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节

  “阿妹!你哪里不适?”
  男子担心妇人出现差池,使得计划中途生变,匆忙解开绑在妇人嘴上的布条,问道:“可是……”
  不等他将话说完,妇人一口咬住他的虎口。
  “贺野斤,你不忠不义,狼心狗肺!为金银投靠氐贼,杀害旧主,害死贺野部几百人,如今又要以我为饵,你不得好死,人鬼诛之!”
  妇人声音沙哑,却是字字如刀,仿佛带着诅咒。
  她出身贺野部,本属高车一支。祖上不愿臣服鲜卑,举部迁入西域,逐渐归为西域胡。因部落同凉国结好,于三年前嫁给世子张寔。
  数月前,凉国都城被破,王猛率大军深入凉国腹地。她随张寔一同逃往沙州,不顾身怀有孕,主动往部落求援,哀求其父出面联络西域各部,共同抗击氐人。
  不料想,本在凉国为官的亲兄暗藏毒心,早在数月前暗通氐人,不只送出部落情报,害得族人尽被屠戮,更毒杀张寔和凉国旧臣,伪造张寔亲笔书信,以亲妹为饵,意图引秦氏入瓮,铺成通往长安的富贵大道!
  “贺野斤,你不得好死!”
  “住口!”贺野斤狠狠给了妇人一巴掌,厉声道,“你若再不老实,我便杀了腹中的奴儿!”
  妇人嘴角破裂,鲜红的血丝蜿蜒而下,面上仍无半分怯意,双手护住腰部,目光愈发凶狠,犹如护崽的母狼。
  “杀害未出世的孩子,贺野斤,你会受到天神惩罚,永生永世沦为猪狗!”
  “住口!”
  贺野斤恼羞成怒,又狠狠扇了妇人一巴掌,将她的嘴堵住,目光阴沉,表情狠毒,仿佛披着人皮的恶鬼。
  荆州,南阳郡
  秦策五子秦玒率五百仆兵刚刚抵达,计划接应张寔一行。
  秦玒刚满十九,尚未及冠,却已是久经沙场,没少随父兄出兵。
  这次本该是秦玚前来,不想慕容涉突然集合力量,试图拼死一搏。秦玚和秦玓率军迎战,实在抽不出手来,只能调拨五百骑兵,将接人的事交给秦玒。
  “郎君,前边有动静。”斥候下马禀报,“是张世子的马车,身后跟着几百氐人。”
  “整队!”
  秦玒跃身上马,抓起扎在地上的长枪。
  “随我前去接应。”
  “诺!”
  五百仆兵陆续上马,飞驰前行,留下遍地烟尘。
  骑兵的背影逐渐远去,一只渡鸦忽然飞来,落在秦玒栓马的枯树上,收拢双翼,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
  第一百四十一章 愤怒
  荆州之名源于《尚书》,古称江陵,为古九州之一,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都城。
  经秦汉一统,再到三国分立,荆州地处冲要,始终为兵家必争之地。
  经过一百多年的战乱,晋室渡江偏安,北地为胡族所占,诸多政权征战不休,你方唱罢我登场,许多汉时州郡都被割裂,县称郡,郡为州,地名变得异常混乱。
  举例来说,前燕有一个荆州,前秦也有一个荆州,东晋同样有荆州,彼此互相接壤,都是在原荆州郡县基础上,合并临县设立。疆域虽然不大,位置却相当重要。
  这还算好的,至少“有地可依”。
  更离谱的是,远在西疆的凉国,还曾设立建康郡!
  东晋的都城变成凉国一郡,若说张寔祖上没有点其他想法,完全不可能。
  换成刚穿越时的桓容,遇上这种情况,绝对是两眼一抹黑,头大如斗,逃命都会跑错地方。
  由此可见,舆图是多么重要。
  若是没有舆图,仅凭地名就能将没有经验的武将绕晕。
  燕国为秦氏坞堡所灭,秦氏的军队陆续接管前者疆域。
  秦玒暂歇的南阳郡,归属坞堡治下的荆州,向西数里便是氐人占据的上洛,转道向南,则为东晋掌控的义阳和襄阳。
  选在此处回合,路程最短,却很可能遇到氐人和晋军。
  秦玒不敢大意,提前派出斥候探查。队伍行至三国边界交汇,立刻下令停住,不再轻易向前。
  “奇怪。”
  眺望四周,秦玒神情凝重,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郎君有何发现?”一名部曲打马上前。
  “我也说不好。”秦玒摇摇头。
  他随父兄征战多年,对危险的预感极其敏锐。四周即无胡人也无晋军,他却是心脏狂跳,握紧长枪,警报声不断在脑中回响。
  危险!
  秦玒眯起双眼,压下骤起的烦躁,再度派出斥候。
  无论如何,必须接到张寔一行。这是大君交付的任务,更关系到西域胡的立场。
  有张寔为纽带,就能借机拉拢西域胡,对己方百利而无一害。甚者,还能通过西域胡牵制氐人,令其腹背受敌,无法全力东顾。
  当初秦氏坞堡被夹在胡人中间,四面楚歌,滋味相当不好受。现如今,也该让氐人尝一尝了。
  “速查,有异样立即来报!”
