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目测这位的身高至少超过一米九,胳膊比他大腿都粗,绝对的立起成塔,蹲地成缸。亏得能寻来这匹战马,否则压根驮不动他。
  “此人是慕容鲜卑尚书郎悉罗腾,祖先有西域胡的血统。先前被刘将军斩杀之人,乃是鲜卑虎贲中郎将染干津。”
  秦雷秦俭坐在车辕前,钱实典魁立在武车左右。相比后两人,前者常年同胡人交战,更了解鲜卑骑兵,自然更能护得桓容安全。
  秦雷说话时,刘牢之和悉罗腾已战在一处。
  悉罗腾的兵器十分特殊,看似一杆长矛,却比寻常所用的矛身长出数寸,矛头扁平尖利,舞动起来寒光闪烁,不像用来刺杀,倒更适合劈砍。
  “段思被悉罗腾所擒,李述更是死于他手。”秦雷的声音不见起伏,只是目光灼灼,有些按捺不住战意,“四郎君同其交手,曾伤其右肩,如不是鲜卑胡一拥而上,拼命困住郎君的战马,他坟头的草早已经比人高了!”
  闻听此言,桓容不禁咋舌。
  看着陷入苦战的刘牢之,再看看力拔山兮的悉罗腾,真心想象不出来,秦璟到底是如何伤了这个猛汉,更差点要了他的命。
  “同他比拼力气,刘将军不占上风。”秦雷继续道,“想要取胜,唯有寻出弱点,以智破敌。”
  话音未落,场中忽然出现变化。
  刘牢之扛下悉罗腾一矛,长枪险些脱手。貌似气力不济,不敢继续对战,狼狈的调转马头,拖枪倒走。
  见状,鲜卑军发出兴奋的嚎叫,悉罗腾哈哈大笑,策马紧追而至,誓要将刘牢之斩于马下。
  “危险!”
  桓容看得心惊肉跳,秦雷微微皱眉,旋即现出一丝笑容。
  “府君放心,刘将军不会败。”
  果然,刘牢之退到中途,忽然向后弯腰,背部紧贴马身,避开当头砸下的一矛,同时刺出长枪,枪头对准的方向竟是悉罗腾的右肩!
  同秦璟一战,悉罗腾受伤不轻,留下不小的阴影。纵然伤口痊愈,临战仍会不自觉护住昔日伤处。
  段思李述本领不济,压根来不及发现蹊跷,已接连败在他的手下。
  换成刘牢之,几个回合就发现不对,故意露出破绽,引他大意上钩,一记回马枪使出去,惊出悉罗腾一身冷汗。
  当!
  长枪被挡住,刘牢之又接连刺出三枪,逼得悉罗腾手忙脚乱,几乎要当场跌落马下。
  “喝!”
  “将军威武!”
  喝彩声再起,晋军士气达到最高峰。
  两人缠斗十余回合,悉罗腾被逼得不断后退,晋军中猛然响起战鼓声。
  桓容推开后窗,好奇观望,发现是桓大司马亲自擂鼓,在阵中为将士助威。
  一瞬间,桓容的心思有些复杂。
  桓大司马作为臣子,整日想着造反,身为父亲,更是渣到极点。但不能否认,作为东晋赫赫有名的一员武将,桓温戎马半生,率领军队南征北讨,于国于民,确实有着抹不去的功绩。
  一码归一码。
  他和渣爹不可能和平相处,闹不好就要不死不休。然而,在战场上,在维护汉家的尊严和土地上,他佩服桓大司马,半点不掺假。
  咚、咚、咚!
  战鼓一声重似一声,一阵急似一阵。
  刘牢之越战越勇,在鼓声和呐喊声中,长枪仿佛出洞的灵蛇,游走出击,招招刺向对手要害。
  悉罗腾渐渐不敌,右肩仿佛又疼了起来。
  呜——
  鲜卑战阵中突起一阵沉闷的号角,悉罗腾面罩护铠,看不清表情,但从其行动来看,这是撤退的号令。
  “想走?”刘牢之大喝一声,径直策马追上。
  追至阵前,鲜卑骑兵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一员年轻的小将策马飞驰而出,接应悉罗腾,挡住刘牢之飞来的长枪。
  小将年纪不大,一身亮银色铠甲,雪肤乌发,少年英气,显然是慕容氏皇族。
  “殿下!”
  “休要多言!”
  悉罗腾面带惭愧,慕容冲无意听他多说。不是叔父下令,他绝不会出面救人。
  阵前斗将,败就是败,胜就是胜,哪怕死了也是光荣。结果倒好,见他撑不住,叔父竟下令救人!
  这压根不合规矩!
  慕容冲到底少年意气,即便服从军令,对悉罗腾仍没什么好脸色。
  待两人回到阵中,军阵迅速合拢,将刘牢之拦在阵外。
  “没种!”刘牢之不惧面前长矛,相距不过二十余步,大声骂道:“妄你自称英雄,战无可敌,简直是狗熊!”
  骂完策马就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刘牢之貌似粗汉,实则胸有乾坤。什么时候该硬气,什么时候该见好就收,心里门清。
  见刘牢之回到阵前,桓容眼珠子转了转,从侧窗吩咐钱实两句。
  “府君放心吧。”
  桓熙早已经腿软,无需钱实再费心看管。得桓容口令,钱司马行到武车后,取出役夫赶制的“扩声器”,交给嗓门最大的军汉,吩咐道:“使劲喊,喊破喉咙也不要紧,府君有赏!”
