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曾是万人迷 第46节

  “至于梦里我的样子。”君洛宁笑了一阵,沉吟着,不禁又笑了起来,“你还见过我什么样?不梦见这样,难不成还梦见本座当年么。”
  丁羽:……好像也是。
  第一次梦,便是君洛宁平常受困的样子。第二次梦,则是恍惚间所见他当年被缚的情景。
  丁羽一张脸烧得通红,突然觉得自己无地自容,她居然全跟君洛宁说了。
  “不要胡思乱想了。”君洛宁稍停了一会,给她一点空隙,然后适时开口打断她继续发散思维,“不然,你去问问冯越、映秋……唔,映秋你不太熟悉,不如就去问问冯师弟。他当年悄悄问我的事,我不好告诉你,你自己去问他。”
  冯越昔日少年慕艾,发梦梦见教他学丹的一位长辈,醒来无地自容,悄悄跑来跟他说,哭着问自己是不是没有人伦的无耻小人,被他好一通引经据典的安慰才算安心。
  其实他沉迷炼丹无心谈情,出去行走时有结识的女子向他委婉表白他都没听出来,害得人家姑娘找君洛宁转交满怀心意的礼物,结果这家伙很高兴说沐师兄正好在找这个——送给沐宜了。
  真正是不解风情。
  没想到今天这个小徒弟又遇到类似的事,反应也跟冯越差不多,难怪她平时跟冯越关系最好。君洛宁想着,越想越好笑,竟当真笑了起来。
  丁羽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羞愧这下变成了羞恼,低声嚷嚷:“我不去,你别笑了。”
  “好了,好了,不去便不去。不用放在心上。”
  丁羽抿嘴,但今天全然没有心思用功,不觉又盯着君洛宁看起来。
  真的只是做了两个梦而已吗?
  丁羽想起君洛宁对她的冷遇,夺舍的恐惧,然而一直以来,她更多的只是委屈,而非愤恨。
  梦醒了,她现在看着师父,仍然想像梦里一样……亲上去。
  “师父。”她蓦地低语,“你骂我吧,我大概是真的,心生邪念了。”
  这下君洛宁一时也说不出话了。
  他再自信,也不觉得自己如今这幅模样,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但他对丁羽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知之甚深,原来没往这方面想,此时前后事件一联系,便自有了猜测,不由叹息。
  丁羽不敢看他了,低着头,等他说话,等他宣判。
  “丁羽。”他听见君洛宁语气平和,很正经也很严肃,于是轻轻应了一声。
  “你是孤儿。”君洛宁说,“早年的朋友在变故中都死了,然后被直接带到孤云峰,成了高高在上的孤云传人。”
  “嗯。”虽然她真正的经历君洛宁不知道,但实际上她比原来的丁香更加缺少人际往来。她是一个异世而来的灵魂,丁香至少还有同在外门的朋友。她一下来到孤云峰,离得远了,又怕丁香的旧友觉出不对,断了这些关系。这些年来忙于修炼学习,相处最多的真就只有君洛宁了。
  “这些年来,除了两次出门,其他时候,你一天有两个时辰与我时时相对,除武鸿烈之外,几乎没有同龄的朋友。这两次出门,才算有一二新交。”
  “嗯。”武鸿烈后来还离开了,最近传讯说赶回来,现在还没到。
  “是我没想到。”君洛宁微微叹气,“虽然让武鸿烈带你多走动,但你的身份,还有与我的关系,在门中很难交到朋友。”
  “……嗯。”
  “你能说话的人太少了,心思全在我这里。丁羽,这次寿宴结束,再出去走走吧。”
  丁羽垂着头,她想其实是,也不是。我有两世人生,前世我虽然活得也不久,可见的人并不少。
  情窦初开的时候,她那时也做过梦,梦里是她的偶像。然而梦醒了她就知道只不过是梦,她只是追星,并不是爱。
  她也朦胧喜欢过一位学长,经常找各种机会去看他练剑,每次瞧着他剑舞潇洒,心里都满是自己幻想出的美好图景。但也就仅限如此了。后来真有机会接触,只觉言谈举止都合不来,那点火花便让她自己悄悄掐灭了。
  只有君洛宁,骂过她害过她,他依然梦见他。性子扭曲也好古怪也好,每次发作过,她还是忍不住回来照顾他。
  知道他罪无可赦双手沾满血腥,知道她不可能迈过心里那关偷偷放了他追寻两人的未来,可……“我就是……喜欢你。”
  第64章
  一时无语。
  丁羽依然低着头,不敢看君洛宁的表情。
  半晌,却听他说:“也没什么。”
  丁羽震惊地抬头看去,果然君洛宁没什么震怒与反感的样子,淡淡的,可能是听到她的动作,吸引着她目光的双唇还扬起一个美好的弧度:“不过人之本性而已,有什么可羞耻的。”
  丁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只想问:“那你呢?”
