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节

  “去吧。”
  咕咕两声,鹁鸽振翅飞走,临行不忘啄了秦雷一口。
  看着手背上寸长的血痕,秦雷唯有苦笑。
  城外五里处,桓容下令队伍扎营。
  无需吩咐,健仆和私兵分工协作,有序的拆卸大车,搭起帐篷。
  厨夫忙着生火,处理随军携带的肉干,埋锅造饭。
  新征的州兵同样没有闲着,部分伐木搭建营盘,余下分队巡逻,护卫营地安全。
  魏起、马良、周延和姜仪均升为什长,此次随军讨逆,四人都心头火热,希望能立下战功,借机再进一步。
  魏起有膂力,被典魁看好,有幸在桓容跟前露了一回脸。
  “仆祖籍义阳,祖上曾是蜀汉大将。后因获罪三族被灭,仆这一支侥幸逃脱。”
  听完这番讲述,桓容眉心深锁,半晌没说话。
  魏起满心忐忑,生怕自己哪里表现不好,让桓使君看不上。
  直到人离开,桓容才突然一拍桌案。难怪他觉得熟悉,出身义阳,蜀汉大将,三族被灭,魏延啊!
  荀宥听到声响,放下手中的舆图,奇怪的看他一眼:“明公?”
  “啊?仲仁何事?”桓容转过头,嘴角咧开,满脸都是笑容,活似突然捡到金子。
  “……”他没事,明公表现委实怪异,怕是有事。
  忽略荀宥奇怪的表情,桓容咳嗽一声,搓搓拍红的掌心,命人送上兵册,开始仔细翻看。
  可惜的是,兵册上只有本人的姓名籍贯,以及擅长兵器等基本信息,关于祖上则没有提及。单是这么找,实在没法确定是否还有“大漏”可捡。
  翻过半册,桓容知道事不可为,将人一个个叫来更不可行,干脆暂时抛开,等打下寿春、拍扁袁瑾那厮再说。
  桓容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
  只要大漏在侧,入手不过早晚,无需太过心急。
  压下骤起的兴奋,桓容放下兵册,转而和荀宥商讨战事。
  “沿途村落尽空,袁瑾必将以人为盾。明公下令攻城需得谨慎,以防日后为人攻讦。”
  如果桓容仅安于一方,打算毕生做个权臣,那么,名声有瑕并无大碍。但他有意大位,为日后考量,寿春之事就不能率性而为。
  之前传出凶恶的名声,对象要么是胡贼,要么就是骗子,流传于民间,记载于史书之上,总是褒过于贬。
  今次则不然。
  城头上是汉家百姓,如果一味强攻,造成太大死伤,世人固然会指责袁瑾残暴,桓容同样会被泼上脏水。
  “袁瑾有意北投,不念百姓,明公实不能为。”
  翻译过来就是,袁瑾不要脸,一味的作死,桓容绝不能这么干。
  和脑缺之人掰扯,更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以防被带进沟里,做出同样脑缺之事。
  “我知。”桓容点点头,道,“我已给秦雷送信,想必这两日就会有消息。”
  “那……”
  不等荀宥将话说完,一只灰黑色的鹁鸽突然飞入帐中,盘旋一周,径直落到桓容肩上,乖顺的蹭了蹭他的脸。
  “回来了?”
  桓容点点鹁鸽的小脑袋,引来“咕咕”的叫声。随后取下鸽腿上的绢布,展开看过,神情微变。
  良久之后,桓容将绢布递给荀宥,轻轻敲着桌案,突然冒出一句;“仲仁,拿下寿春之后,我想见见这个袁峰。”
  “明公,斩草需得除根!”
