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节
天黑休息时,慕容冲对心腹部曲道,“从去岁开始,幽州商船即往扶余和勿吉,我等寻机进入扶余,同南人市来兵器铠甲,借扶余王庇护,必有再起之日!”
慕容令和段氏最好祈祷死在秦氏手中,如若不然,日后遇他挥师报仇,并将几人碎尸万段!
“殿下,扶余国势微,恐怕……”
“正因其势微,方才有我等立足之地。”慕容冲折断一根枯枝,随意丢进火堆,“扶余国的大臣都想着偏安,扶余王却有不小的志向。之前氐秦势大,还曾私下放言欲仿效苻坚。”
说到这里,慕容冲面露讥讽,半面被火光映亮,半面隐于黑暗,莫名现出几分诡异。
“我虽不比叔父,总有几分善战的名声。今我去投,扶余王没有倒履相迎,也不会当面扫地出门。”
“万一其派人往丸都送信,殿下岂非身陷险境?”一名部曲担心道,“不如西行返回祖地,要不然就往漠北。”
慕容冲摇摇头。
“丸都城守不住。”
“什么?!”
“叔父再是强悍,架不住拖后腿的太多。段德活着时,段氏能为叔父助力。段德死后,段方成了段氏家主,糊涂到牺牲段磬,就为助慕容令成事。”
慕容冲盯着火堆,神情越来越冷。
“有这样的人在一旁,纵然是叔父,也挡不住秦氏上万甲兵。遑论秦玄愔善战之名不亚于叔父,甚至超过叔父当年。”
丸都城必破,毋庸置喙。
“可是殿下,此次领兵的并非秦策四子。”
“没什么区别。”慕容冲随意抓起一根枯枝,“秦氏定都长安,建制称帝,同南边早晚将要一战。以秦策的为人,在此之前,绝不会在边界留有隐患。”
之前是柔然,如今就是三韩。
“领兵的是秦氏三子,如攻不下丸都,秦玄愔定会奉命出兵。他手下的骑兵是什么样,你们也都清楚。等他们放出笼,丸都城都将夷为平地。”
众人陷入沉默,想到秦璟手下的八千骑兵,都不免脸色微变。
慕容冲架起一条长腿,想到慕容令和段氏的算计,突然觉得好笑。此举固然是害了他,却也间接的救了他。
没有这一场好戏,他未必能下决心离开。
此去扶余,数年内不会再涉足中原。想要同那边那位新帝过招,进而一雪前耻,怕是不再可能。
慕容冲按上肩头,伤口早已经痊愈,留下的疤痕却永远不会消失。每每想到这里,难免咬牙切齿。尤其是踹在身后的那一脚,更是记忆犹新。
然而……
慕容冲扔掉枯枝,仰头看向夜空。
这段让他痛恨的记忆,始终格外的鲜明,想忘都忘不掉。
或许,正是这段过往让他牢记,慕容鲜卑曾雄踞中原六州,自己曾为贵为中山王,纵性恣意,有傲视群雄的资本。
如今,一切都成镜花水月。
他早该明白,随叔父北上高句丽之日,中原的大门就已对他关闭。
“殿下?”
“无事。”慕容冲动也不动,“轮换休息,天亮就出发。”
“诺!”
部曲领命,下去安排几人轮守篝火。慕容冲站起身,眺望夜空,拍掉手中木屑,牢牢握住剑柄。
无法南下,何妨北上。
扶余国如今式微,早年亦有强盛之时,疆域曾达两千余里。他投靠扶余王,既为暂求安身,也为东山再起。
扶余没有金银却有人口。
只要能加以利用,培养自己的势力,草原大漠终会有他一席之地。
不过,前提是能得到足够的兵器和皮甲。
至于粮草和饷银,慕容冲并不着急。有人有刀枪,跨上战马就能抢。草原没有油水,可以继续向西。反正不打算回中原,仿效祖先的生活方式也没什么不好。
一念贯通,慕容冲豁然开朗。
这一切都有个前提,南边的商船是不是会再到扶余,南边的那位天子是否肯点头,再市给自己武器。
“该好生谋划一番。”
慕容冲喃喃念着,揣测桓容会有的反应,决定尽速北上扶余,安定下来之后,立即联系幽州商船。
历史再次发生改变。
继被秦璟逐走的柔然,慕容冲的命运转向,成为继匈奴和柔然之后,压在欧洲人头上的又一座大山。
至于他是如何从东边跑到西边,又是如何一路烧杀抢劫,顺手灭掉数个小国政权,史书并没有详细记载。
唯一留下的详实记录是,这支主要由东胡人组成的军队,和柔然部落联手,在欧洲大陆活跃了半个多世纪。
至于为何没将马鞭指向东亚和西亚,全因那里是桓容的地盘,驻扎的军队太过强悍,照面一回,绝不想二度当面,除非脑袋进水。
后世有种说法,这支东胡骑兵西行,和匈奴西迁一样,完全是被汉军所迫。另外,有漠南草原的虎狼之师,逼得他们不得不挑软柿子捏,最终酿成了无比黑暗的欧洲中世纪。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桓汉的开国皇帝!