  但她问不出口,她想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丁羽,你过来。”君洛宁突然叫她,让她将荧珠放近一些,照亮他全身。
  “看到了么,我余生也就这样了,你有什么念头,都不现实,懂不懂。”
  丁羽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君洛宁肩头。那里是刑柱上生出的铁环,深深地咬进血肉,死命向后拉扯,狠狠地勒住了皮肉。
  “我懂。”他说,“可我就是喜欢你。”
  君洛宁抿住了唇。
  他也无计可施了。
  “师父,你不要为难,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丁羽突然开口了,很冷静,“我喜欢你,只要你不厌恶我就好了。”
  君洛宁没说话,感觉到肩头的伤口被丁羽慢慢抚摸,然后顺着胳膊到肘,到手,轻柔而怜惜。
  他想真的是坏了,这姑娘入魔了。
  魔障了的姑娘没再言声,轻手轻脚地像往常一样照顾他完毕,又轻手轻脚地走了。不知道有没有又哭鼻子,到底还小。
  地牢里又陷入寂静。
  不过没一会,他今天的访客有点多,又来了一位。
  自然是仇家,许是觉得轻轻的用打魂鞭来上一下,虽然能让他痛不欲生,对自己而言却不解气。所以这位当年丧父的青年,如今元婴期的新晋高手,以自己的剑当作棍子,运足灵力,把所有愤恨都倾泻出来。
  他走之后,这一天总算安静下来。
  君洛宁身上衣衫未破,但灵力透体,火辣辣的疼,内腑也隐隐阵痛。不过滋味比起打魂鞭真是强了许多。
  他微微喘了口气,想着今天的事,有些怅然。
  或许,他也魔障了。
  孤云峰主并不缺仰慕者,只是善解人意的君洛宁,总是能及时察觉,并将不合适的暗恋苗头委婉拒绝,从不会让人难堪,也不会叫人误会。
  自从大罪铸成,于众人面前颜面尽失,被押解着跪在这里,起初的十几年间,最近这样的辱骂与痛打乃是家常便饭。
  之后,就是漫长的黑暗、寂静、孤独、折磨。
  送水送丹的弟子害怕他,话也不敢说一句。在外的故交亲朋,有些已成仇敌,有些仍然念着他。但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区别,偶有人来,但在这黑暗之中,他始终是一个人度过了漫长的三百多年。
  是了,这三百多年,还是后来才知的。他目不能视,少人交流,日复一日地忍受着,哪还会去计算时日。
  掌教给他找来的传承者,必然是深恨血魔立场坚定之人,他原以为教授的过程,也不过是一场两人的互相折磨而已。
  谁知,会是如此。
  他知道丁羽缺一些关爱,与他日日相对,被一点连温情也说不上的情感打动,动了心,入了魔。
  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君洛宁,心如风中劲竹,看似摇曳生姿实则竹下生根自有定数。
  其实三百多年的磋磨,他也累了,想抓住这一点温柔相待,让自己立得住,坚持得住。
  君洛宁想,他不应该拖住丁羽。他也不是没有做过防范,但总是半途而废。尤其觉得这徒弟没什么亲人,做过了反而适得其反。直到发觉自己先有了别样的心态,才夺舍而出,自毁形象,不料依然是白费心思。更没想到他自己心事藏得深,对丁羽本只防着她依赖太过,哪知秦燕这一激,激出了丁羽的心思,若说那一刻心头完全没有波动,就是自欺欺人了。
  当年曾经有一位师弟与道侣双修出了问题来求教,他花了两个月时间,将藏书阁中相关典籍都看了,帮他解决了问题。
  之后再没派上过用场,然而他天资太好,当年看过的知识全在脑子里,稍一回忆就想了起来。
  丁羽如今这个模样,不能断情又不能遂意,修炼之途就算是废了一半。
