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节

  桓祎攥紧拳头,盯着桓歆的背影,嘿嘿冷笑两声,摸向怀中的绢布,显然已打定主意。
  跟着他的童子脸色微变,头皮阵阵发麻,瞅到机会,立即拽住一名婢仆,道:“快去告诉五郎君,就说四郎君醉了,我拉不住,还请他多派几人送四郎君回房。”
  婢仆满头雾水,但见童子面带焦急,额头隐隐冒汗,不似说假话,当下不再迟疑,快步追向桓容。
  中途遇上阿黍,后者猜出不对,当机立断,亲自带人拦住桓祎,好说歹说将他送回院中。
  桓歆兀自气恼桓容不给面子,尚且不知,自己侥幸逃过一“劫”。
  与此同时,南康公主已送走女宾,离开客室,往侧室暂歇。司马道福被打发走,李夫人亲手燃起香炉。
  缕缕清香飘散,驱散了宴上沾染的酒意。
  婢仆送上茶汤,南康公主饮下半盏,缓缓舒了口气。
  “阿麦。”
  “奴在。”
  “去请郎君。”
  “诺!”
  桓歆之事早被禀明,南康公主仅是冷笑一声,说一句“知道了”。想要处置他,手段多得是,不必急在一时。
  与之相比,秦氏送来的贺礼更为重要。
  桓容想在幽州立足,不知要理清朝中,更要面对来自北方的威胁。
  同秦氏有生意往来,能够维系一定程度上的联盟,对桓容利大于弊。一旦关系断绝,彼此刀兵相向,幽州的境况会变得凶险,桓容肩上的压力更会千百倍增长。
  “我原本想着,可借晋室血脉护他一护。”
  南康公主斜倚在榻边,手指按压眉心,“可惜事不能成。那老奴步步紧逼,官家太后又是这个样子,平安尚难,何言其他。如果再加上秦氏,我子该当如何……”
  “阿姊,此事尚无定论。”李夫人移到南康公主身后,顺过公主的鬓发,指尖落在公主额际,轻轻的揉着。
  “待郎君来了,可先问一问。且秦氏来人尚未离开,亦能寻到些线索。”
  “希望如此。”
  说话间,桓容已行至门外,除下木屐,迈步走进内室。见到眼前一幕,不由得耳根泛红,下意识停住脚步。
  “阿母,阿姨。”
  桓使君正身下拜,借机遮掩微红的耳朵。
  南康公主坐起身,未觉如何。李夫人掩唇轻笑,眸光流转间,桓容脸更红了。
  酒意上头。
  一定是酒意上头!
  “瓜儿,宴上之事我已晓得。”
  “阿母?”
  “你父真意为何,无需计较。”南康公主道。
  “诺!”
  “明日拜见族老,记得给江州和荆州送去书信。如能联合你的两位叔父,待你父去后,族中亦无人敢小看于你。”
  桓容瞪大双眼。
  亲娘刚才说了什么?
  渣爹……去了?
  “你父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南康公主继续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态。况其年将耳顺,若是哪里有了意外,不足为奇。”
  桓容咽了口口水。
  纵然心中有所猜测,但听亲娘说出,感觉仍有几分复杂。好似脚下踩着棉絮,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一脚踏空。
  心中更是空落落的没底。
  “西府军之重,满朝皆知。”南康公主看着桓容,声音微低,“你父执掌兵权多年,凡幢主以上皆为你父亲信,军中甲士尽知大司马而不知天子。”
  “他日生变,你未必能弹压得住。贸然行事,极可能陷入险境,令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阿母的意思是?”
  “真有那一日,不要去动西府军,全力接掌姑孰私兵。”
  火光映在墙上,焰心跳跃,时而爆出一声脆响。
  “桓氏私兵历代侍奉家主,精悍无比,非他姓可以掌握。无论官家出于何种心思,纵然是捧杀,郡公爵位不是虚假。遍观桓氏族中,除了你父,无一人的爵位能与你相比。”
  “阿母,爵位再高,未必能收拢人心。”
  “糊涂!”南康公主点了下桓容的额头,“我方才刚说,桓氏私兵侍奉家主!你父活着,他们忠于你父,你父不在,他们忠于谁?桓熙吗?”
  “所以,阿母才言同叔父交好?”
