙,凭她自己,又功力尽失、不知被那魔修动了什么手脚,实在是毫无胜算,只能见机行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