  君洛宁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苦笑。
  他这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找借口让自己自私一回,留她在身边。
  然而他也确实没别的办法,这个傻姑娘,连夺舍的大仇都能放下,他还能做什么叫她断情绝义呢。
  黑暗中,一个身影在君洛宁身边凭空浮现,无视了一路而来的种种禁制。君洛宁听见动静,叫了声“师兄”,一时却无话可说。江非等了片刻,才听他道:“你到底按什么标准给我挑的徒弟?”
  “孤云峰传人,不是徒弟。”江非说,“就是同你说过的那般。”
  本来是挑传承者,只是让君洛宁教授罢了。是丁羽自己一定要拜师,他才同意的。不过两者的挑选要求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反正都是君洛宁来教——他无端有了一点心虚。
  “呵。”君洛宁笑了一声,觉得他大师兄八成是眼瘸了。
  君洛宁担忧得没错。丁羽想修炼,却无法入定,诸般念头作祟,直叫她堕入深渊。
  她只得研习些别的,放弃了修炼。
  一早,丁羽也没心思做别的,跟人说了声有事去地牢找她,就直接去了。
  过去她来,是任务,也是本能的开心,却没想太多。今天过来,却是甜蜜与羞愧夹杂,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丁羽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如果是过去的君洛宁,也许很正常,但如今的君洛宁呢,就算当年大罪有疑,他对自己做的事,也足以令人退避三舍。
  然而她退不开,只想陪着他,发脾气也好冷漠以对也好,都不愿意走开。
  她居然一直不知道,她早就喜欢上自己的师父了。
  今日前来,她近人情怯,步子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几乎想逃开。
  终还是压下了,装作满不在乎前事皆无的走近,斑斑血迹却打破了所有的假象。
  “师父!”她赶紧过去,害怕他又挨了打魂鞭在忍痛,“又有人来过了?”
  “无事。”君洛宁休息了一夜已好得多,叫她给自己擦干净脸面。他额上被打破了一个口子,虽然很快就收口,但血还是流了半张脸,糊得难受。丁羽给他清洗,沾了水小心翼翼地将伤口也清理了。
  去了心头阴霾,有了决定,君洛宁展颜而笑的时候,丁羽几乎挪不开目光。
  “给我打理干净,最近访客不少,别让我太狼狈了。”
  “……好的,师父。”
  丁羽想到他招供时的神情,心头一紧,默默地给他重新整理了衣袍,擦净脸上发上的血迹,散落的长发也重新别到耳后。
  “丁羽。”
  一切做好之后,君洛宁唤她,丁羽应了一声,看还有什么整理,不料君洛宁半合着眼,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没什么。”问得太直接,丁羽没有答案,想了半天,最后小声说,“你什么都懂。”光是这个么?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其实无非是几年间每日相处,不知不觉间的感情投入,这又怎么说得清。
  她想起最初看见君洛宁时的惊艳,声音更小了:“你长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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