  “您瞧好吧!”
  军汉咧开大嘴,气沉丹田,猛地扯开嗓子:“鲜卑胡听着,你们不识字,不懂规矩,是你们没脑袋,是天生缺陷,不怪你们!你们不守斗将规矩,就是没胆子、没种、没卵!”
  既然是冲军汉吆喝,自然不能文绉绉,越是简单明了效果越好。
  “你们这群缩头乌龟,有什么脸称汉家子懦弱!不,不能叫你们乌龟,那是侮辱乌龟!”
  “没胆的孬种!没脸的孬汉!”
  军汉嗓子放开,骂得酣畅淋漓,痛快之至。
  无论晋军还是鲜卑军,都有瞬间的错愕。
  晋军反应过来,跟着一起大骂“孬种”,长刀击在盾牌上,骂声连成一片。鲜卑军被骂得双眼充血,牙根紧咬,奈何自家确实坏了规矩,想要回骂都没底气。
  桓容单手撑着下巴,在武车里冷笑。
  论起国骂的艺术,这才哪到哪?何况仅是口头开骂,换成某支穿裙子的军队,可是要当面掀裙子,拍着屁股挑衅敌军。
  那一排世所罕见的风光……
  不成,不能再想了。
  桓容摇摇头,自己好歹是个士族郎君,大好青年,岂能如此之污,简直太不讲究。
  骂声一阵高过一阵,桓大司马并未下令阻止,仅是看向右军,表情难测。
  随军出阵的郗超转过头,隐晦的望向武车方向,吩咐部曲,一旦开战,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冲入右军之中,护卫桓熙安全。
  “务必护住世子!”
  “诺!”
  郗超吩咐完,向桓大司马拱手。后者点点头,对郗超的信任又恢复几分。
  郗愔站在车上,对此不发一言。看到长子的种种作为,早已经寒了心。今后的郗氏便交给次子。至于长子是生是死,是显贵荣耀还是跌落尘埃,再同郗氏无半分干系。
  骂声一波接着一波,鲜卑军彻底被激怒,慕容垂见时机已到,当即令人吹响号角,发起进攻。
  “杀!”
  雷鸣般的马蹄声响彻平原。
  鲜卑骑兵排成锥形战阵,分三股袭向晋军方阵。
  慕容垂没有率先冲锋,而是领最后一支精锐在后压阵,对跟在身边的慕容冲道:“凤皇,你要牢牢记住,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有时,劣势未必不能转为优势。晋军得意过甚,过度激怒对手,这便是用兵不慎。”
  “侄儿定会记住!”
  “桓元子是用兵大家,不会犯此错误。”慕容垂眺望阵前,看着如猛虎下山般的鲜卑儿郎,不禁冷笑道,“必是哪个汉家高门子弟不听调度,擅做主张。如此也好,激起我方杀气,此战必胜!”
  在一般情况下,慕容垂所想不错,但他万万没有料到,桓容不是无知小儿,更不是张狂到没有顾忌,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局。
  “不让他们以为晋军内有分歧,有机可趁,如何能够大意,又如何能尽快破敌?”
  激怒对手的确冒险,但人怒到极致常会失去理智,一旦失去理智最容易犯错。
  慕容垂是猛人不假,但他手下却是未必。
  悉罗腾在阵前受辱,誓要挽回面子。在号角声中,当先率军冲锋,眨眼袭至晋军阵前。
  见到黑色的武车,悉罗腾不以为意,以为是哪个随军的谋士将官怕死,躲在车里不敢露面。
  不料想,车中忽然发出讯号,阵前的刀盾手集体放低身形,盾牌扎入土中,二层互相叠加,转眼组成一面近两米的高墙。
  “墙壁”间留有空隙,竹制和铁制的枪矛斜刺而出,像乌龟壳上突然生出尖刺,硬生生阻住骑兵的冲锋。
  有战马收势不及,撞到盾墙上,立刻便扎成血葫芦。马上骑兵被长矛一挑,不由自主的飞入战中,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瞬间被砍成肉泥,丢掉了性命。
  不只前锋右军如此,左军亦然。
  无论平时有何龃龉,上到战场,面对一样的敌人,都是一样的拼命。刘牢之和桓容没有藏私。他们看不惯邓遐朱序,左军几千将士却是无辜。
  为了杀敌,旧怨大可暂时抛到一边。
  对方不领情那是他们的事,自己要做到问心无愧,对得起士卒,对得起来晋地百姓!
  骑兵冲势被阻,数百骑挤在盾墙前,紧随其后者察觉不妙,却无法减速。
  双方列阵时,慕容垂特地选在高处,适合骑兵冲锋。现如今,优势成为劣势,更成了骑兵们的催命符。
  “投石器!”
  “放箭!”
  刘牢之阵前指挥若定,十余架投石器同时发威,数米长的杠杆被粗绳拉动,网兜里的巨石凌空砸下。千余弓兵一起控弦,箭矢如雨,闪烁慑人的寒光。
  拥挤在一处的鲜卑骑兵成了活靶子,即便躲开飞落的巨石,也躲不开袭来的箭雨,很快,冲锋的鲜卑骑兵被截成两段,两者之间是鲜血和残尸画成的死亡线,越过者死!
  战马惊恐的嘶鸣声不断回响,很快被喊杀声压过。
  悉罗腾勇猛过人,凭一己之力砸开盾墙,冲破一个缺口。他看得明白,之前同他对阵的将领就在那辆奇怪的武车前,杀了他,阵型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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