  “我知道。”桓容沉声道,“两者并不冲突。”
  荀宥凝视桓容,确定对方不会改变心意,唯有压下到嘴边的劝告,只等拿下寿春再议。
  太和五年,八月丁酉
  夜色渐深,一条黑影无声穿过廊下,躲开巡视健仆和护卫,潜入袁瑾的居处。
  室内灯光昏暗,酒觞滚在屏风前,袁瑾躺在榻上呼呼大睡。一名美妇伴在身侧,观其年纪,竟比袁瑾长了数岁。
  显然,袁公子的孝心很值得商榷。
  斩衰三年,他连三个月都没坚持下去。
  黑影行至榻前,手中寒光微闪。
  袁瑾骤然惊醒,未及出声,嘴已被捂住。想要抽出榻边的宝剑,手臂竟被死死按住。侧头一看,美妇正冷冷的看着他,满脸都是恨意。
  匕首当胸刺入,袁瑾喉间发出咯咯的闷音,表情狰狞,双眼布满血丝。
  为防鲜血飞溅,足足等了五息,秦雷方才抽回匕首。
  袁瑾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按住他的美妇犹不解恨,自发间抽出银钗,举臂狠狠扎下。
  和秦雷不同,美妇压根不在乎被鲜血染上,一下又一下,青色的床帐溅满血痕,似绽开点点红梅。
  血腥味弥漫内室,逐渐压过了浓重的酒气。
  秦雷绕过屏风,揭开香鼎,投入一注新香。
  就在他回身时,一个矮小的身影走进门内,不叫也不哭,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不怕我杀你?”
  袁峰摇摇头,看一眼秦雷手握的凶器,又看一眼屏风后,开口问道:“他死了?”
  “死了。”
  “能让我看看吗?”
  秦雷侧身让开,袁峰快步走进屏风,见过倒在血泊里的袁瑾,又看向举着银钗的美妇,表情终于变了。
  “保母……”
  “郎君,奴不能再护着您了。”
  美妇放下银钗,擦干脸上的血迹,柔声道,“他死了,城中定然会乱。奴已安排人手带郎君出城。郎君舅家不可去,京口的郗使君是先使君旧友,无论如何能保得郎君一命。”
  袁峰没有点头,而是看向站在屏风外的秦雷。
  “他是谁?”
  美妇没有回答,秦雷开口道:“仆乃桓使君帐下。”
  “桓使君?”
  “新任幽州刺使,当朝大司马桓温嫡子。”
  “我知道,大父曾同我说过。”袁峰过于早熟,全然没有孩童该有的天真。
  想了片刻,他对美妇道:“我不去京口。”
  “郎君?”
  “我去见桓使君。”袁峰静静开口,“大父是被大君所害,阿柏没死,他知道府内藏金的地方。”
  说到这里,袁峰抬起头,看向表情微变的秦雷,道:“我把这些都给桓使君,还有城中的仆兵,只望桓使君能答应一个条件,留下我和保母性命。”
  “郎君……”美妇双目含泪,想要抱住袁峰,又怕身上的血迹弄脏了他。
  秦雷沉声道:“此事仆不能做主,不过可代郎君送信。”
  “好。”
  “仆有一问。”
  “可。”
  “郎君不恨使君?”
  “不恨。”
  “为何?”
  “我会当面向桓使君讲明。”袁峰垂下眼帘,道,“大君已去,如果我也死了,城中必乱,寿春会失去控制。乱兵流民四出,淮南和临淮都会遭殃。”
  定定看了袁峰两眼,确定对方的确在“威胁”自己,秦雷挑了挑眉,不再多问,迅速转身离开。
  脚步声消失在门后,袁峰走到榻前,看了袁瑾半晌,抓起保母丢在一边的银钗,高高举起,对着冰冷的尸体狠狠扎下。
  目光凶狠,犹如咬住猎物的狼崽。
  第一百三十章 桓刺使讨逆三
  黑夜中,寿春城突起一阵热风,一场大火熊熊燃起。
  因天气炎热,城内又多是木质建筑,几点火星就能引燃。加上人员拥挤,路边凌乱堆放着各种杂物,火势迅速蔓延。
  不过几息之间,漆黑的夜空竟被照亮。
  “走水了!”
  嘈杂的叫喊声和脚步声混乱成一片。
  城中居民从梦中惊醒,多数还想着救火,被掳掠来的百姓只顾着四散奔逃,甚至挤开救火的人群。
  “火太大,出不去会被杀死!”
  不知是哪个带头叫喊,众人心生恐惧,纷纷涌向城门,徒手搬开堆积的石块木桩,就要趁乱冲出城去。
  “不想被烧死就冲啊!”
  “冲出去!”
  人群中接连响起多个声音,鼓噪着要破开城门。
  城头守军被惊动,眼见城门处聚集的暗影,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看向轮值的队主,只等对方拿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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