  “诺!”
  斥候领命,正要策马驰出。距离数十步外,忽然掀起一阵烟尘。
  先往查探的斥候飞驰来报,凉国一行已靠近边境,正往此地奔来。
  “郎君,车队护卫不到百人,身后跟着氐人,数量约有两队。”
  “两队?”不到五百?
  秦玒本能觉得不对。
  以张凉旧部的战斗力,仅凭两队就想拦截绞杀,分明是异想天开!以王猛对张凉的“重视”,绝不会犯下此等错误。
  越想越觉得可疑,内中必有蹊跷。
  秦玒下令仆兵收缩队形,长刀出鞘,随时提高警惕。
  “这事不对!”秦玒对随行幢主道,“大君信中说,张凉旧部不下千人,纵然逃亡途中有所减损,也不该仅存一百。再者,氐人仅派两队来追,更是显得蹊跷!”
  “郎君是说,张寔可能投靠氐人,借机引秦王入瓮?”幢主问道。
  秦玒摇摇头。
  “氐人于张寔有灭国之恨,杀父之仇,他不会投靠苻坚。”
  “那?”幢主面露不解。
  “我所有忧者,是凉国旧部背叛。”秦玒眺望远处,见到隐隐约约的马车和人影,眉间拧出川字。
  真如他所想,张寔怕已经死了。
  秦玒心存担忧,始终目视前方,自然未能留意到幢主骤然握紧的双拳,以及表情中闪过的一抹阴沉。
  来不及多言,三辆马车已疾驰而来。
  车后的护卫仍维持在百人左右,追击的氐人突然加快速度,似终于意识到事情紧迫,要将马车拦在境内。
  “救命!”
  见到停在边境的骑兵,贺野斤故意推开车门,大声呼救。
  秦玒举起右臂,命麾下勿要轻举妄动。
  “仆乃凉国旧臣。”见秦玒不上当,贺野斤狠狠咬牙,抓出被击昏的世子夫人,高声道,“世子为叛臣所害,我冒死将夫人救出!”
  喊话间,氐人的弓箭骤雨般飞来,咄咄的钉在车上。
  寻常马车不比武车,车壁没有夹层,最薄的地方能轻易被弓箭扎入。几波箭雨之后,三辆马车活生生成了刺猬。
  见秦玒仍不上前,贺野斤心中焦急,抓着身怀有孕的世子夫人,开始破口大骂,骂秦氏不仁不义,不讲信用,身为凉国的盟友,此前诸多利用,此时却见死不救。
  “小人!奸徒!”
  贺野斤越骂越起劲,被他抓住的贺野氏在颠簸中转醒,看到眼前的情况,意识到前方是秦氏仆兵,顾不得自身安危,大声道:“休要信他,他已投靠氐人!”
  贺野氏的声音沙哑,粗噶不似女子,显然是伤到了嗓子。
  每说出一个字,喉咙间就如利刃划过一般,嘴角的伤口撕开,流下一线鲜红。她全不在乎,奋力挣开贺野斤的手,大声道:“世子已死!此间有诈……”
  不等她喊完,氐人和护卫同时发难,箭矢如雨般飞向秦玒。
  秦玒横枪挡开箭雨,怒视贺野斤,怒道:“你背主?!”
  面具被揭开,贺野斤干脆不再演下去,一改愤怒的神色,将贺野氏提到身前,狡猾道:“是又如何?不妨告诉你,她是张寔之妻,腹中是张寔仅存的血脉。”
  秦玒表情变了。
  贺野斤得意大笑,“如何?秦氏许诺张寔护其血脉,如今人在眼前,你救是不救?若是没胆,趁早夹起尾巴逃走,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知道秦氏不过一群无胆鼠辈,背信弃义,见死不救,哪配称什么英雄!”
  “卑鄙!”幢主大声骂道,不顾秦玒阻拦,径直纵马上前,越过边境,冲向贺野斤的马车。
  仆兵均被带动,除了秦玒的心腹部曲,一并随幢主冲锋。
  “等等!”
  秦玒神情骤变,不等声音落下,又一阵箭雨从两侧飞来,冲锋的仆兵未能靠近马车,已倒下数十人。
  原来,早有氐人埋伏在土丘之后,提前挖出暗道,并以朽木枯草遮掩,斥候竟未能发现。
  埋伏的氐人不下两千,陆续跃出暗道,跨过边界,将秦玒和部曲团团包围。
  “郎君,我等殿后,你快走!”
  二十余名部曲调转马头,呈半圆形护住秦玒。
  “走?一个都别想走!将你的人头带去,氐主必定许我高位!”
  贺野斤没见过秦玒,却能推断出他的身份。
  此时此刻,正兴奋得双眼发红,在车辕上大叫:“抓住他,死活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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