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节

  桓容嘴角微抽。
  好吧,他不是有孩子缘,而是吸引吃货。
  婢仆撤下碗碟,送上熬制的茶汤。
  袁峰感到奇怪,桓容笑道:“这是我的习惯,你如不喜,可以放到一边。”
  “诺。”
  稍歇片刻,桓容端起茶盏,袁峰抿了抿嘴唇,竟也端起饮了一口。
  “不要勉强。”桓容皱眉。
  “不会。”袁峰摇摇头,道,“这汤里没有姜?”
  “没有。”桓容故意望一眼帐外,示意袁峰靠近些,低声道,“我不喜姜,也不喜味道太重的香料。”
  袁峰瞪大双眼,紧绷的小脸放松,理解的点点头。
  “我也不喜。”
  说话时,想起不好的回忆,脸颊微微鼓起,可爱的样子活似个大娃娃。
  桓容忍了几忍,终于没忍住,伸手揉了揉袁峰的发顶,笑道:“这是秘密,不能对外人说。”
  “恩。”袁峰用力点头。半点没发现,见面不久,桓容已不在“外人”的范畴。
  好孩子啊。
  桓容放下茶盏,突然心生感慨。想想英雄末路的袁真和脑缺的袁瑾,再看眼前的袁峰,不禁生出一股怜惜之情。
  自己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记忆早已经模糊,仔细再想,依旧没有太过深刻的印象。
  袁峰固然早慧,但有这样的表现,不得不说,有五六成是逼出来的。
  乱世之中容不得天真。
  过于天真的结果,往往都是坠入深渊,被历史长河淹没。
  “使君。”
  “恩?”
  “使君可愿收留我?”袁峰认真道。
  “你不恨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桓容表情微顿,可话已经收不回来。
  “不恨。”袁峰摇摇头。
  “为何?”
  “大父说过,袁氏沦落至此是他之过,是他信错人,毁了家族基业。大君素日所行,也是他不教之过。使君容大父留在寿春,又告知朱氏之事,实对袁氏有恩。”
  “袁使君这么说?”
  袁峰颔首,继续道:“大父还说,如果桓使君愿意收留,袁氏仆兵和藏金都交给使君。”
  “为何是我?”桓容诧异难掩。
  “大父没有明说。”袁峰也感到苦恼。
  哪怕再聪慧,终归是五岁的孩子,关乎朝堂政治各方角力,实在是太过高深,不是随便能想明白。
  “大父临终前曾言,大君如此行事,注定寿数不长。若有一日寿春生乱,让我千万不要回建康,更不要去京口,能寻到桓使君最好,寻不到便隐姓埋名,安心做个村童,不要再和家族旁支联络。”
  桓容不只是惊讶,更是惊吓。
  自己何德何能,能得袁真如此托付!还是说对方病糊涂了,矮子里面拔高个,实在没有办法,才选到他的头上?
  苦笑一声,看着空掉的漆盏,桓容后悔没听荀宥的劝告,的确不该见这一面。
  显然,仅凭北伐时的几面,袁真就摸透了自己的性格。他知道自己没法对一个五岁的孩子下手,换成建康和京口,情况就会完全不同。
  桓容陷入沉思,久久没有出声。
  袁峰没说话,拳头却攥得很紧,心怀不安,显然不如表现出的平静。
  “好吧。”良久,桓容终于开口,“我会带你回盱眙。袁氏藏金和仆兵暂时归入幽州,待你长成,是想为官主政一方,还是有其他打算,我都会尽量为你铺路。”
  “谢使君。”袁峰顿了顿,“还有一事。”
  “什么?”
  “大父说,如果使君肯收留,就让我将这只锦囊交给使君,还说使君看过就能明白。”
  桓容接过锦囊,展开看过两眼,表情顿时一片空白。
  “使君?”
  袁峰眨着大眼,好奇的看着桓容。
  桓某人默然无语。
  能在乱世中留名,压根不会是简单人物。纵然沦落到寿春,老狐狸依旧是只老狐狸,老谋深算到令人发指!