对此,桓容并不知晓。就算知晓,也会当场表示无语。什么事都能扯到他的头上,这还有没有天理?
说句不好听的,当他是史前凶兽,动动翅膀就能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第二百四十七章 边境风起
慕容垂和段氏搜寻的动作太大, 后者尤其张扬, 未经慕容垂同意, 即将慕容冲“临战脱逃”的消息大肆宣扬。
丸都城内一片哗然,确定慕容冲的确不在城内,很快变得人心惶惶。
段氏本想借机污蔑慕容冲, 指其遇敌来袭不思守城,反而怯战逃跑,善战英勇之名都是虚言。即便之前不假,此事之后也要打个折扣。
可千算万算,到底没能算准人心。
在段氏的努力下, 流言像是长了翅膀, 迅速在城内扩散, 中心之意却不是慕容冲怯战,而是秦军势大, 此次来势汹汹, 可谓精锐齐出, 连中山王都跑了, 丸都城九成是守不住!
“留在丸都城,等到秦军来攻城,不是等死吗?!”
事情越演越烈,城内变得人心惶惶。压根不用潜伏的秦氏探子用多少力气,城池之内内即生乱相。
慕容德得知此事,命人严查前因后果,虽不晓得慕容令和段氏背后谋划,但对段氏传出“慕容冲怯战逃跑”之事却是大发雷霆。
“蠢货!愚不可及!”
看到部曲送回的消息,慕容德再也坐不住了,将备边之事暂交心腹,率一队骑兵飞驰回丸都,要当面问一问慕容垂,他是糊涂了吗?怎么会放纵段氏到如此地步?!
事实上,慕容垂同样恼火,不只对段氏,更对自己的儿子。
经历过鲜卑宫廷的风风雨雨,慕容令的那点心思岂能瞒过他的眼睛。稍微命人打探,不用问出太多,循着线索就能掌握大概。
想到慕容令和段氏所为,他恨不能直接拔刀,全都砍了干净!
大敌当前,不思全力对敌,偏要自毁根基,这不是蠢到极点又是什么?!
他对慕容令尤其失望。
慕容令是他的嫡长子,生母是大段氏,自幼得他喜爱,更是作为继承人培养。万万没想到,被他视为继承人的慕容令,竟会为一己之私,犯下这样的错事!
逐走慕容冲,他就能安稳了,就能高枕无忧?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失去能征善战的侄子,无异于自断臂膀。想到秦氏大兵压境,丸都危在旦夕,慕容垂更是恨得咬牙。
“召大公子来!”
慕容令被父召唤,本以为是要他领城防之事。走进室内,却见慕容垂高坐上首,长剑摆在身侧,面沉四水。
这对熟悉父亲脾气的慕容令来说,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阿父。”
慕容令刚刚出声,就遇风声当面袭来。下意识躲了一下,肩膀仍被茶水浸湿。
漆盏滚落在地,发出一声钝响。
室内陷入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才听慕容垂道:“阿子,你可将为父放在眼里?”
“阿父何出此言?”慕容令心头咯噔一声,当场大惊失色。
“何出此言?”
慕容垂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慕容令跟前,俯视脸色发白的儿子,神情紧绷,脸颊抖动,拳头握得咔吧作响。
“你与阿冲平日如何,我可以不计较。想当年,我同亲兄也是这般过来。但是,如今大敌当前,你竟背后谋划,就为逐走阿冲,可曾想过后果?”
“我……”
“城内流言如何,你可知道?”
慕容令咬牙低头,心中开始打鼓。
“如果丸都守不住,三韩之地尽失,你逐走阿冲又有何用?!”
慕容令张张嘴,很想出言反驳,话到嘴边,就见慕容垂神情更冷,不由得攥紧双拳,不甘的闭上嘴,一言不发。
“段氏是你母族,本可为你所用。如果段德活着,更为不小的助力。可惜段德死了。”慕容垂看着慕容令,目光冰冷,提到段氏时,声音中犹如带着冰渣。
“段方志大才疏,看不清局势,竟舍得段磬性命,做下如此糊涂事。”
“阿父?!”慕容令脸色大变,现出几分慌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慕容垂转过身,不再看慕容令,“你既做出选择,后果就需自己承担。我年将半百,不可能一直护你,此战之后……你好自为之。”
听到这句话,慕容令脸色一片煞白。
就在这时,门外健仆禀报,慕容德率人归来,要见慕容垂。
“玄明回来了?”慕容垂皱眉。
不等健仆回话,房门已被大力推开。慕容德一身铠甲,龙行虎步,见到跪坐在前的慕容令,马鞭直接甩了过去。