  “对。”南康公主点头,语重心长道,“你爵位虽高,终归年轻。你的两个叔父为官多年,手掌要冲之地,政绩彪炳,战功赫赫。如论军中人心,他们哪一个都远胜于你。”
  “西府军不能落入外姓之手,尤其不能让建康士族插手。”
  “那郗使君?”
  “他?”南康公主笑道,“更加不会。”
  郗愔坐镇京口,掌握北府军,已有权臣之相。再将西府军交给他,是想出现第二个桓温?
  “真有那一天,建康必有一番争斗,桓氏内部也将不太平。”南康公主正色道,“我之意,结好你的叔父,借他们之手掌握西府军。抓牢桓氏私兵,尽快在族中站到高位。”
  “万一有人不服?”
  “你乃桓温嫡子!”南康公主笑道,“今日冠礼已是昭告世间,除非你父另立继承人,否则,他在族中的权利和地位都将由你继承。”
  南郡公的爵位和大司马府,南康公主压根不在乎。库房中的绢帛金银同样不入眼。
  她唯一在乎的是桓氏家族,是桓容在家族中的地位!
  经历过宫闱变故,兵乱艰难,在皇权和臣权的拉锯中熬过半生,她的眼界超出寻常,别说后宅妇人,朝中文武未必能及。
  “如你不得法,可询问身边的舍人。”南康公主笑道,“就如随你来建康的贾舍人。”
  贾秉?
  桓容哽了一下。
  那位三句不离放火,他真的担心,没等事情了结,姑孰和建康都会被一把火烧成渣渣。
  南康公主看向李夫人,后者嫣然一笑,轻声道:“大司马病况虽重,一时半刻倒也无碍。郎君可从容安排,确保没有疏漏。”
  桓容抬起头,看着相视而笑的亲娘和阿姨,激灵灵打个哆嗦。
  抢回这样一个美人,渣爹是如何活到今天的?
  费解啊。
  “再有一事。”南康公主话锋一转,从榻后取出一只长方形的木盒,推到桓容面前,道,“打开看看。”
  “诺。”
  木盒打开,一阵金光映入眼帘。
  近两掌长的金钗躺在盒底,不似魏晋工匠的手艺,同汉时的花样也有区别。雕刻在钗身上的篆文,莫名让桓容觉得眼熟。
  乍然想起袖中的青铜剑,一念灵光闪过脑海,桓容不禁愣在当场。
  “此乃战国古物,名为鸾凤。”
  “古物?”桓容喉咙发干。
  “此钗非寻常佩戴,乃嘉礼所用。钗上篆字意为‘赵氏’。”
  赵氏,嘉礼?
  桓容看着金钗,眉心皱出川字。
  “今日秦氏送来十车贺礼,此钗即在其中。”南康公主顿了顿,沉声道,“此钗赠出,常为结两姓之好,然于你冠礼相赠,实是显得奇怪。”
  说到这里,南康公主顿了顿,“瓜儿,秦氏究竟何意,你可明白?”
  这话已经相当客气。
  如果直白点,直接可以翻译成:他们是不是打算找茬?
  看看鸾凤钗,又看看亲娘,桓容无语望天。
  过了今天这关,他必须和秦璟见个面,深入彻底的“谈一谈”。
  第一百六十章 解释
  和荀宥等人相处日久,积累下丰富的经验,桓容以为自己的口才还算不错。但是,此时此刻,面对亲娘严肃的表情,他却突然变得词穷。
  秦璟送来鸾凤钗,还是在冠礼之时,实在出乎预料。
  以之前的几番接触,说他故意找茬,可能性着实太低。
  结两姓之好?
  桓容默默叹息,这事更不可能。
  是嫁是娶?
  条件摆在那里,硬件软件都有欠缺。
  实话实说,见到鸾凤钗,他也有些懵,第一反应是马上送出书信,和闹出“这事”的好好谈谈,看看对方是不是脑袋进水,要么就是走路没注意撞柱子上了。总而言之,这是“正常思维”能干出的事吗?
  “瓜儿?”
  桓容迟迟不出声,表情变来变去,喜怒难断,南康公主愈发感到疑心。
  李夫人眸光微动,仔细打量桓容的表情,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以袖掩口,笑容颇含深意。
  “阿姊莫要催,稍等片刻,郎君理清之后,自会实言相告。”
  听到这句话,桓容只想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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