  想想袁真,再看看袁峰,桓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袁瑾那厮果然是基因突变,没错吧?
  寿春的大火烧了整夜。
  临到清晨,城市上空依旧黑烟弥漫,久久不散。城内残垣断瓦遍地,浑似末日景象一般。
  桓容一夜未眠,仅在天明时小憩片刻。被阿黍唤醒时,头脑依旧有些昏沉。正要坐起身,感受到手臂发麻,低头一看,一个四头身躺在怀里,好梦正酣。
  小心的抽出衣袖,桓容离开矮榻。
  婢仆送上温水青盐,早膳业已备好。
  “使君?”
  身后传来模糊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安。
  桓容放下布巾,转身回到榻边,将袁峰抱了起来,道:“从今起可唤我阿兄。”
  “阿兄?”袁峰揉了揉眼睛。
  “恩。”桓容告诉自己,不能捏,绝对不能捏!
  “不能……”小孩声音渐低。
  “什么?”
  “不能唤义父吗?”袁峰眨巴着大眼睛。
  桓容:“……”
  他才十七,就要升格做爹了?
  干亲?
  那也是爹!
  “……还是叫阿兄吧。”
  “哦。”袁峰明显有些失望。大父说义父子比较有保障,使君却是不愿,他该怎么做?
  桓容强迫自己转头,不去看那张失望的小脸。
  袁峰的保母和部曲候在帐外,听到帐内声响,都是面露焦急。一夜未见袁峰,不得不心存担忧。
  桓容命保母入内,为袁峰洗漱更衣。
  “寿春城需得重建,百姓亦要妥善安置。”吃下两碗粟粥,三个蒸饼,桓容放下了筷子,道“我需停留数日,你随我在这里,还是去盱眙?”
  “我随阿兄。”袁峰道。
  “好。”
  桓容点点头,命周延将人送回昨日的军帐。袁峰想要说话,被保母轻轻拉了下衣袖,到底没有出声,起身应诺。
  “怎么?”
  察觉袁峰低落的情绪,桓容停下脚步。
  “我想跟着阿兄。”不顾保母不赞同的神情,袁峰开口道。
  “跟着我?”桓容倒没觉得不耐,只是有几分惊讶,“会很辛苦。”
  “我不怕。”袁峰上前两步,拉住桓容的袖摆,压低声音道,“阿柏告诉我藏金的地方,我带阿兄去。”
  桓容顿了一下,低头看向袁峰,不觉心中叹气。
  果然,不能真将他当做五岁的孩子。
  想起袁真留下的锦囊,又觉得这样也好。
  “好。”
  牵起袁峰的小手,桓容迈步行出帐外。
  自此一段时间,桓容身边的人都会发现,无论使君出现在哪里,身边都会跟着一条小尾巴,直至回到盱眙,情况才稍有“好转”。
  桓容率大军寿春平叛,捷报很快传到建康。
  报捷的官文送进三省,引起一阵不小的波澜。
  “袁真病逝,袁瑾有意向朝廷请罪。有参军和将官数人里通胡贼,挟袁氏以令仆兵。”
  “袁瑾不愿同流合污,被麾下挟持,其后更死于逆贼之手,为火所焚,尸骨无存。”
  “寿春大火,逆贼趁乱出逃,被州兵截获,无一脱逃。并有十余氐人趁乱行凶,行刺幽州刺使,幸未得逞……”
  官文的内容超出预料,和众人想象中完全不同。
  据城谋逆的袁瑾成为忠良,手下的参军将官被推出顶锅。
  袁峰身为“忠良”之后,自然需要抚恤。从此可正大光明留在盱眙,按照袁瑾留下的“遗书”,由桓容代为照顾。
  寿春一把大火,城池被燃烧殆尽,袁氏的万贯家资自然不存。仆兵在抵抗逆贼时死伤大半,活下来的也是多数带伤,无论晋室还是桓大司马,都占不到半分便宜。
  说桓容私吞?
  有证据吗?
  没有最好闭嘴,否则上表开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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